司空墨白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诸怀君, 刚刚苏绾差点受伤的时候，他帮她挡开秦瑶时，已经被诸怀君有机可乘, 之后又频频分心留心苏绾的情况，已然非常吃力, 不到一会儿便有些力竭，他像是脱力一般的松开了诸怀君的分/身，然后退开了十步以外，身上的霜雪结遍了全身, 而身下望去，整个洞府如他当初所想，毁了一大半。

　　只差一点点。

　　他像是不经意间扫了一下那黑晶石, 然后转头看向那个抱起自己的分/身的诸怀君, 冷冷地笑道，“是你干的吧。”指的自然是秦瑶的事。

　　从一开始重遇他便觉得秦瑶不对劲，他相信秦瑶在山崖上是被妖法所惑才会把苏绾推下山的，可是那种放大人怨气的妖法一般都不长久，而且秦瑶是个仙脉, 根本没那么容易被迷惑，可是重新遇到的时候, 他便觉得她内里透着古怪。

　　可是他与这个师妹往日里实在是接触甚少，平素也不太留意她的言行举止，印象里这个师妹甚喜惹是生非，各处挑衅人, 但为人不坏，多是教训那些恶人，可是更多的了解, 确是没有了。

　　以至于他一路来只好默不作声地小心防备，尤其是留心地把秦瑶和苏绾隔开，可是后面他全程紧跟着苏绾，也就忽略了秦瑶的状态了，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对一个刚刚救过她的人举起金玉棱。

　　“如果秦姑娘心里抗拒，本座也自是无法勉强，例如本座要是迷惑司空公子的师弟，想来便无功用了，归根究底，还是秦姑娘的问题啊。”诸怀君平静无波地说道，把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你对她做了什么？”司空墨白淡然地问道。

　　“也没做什么，只是，帮她更看清自己内心所想所要罢了。”诸怀君轻轻勾了下唇角，眼睛虽然沉静如一潭死水，可是却有种望穿人心底的感觉，他凝视着司空墨白道：“就如同现在，我便能看出来，司空公子喜欢那个姑娘是么？本座可以帮你。”

　　司空墨白低低喘着气稍稍迟滞了一下，抬眸看向他，一言不发。

　　“听另一位公子称呼，她唤苏绾？”

　　诸怀君平静地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惜了，只要有苏十一在，那位苏绾姑娘怕是命不久矣了。”

　　司空墨白没有打断他，眉眼有些沉。

　　“苏十一性情乖戾倔强，又对长仙门恨之入骨，哪怕她是元无忧，可是失了记忆的她只是苏十一而已，自然是不会随你回长仙门，而她更不可能长久容忍自己寄居在白冥珠里，只要得到玉魄石，那苏十一必定会重新占领那副身子，届时，你的苏绾姑娘恐怕……便只能成一缕游魂了。”

　　身体？游魂？

　　司空墨白瞳孔微微放大，握着烛龙剑的手紧了紧，诸怀君说的话与他所想产生了巨大的偏差，他完全没想过他们二人竟然是共用一副身体。

　　一来感觉荒谬，二来，苏绾在情况危急时曾大喊过苏十一“姐姐”，所以他一度以为苏十一和苏绾估计是双生姐妹的关系，十分亲近，才会为了她而去冒险取玉魄石。

　　可是按照诸怀君这话，听起来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

　　“若是司空公子愿意，本座拿到白冥珠后，便把苏姑娘放了，如何？”诸怀君继续道。

　　司空墨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垂眸看下去苏绾所在的地方，微愣了一下。

　　人呢？

　　除了倒在地上的秦瑶以外，苏绾呢？

　　而苏绾啊……目前正灰溜溜地找地方跑了……

　　当时的秦瑶正手持着尖锐的玉骨状的东西，苏绾能认出来，那是秦瑶的生母给她留下来的金玉棱，能轻松地刺破任何的皮肉，曾是被存放在南荒的某个洞穴里，沾染了上千年的毒气，一旦被其所伤，便会染上里面的剧毒。

　　她也是真不怕扎到她自己。

　　苏绾觉得难以理解她：“你这样做有意义吗，你师兄两只眼睛都看得见啊。”

　　而秦瑶当时却像是失了心智一般，绕开了司空墨白的冰墙，重新举起金玉棱，“那又如何，到时候只需要说我被这里的妖气迷了心眼，受了他们的妖法迷惑不就好了吗。”

　　说罢，那个本来身中剧毒，受了伤还受了寒气的秦瑶，身型利落地便朝苏绾袭来，速度极快，苏绾论起灵力的操控才刚刚有了些手感，有点距离的话还能勉强取胜，可轮到近身搏击，她真的没什么信心……

　　所以苏绾非常久违地召唤了苏十一的矢奕剑。

　　苏绾是许久未碰过此剑了，上一次抱着这把剑便是遇到司空墨白那一日，自此之后，这剑便被她收了起来，今日重新握在手里，感觉却跟先前完全不一样，她按照苏十一的指使，把灵力灌输进去，整个矢奕剑都开始散发着赤红色的光晕，这是她灵火驱动下的光晕，自带十元特效的那种。

　　秦瑶的动作快准狠，苏绾举着矢奕剑堪堪地挡下了，实话说，她虽然身法不如这秦瑶，但她觉得只要自己灵力加大点，估计一下子就能把人给撞开了，可是她对伤人这事吧……暂时还存在着犹豫。

　　“我看，你才是真的被妖法迷了心眼吧，你根本杀不了我的。”苏绾退开，实在对她的言行充满了迷惑，她努力地想跟着姑娘讲道理：“当初还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而扭曲了自己，你现在这又算什么？”

　　秦瑶看着她冷冷地一笑，神情有些阴森：“你错了，我要的哪里是杀了你。”

　　说完，这个发了疯一样的秦瑶猛地朝她剑上扑了过来，苏绾看她这轮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已经够让她觉得迷惑的了，再加上自己控制剑的能力着实堪忧，秦瑶猛地冲上来时，她根本刹不住手，直直地朝她肩膀扎了一剑。

　　“你简直是疯了……”苏绾直接被她给吓住了，低低地呢喃道。

　　爱情果然让人失心疯。

　　虽然说着横看竖看都是苏绾自卫才回击的，可是苏绾这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拿利器伤人，真的是……莫名心里有了几分心虚……秦瑶倒下后，苏绾甚至不敢上前把她扶起来，尤其是苏十一还在旁边叫嚣着让她自生自灭的时候，苏绾觉得，可能此刻的她做苏·钮钴禄·绾比较适合目前的情况。

　　所以，趁现在，没人发现，她决定直接。

　　苏绾的脑袋告诉自己，如果自己留在原地等实在是太蠢了，天知道司空墨白或者他的师弟们回来发现她把他们宝贝师妹捅伤了会不会找她算账呢！

　　“我说你有必要吗？你又没杀了她，跑什么……”苏十一十分无奈地说道，但也不反对她离开，因为正如苏绾所说，司空墨白在上面打架，她在下面傻乎乎地等，还不如找个出口直接跑，反正现在整个洞府都被司空墨白毁了大半，偷偷摸摸地开溜估摸着不太会有人留意到。

　　“你要直接甩下孙渚青？”苏十一问道，倒不是多关心孙渚青，只是，觉得苏绾一个人并不具备爬上江面的本领，诸怀江很长，流域也宽，就连她也不可能判断爬出去到底是哪里。

　　“不能吧，这不太好吧……”苏绾嘟囔了一下，想想，那肯定是要拉孙渚青一块的，不然她岂不是一个人？一人一魂上路？太扯了，她做不到。

　　“嗯，他估计和那长仙门的人一块，打起来应该动静很大，你静心听一下——”

　　苏十一话刚说完，苏绾还没来得及运用自己的耳朵尝试静心听一下，就被一阵清脆却又十分刺耳的声音让耳朵饱尝到了何为惊心的感觉。

　　是一阵阵冰破裂开的声音。

　　整个洞府都震了几下，苏绾找了地方扶住自己，揉了揉耳朵，感觉自己差点儿因为这声音离开这个不美丽的世界，那冰块破开的声音如同扎破耳膜一般，十分刺耳。

　　“什么情况啊……”苏绾捂着耳朵一阵发懵了，直觉是司空墨白那般的状况，因为他曾说过能看到黑晶石的地方都是诸怀君的眼睛，所以她一路都是专门挑黑晶石的盲角走的，往前想多走几步，又被一阵地颠给甩开了。

　　“是诸怀君，他的妖丹在消散……”苏十一大概也被震到了，地颠里含杂着诸怀君的妖气震荡，让她分外的不适。

　　一瞬间，整个洞府的冰都在破开四散，随便被一块砸到都是一个死，司空墨白当初给她的剑鞘，她放在了秦瑶身上，算是给秦瑶施舍那最后一丢丢怜悯了，所以苏绾不清楚这会儿毫无装备的她随便被一颗冰石砸下来是不是就结束了。

　　“——撑起结界能抵挡一下，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苏十一也对这种情况有些措手不及，诸怀君的妖丹在消散，而司空墨白的烛龙剑却在壮大，上古神剑的神力磅礴，她作为一具散魂，实在是难受。

　　“——啊。”苏绾试图想飞到高处，可显然冰块破开的方向完全不符合牛顿定理，不少冰块是先往空中蹦出盘旋再呈抛物线垂落在地表。

　　刚垂落回地面，苏十一的惊呼声便紧随其后——

　　“——小心后面！”

　　又是这句小心后面。

　　苏十一的警报永远都会慢个几秒，苏绾从来也没能赶上这句小心后面。

　　苏绾刚想着还是返回寻司空墨白吧，一阵黑青色的风便把她卷走了，妖气笼罩着她，能迅速判断出来人，不一会儿，她便重新来到先前所在的那个有无数个水池的圆形殿堂里，只是这个殿堂如今已然被毁去了百分之八十吧，然而这个打磨完好的黑晶石座椅，依旧完好无损。

　　可苏绾如今却并不是被迫压在座椅上，而是被迫压在座椅后面同样用黑晶石打磨出来的……额……床上……

　　“你想干什么？”苏绾声音有些颤抖，该不会是觉得他自己快死了，想来个阴阳双修吧，不好吧……

　　她被诸怀君牢牢地压住了双手举到了脑后，诸怀君眼里渴望到近乎狂热地盯着苏绾的白冥珠，一副恨不得把它吃进肚子里的表情。

　　她知道，这个诸怀君估计吞了褚二号，没情感的机器人吃掉了没文化的恋爱脑。

　　“苏姑娘，你可知道，为何无忧会变成苏十一？”诸怀君一遍遍地摩挲着白冥珠，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诸怀君却突然能触碰到白冥珠了。

　　大哥你要说吗？你不知道坏人都是死于话多吗？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这算不算坏人……

　　“你当真相信他们说的，无忧爱的是她的师兄？如果真的是如此，你道她为何她夜夜魂魄离体也要飘来我这里？你道为何她的魄体离开了诸怀江却没有回长仙门？你道为何——”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喜欢你，我知道的，她喜欢你！”苏绾非常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不是她不想听他说下去，而是这人跟个疯子一样地抓着她的手，每说一句力度越狠，他分明妖丹在散，可是妖气却依旧压得苏绾喘不上气。

　　诸怀君怔了一下，有些失魂地喃喃道：“是啊，你也看出来了……”他突然又平静了下去，那张俊美的脸露出了几分哀伤，看着白冥珠似是在回忆些什么，“连你都看出来了，可她却看不出来自己喜欢我。”

　　苏绾：“……”

　　全世界最大的错觉之一，他喜欢我！兄弟啊，我也犯过这种错觉，不怪你，真的！

　　“无忧生来就比旁人少了一魄，但因为是仙胎投的生，自然生来就比旁的修行者要多了几分优越感，可是这股优越感在她身上便显得格外好笑，因为少了一魄，她就连最简单的法术都难以习得，仙门里多有嘲笑讽刺她的，那些年，我天天看她在抱怨哭泣难过，她确实学不来，是真的，那会儿她或许是认命的。”

　　“那时的我还未修成人形，只是一具很脆弱的妖，大概是运气使然一活竟然就是数千年，懂得一些变幻之术，却一直没有机缘幻化人形。”诸怀君突然换了个语调，低沉婉转，有些猩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绾，“直到后来，她发现了仙门之中的一个秘密，她说了出来，而那一刻，我便得到了我的身体，是个妖身。”

　　秘密……能让他直接修成妖身的秘密……

　　这得多大的邪念？

　　苏绾呼吸迟滞，五指并拢抓了一下手心，静静地听下去，她知道，他这是说给苏十一听的。

　　“那个秘密让她很痛苦，仙门派早年肮脏污秽之极，根本不是现在大家看到的那样。”诸怀君顿了顿，又继续道：“他们一定以为是她爱上了扶默，求而不得才来江边，我因吸食了怨念才长成妖的吧，呵呵，他们仙门人真的很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好的理由，拿去给自己仙门的烂□□缝补补。”

　　“后来的我很快便有了自己的洞穴，建造了自己的地方，还给她打造了跟长仙门一模一样的府邸，她不能私下出长仙门，所以便日日离魂潜入江底。”

　　“在我得知她早就不想回仙门之后，我便提出了让她永远留在我这里的提议，可是她不愿意，哪怕她厌恶自己的仙门，可是千年来正邪观念深入了她的骨髓，让她没办法接受自己仙胎所生的仙灵从此蜗居在我这一方妖府里，哪怕我从前一滴人血都未曾沾染，在她眼里，妖，永远都是妖，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喜欢的是只妖。”

　　苏绾贝齿微张，愣然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种悲从心起的感觉，他没有像之前被剥离出去的褚二号那般歇斯底里，而是话里透着几分自嘲，还有自卑，一种熟悉感缓缓升起……

　　这经历和苏十一倒是有种莫名的相像，所以……

　　“——所以，在我跟她闹翻了之后，我便将她投生到了九幽教派中，他们这一教全是灵修，人数不多，但是个个都是灵胎，虽然无忧是仙脉，但是仙灵相通，当时我只是把她魂魄轻轻一附便融进了胎身上，那一天起，她便成了苏十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九幽教与长仙门积怨已深，在长仙门人眼里，这世间除了魔和妖，最大的恶人便是九幽教的人，而她，成为了她自己嘴里的恶人，我要让她看到，她嘴里的恶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我要让她看看，所谓的恶人到底有没有比仙门派的人更为肮脏，然后，再以苏十一的身份重新爱上我。”

　　苏绾全身的头皮都有些发麻，这小殿堂里的寒冰有些渗人心骨，可是苏绾是不怕的，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就连白冥珠也有些烫，这个四千年的大妖，在这一刻妖力也终于开始消散，呈散雾状，夹杂着寒气慢慢消弭，她轻轻摇摇头，“那扶默……”

　　可是苏十一没有爱上他，而是遇上了扶默，这是天意吗？还是他想象的与现实有了偏差？

　　诸怀君听到这名字，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啊，扶默啊，是啊，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久不出山的她，竟然就这么巧，能遇上扶默，呵，可那又如何呢？长仙门早就从根开始烂起来，就算是司空墨白的师父也选择闭关不问世事，修仙的人众多，有太多的人为了得到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他们暗地里偷做试验，把那些凡胎所生的孩子用着各种方法让他们成长成为仙胎出生的孩子一般，具有天分和高阶的法力，你可知道，这是多么的有违天道？”

　　孩子……做实验？

　　“所以，苏十一根本不可能和扶默在一起，因为他们做实验需要大量的研究天生仙胎婴孩的仙根和灵脉，试图转化到凡胎所生的孩子身上，可是仙胎不好得到，而且实验中会造成大量的死亡，于是他们便打上了灵胎的主意，而九幽教便是仙灵最多的教派。”

　　听到这里，苏绾眼睛睁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身体里的灵力因为气息不稳而开始胡乱的游走，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推开他站起来，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苏绾有些哽咽，缓慢地问道，他可以在临消散前诉说对元无忧的回忆和爱，可是苏绾总觉得他志不在此，何况苏十一并没有元无忧的回忆，苏十一这魂魄就只是苏十一而已，他此番语气谈的与其说是元无忧，倒不如更多的是激起苏十一对长仙门的愤恨。

　　诸怀君对她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小丫头，司空墨白之所以在这里，并非因为元无忧的魂魄，也不是因为你的意外掉落，因为我给了他无数次离开的机会，可是他却选择继续深入我府邸，你猜猜他为的是什么？长仙门从来不养废物，你该不会以为他会为了你——”

　　此话音刚落，苏绾瞳孔放大，睫毛轻颤，诸怀君那笑容便瞬间定格了，她怔怔地抬眼看上去，司空墨白不知何时已然伫立在旁，他全身披霜带雪，浅薄的银霜勾勒他清俊秀美的脸部线条，月白的仙袍泛着银白晶光，纤尘不染，尊贵无双，宛如暴风雪中踏月而来的神祇，清冷高绝。

　　苏绾脸上再次显露了几分诧异，这个清冷高绝的司空墨白，竟然在这短短片刻，从元婴跃过了化神境，直接晋升到了炼虚境，连跳了两级，他的元神此刻正散发着金银色的光，十分刺目。

　　他此时正持着银霜环绕的烛龙剑，自上而下，穿透了诸怀君，面色冰冷，薄唇微抿，带着几分不耐，他那双漆黑如深海的眼眸扫了一眼白冥珠，略微皱了下眉头，对着诸怀君低沉地说道：“多舌之徒。”

　　言罢，仿佛宣布了他的死亡一般，司空墨白便直直地拉出了烛龙剑，冰晶一样的剑身带出了丝丝的妖血，缠绕剑身，再被剑身吸食，然后消失。

　　而本压着她的诸怀君最后又再次触碰了一下白冥珠，便渐渐地如烟消散，没有留下一丝温度。

　　“——不是我不愿带走她，只是这世间美好，我不愿让她离开罢了，苏姑娘心思纯净，莫要被司空墨白所迷惑了。”诸怀君消弭于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苏绾：“？？？”

　　行吧，她彻底迷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谁在说谎？

　　PS：天知道app为什么老是刷不出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