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唐意看来，十七岁是她短暂人生的分水岭，在这之前，她和李成绍是正统标准的青梅竹马，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泥石流般的进展。

　　那年夏天，蒋唐意即将升入高三，中间有短短的半月假期，她和戴然约会完，又被田鸿佳叫出来，去陪她买几本习题。

　　田鸿佳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上了书店新来的收银小哥，三天两头找幌子去看人家。蒋唐意每次只肯陪她到门口，懒得进去走啊走转啊转，就坐在书店门前，临河的一条长椅上等着。有时候发呆，有时候看小说，这天，前桌正好传给她一本短小精悍的小黄文，她捧着手机看得如痴如醉，没提防身后忽然探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机凌空抽走，她魂飞魄散之际僵着脖子回头，竟然是半年不见的李成绍。

　　李成绍左手顶着篮球，右手举高手机，一身球衣汗津津的，浑身都在往外冒着热气，蒋唐意整个人都有些懵，听见李成绍一句“看什么看这么入迷”才清醒过来，立马跳上椅子去抢。抢是一把抢回来了，而李成绍收回仰着的脖子，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蒋唐意将手机揣回兜里，面不改色道：“绍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李成绍本来只觉好笑，看她神色这样平静，就起了捉弄的意思，故意悠悠念道：“她吞吐着……”

　　蒋唐意表情出现裂缝，跳起来去掩他的口。李成绍：“好啊，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回去要跟唐姨讲。”

　　“……”蒋唐意试图辩解：“不是我的。”

　　“亲哥哥一下就帮你瞒着。”

　　蒋唐意耳尖迅速红了一点，去看李成绍表情，脑门却被他拍了一掌，“傻了吧唧的。”他嗤笑一声，转着篮球走了。

　　蒋唐意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一旁的运城河，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刚才木着一张脸，是因为紧张到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

　　这下好了，这下完了。即使早已做好无疾而终的准备，也不代表能一下承受这么大的打击。想她蒋唐意，从有了少女情怀起，在李成绍面前，有哪一天不谨慎克己，端庄秀雅，行不疾步，笑不露齿，这下一着不慎，辛苦维系的形象破灭得干干净净，连点渣渣都不剩。估计自己在他心中，已然成了“领居家那个爱看黄色的妹妹”。蒋唐意越想越心碎，连叹时也命也，含泪挥别自己胎死腹中的暗恋。

　　田鸿佳出来，蒋唐意还挂着一副莫测的表情眺望远山，两个女孩各怀心事，默默地走回家。

　　期间戴然发来一条短信，问她明天去不去水族馆玩。她情伤未愈，正要拒绝，又一想现在和绍哥哥已毫无可能，身边除了戴然还有谁能聊以慰藉？于是振作精神，给男友回了个“好”。

　　心里还想着以后要一心一意的对戴然。两人在一起还不满一月，是一段需要呵护的萌芽恋情。

　　这话跟田鸿佳一说，她不屑地笑了，就像对待她前几段恋情一样轻蔑，“你那也叫谈恋爱？我拜托你尊重一下‘谈恋爱’这三个字。你告诉我，戴然和小学三年级的班长，你的初恋对象有什么区别？”

　　“我姑且理解为你在赞美我的男朋友们都一样优秀。”

　　田鸿佳啧啧两声，“真的没见过比你还审美统一的人，小学三年级班长，小学五年级学习委员，初二的数学课代表，现在的戴然，叫你三好学生杀手算了。真搞不懂，和这种正儿八经的呆瓜，到底有什么好谈。哎，蒋唐意，你初吻是不是还在？”

　　蒋唐意恼羞成怒：“你少瞎说。是咯，哪像你，只钟情社会人士，什么修车的，卖烧饼的，卖书的。”

　　田鸿佳：“哎哎，不要人身攻击啊，职业无贵贱你懂不懂？像我就只看人，不看光环。”

　　“屁。你那叫只看脸。肤浅。”

　　“彼此彼此。”

　　蒋唐意得承认，田鸿佳的话有一点道理。她从小到大，很是谈过几段寡淡的恋爱。像这次和戴然，也开始得十分轻率。

　　暑假伊始两人成了同桌交集才多起来，少男少女借几次东西开几个玩笑，眼神躲闪间就能模糊察觉到彼此有意，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蒋唐意主动牵上了戴然的手。

　　事后她将自己的昏头归罪于那日的天气、昏昏欲睡的课堂等一系列外部因素。要知道暑假虽然照常上课，氛围却比平时要涣散许多，某些出格的事脑子一热就做了。

　　田鸿佳见怪不怪：“没关系，堵不如疏嘛，反正我早就看明白了，‘恋爱’是影响不到你的，就当放松了。”

　　对蒋唐意来说确实是放松，收益远远大于付出。和旁的男生小打小闹，她可以不用去想，有人为什么读个大学，暑假都快过完了还不回来的。

　　田鸿佳有次问她，我都不知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那一瞬间，蒋唐意脑子里全是李成绍，面上却分毫不漏。她自己也很震惊，怎么这么喜欢李成绍，原来我这么喜欢李成绍。喜欢到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叫任何人知道，生怕传到李成绍耳朵里，以后要远离她这个中二的邻家妹妹。

　　她暗恋李成绍，断断续续绵绵不绝很多年，可做过最大胆、唯一能吐露心事的，不过也就是体育课放风时，拿小石子在沙地里偷偷摸摸写过人家几次名字。

　　事实证明她很擅长装模作样，连幼儿园就和她同班，光屁股长大的田鸿佳都没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那还不是因为相处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四岁而已，已经像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她读三年级时李成绍去了初中，等她初中毕业，李成绍大学都读了一年。而自从李成绍去雁城读大学，蒋唐意再看见他的时间简直能用凤毛麟角、吉光片羽来形容。

　　可能老天听见她的碎碎念了吧，这不就让李成绍回来了，来一脚踩碎她的自作多情。蒋唐意一边上楼，一边垂头丧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