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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撇了撇嘴,说道:“这也未免忒清净了,娘娘免了晨昏定省,皇上又不来,大伙乐得躲懒,坤宁宫门前都要长草了,唯独那个苏才人,怀了身孕,偏每日来的勤快。”萧清婉冷冷一笑,待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了。那春雨仍喋喋不休道:“前头娘娘怀着太子的时候,皇上每日都来,哪像如今,十天半月连影儿也不见。”一旁绛紫上来,剪了剪蜡花,便向春雨说道:“你明知娘娘心里不痛快,偏拿这些事儿来烦娘娘,满屋子里独你是个话多嘴快的。”春雨不服,便同她拌起嘴来,这是坤宁宫里常有之景,萧清婉也不去管她们,凭她们吵嘴。
正在此间,穆秋兰忽从外头匆忙走来,进门时还被门槛绊跌了一跤。萧清婉见着,连忙斥道:“两个小蹄子,还不快去扶你们穆姑姑,她腿脚不便当。只顾打牙犯嘴的!”春雨与绛紫连忙上前搀扶,穆秋兰却甩开她们,快步上前,走到皇后座下,低声道:“娘娘,不好了,才传来的消息。皇上罚了德妃禁足三月,闭门思过,又革了她两个月的月例!”
第二百五十四章
萧清婉一闻此言,登时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只听穆秋兰又说道:“咸福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日皇上去苏才人处看望。德妃失手砸了一只瓶子,那动静惊了苏才人的胎。皇上一怒之下,就禁了德妃的足。”
萧清婉将手中的针线掷在一边,一声儿也不言语,好半日将桌上一拍,咬牙斥道:“没用的废物!”不期她陡然发怒,众宫人连忙上来劝解,春雨便说道:“娘娘少要生气,仔细手疼,又怕惊了肚子里的孩子。”萧清婉冷冷道:“本宫叫她好生盯着苏才人,她不止成不得事,反倒吃了人家暗算!那瓶子早不摔,晚不摔,偏偏皇上去的时候摔了!这般的鼠目寸光,心狭量窄,怨不得一个小小的才人也能掣肘于她!”
穆秋兰从旁说道:“如今再说这些已是迟了,娘娘还是快些想个法子,救德妃出来罢。”萧清婉冷冷一笑,说道:“救她?本宫为什么救她?”穆秋兰一怔,便问道:“娘娘这意思是……要弃了德妃?”萧清婉不答反问道:“本宫怎么救她?指什么去救她?本宫现下已是自身难保了,还能救得了谁?!”
穆秋兰不明所以,不敢作声。只听萧清婉沉声道:“小小一个才人,竟能让皇上为她惩戒妃子?未免可笑。何况,皇上于这苏才人又并不十分看重。”穆秋兰心念一转,已然醒悟,颤声问道:“莫非……莫非是皇上……”萧清婉冷笑颔首道:“不错,这事儿,只怕是皇上有意为之,是冲着本宫来的。”
穆秋兰急切问道:“娘娘并无过错,又不曾冲撞了皇上。娘娘进宫两年,皇上待娘娘始终如一,宠爱非常,为什么忽然这节骨眼上要……”言至此处,她忽然悟到其中关窍,登时面色转白,掩住了口。
萧清婉浅笑道:“只怕,就是为着先前‘宠爱非常’,现下皇上才有此举罢。近来前朝不太平,皇上已是疑心于本宫母家。皇上……是不愿看本宫一家独大啊。”说着,她喟叹了一声。
穆秋兰呆如木鸡,半日才说道:“那娘娘预备如何?”萧清婉面色颓然道:“又能如何,今番是皇上动手。这关头上,本宫但凡有些什么举动,都易成把柄。”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无人敢出一声,明间之内一时静默无言。萧清婉坐在炕上,将腕子上的一串石榴石金手钏抹了下来,握在手里绞来绞去。半日,忽听得哧的一声响,那手钏串线已被扯断,红宝珠子滚了一地。春雨与绛紫两个连忙去拾,忙碌了半日,才将珠子尽数捡起,用手帕子呈了,捧到萧清婉跟前。
萧清婉接过,转身将其掷在炕几之上,起身说道:“话虽如此,本宫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暂且以静制动,瞧瞧情形再说罢。”说着,她又叹道:“些许小事,还要本宫亲自出手!”言罢,她便吩咐打水洗漱。穆秋兰见她已面露倦色,连忙张罗,服侍着她睡下了。
隔日起来,德妃被禁的消息已传遍六宫,众妃嫔皆知此为冲撞苏才人之故。堂堂妃位上的娘娘,竟因冲撞一个才人而被禁足宫室,说来委实令人瞠目。兼之这苏才人受封之前,曾为皇帝专宠于御前,如今又怀了身孕,六宫之内,难免侧目。
宸贵妃闻得消息,也同萧清婉私下商议了几回,然而萧清婉只是叫她耐心静候。这大局部署的才干,她本就不如萧清婉,眼看姊妹二人陷入如此僵局,一时也是无法可施。只得听了妹妹的劝告,每日只在钟粹宫里看养孩子,闲事一概不理。
又隔两日,御前降下圣旨,称苏才人身怀龙嗣,甚合圣意,特进封为美人,又赐了一个封号作“如”。
这加封的旨意一到后宫,六宫群妃皆议论纷纷,这苏氏是宫女出身,原该自御女做起,破格封了才人已是违制,只是她当时已怀龙嗣,勉强也可搪塞过去。如今又无端受封为美人,可是自皇帝登基以来再未有过的事,一时里后宫群雌粥粥,人心不平。
萧清婉收了皇帝的旨意,倒不置可否,只是命女官前去传旨,并吩咐内侍省将苏氏日常所用皆按着美人的规制补齐。
其时,正逢几位素日里与皇后交好的嫔妃前来探望,听了这样的消息,皆心有忿忿。周美人本性嘴快心直,当即就说道:“这苏氏只是宫女出身,当时封她作才人,已是破格了。如今她孩子又没生,又没什么功劳,皇上又封她做美人,却是怎么算?想着那时候在园子里,她不过是个小宫女,见了咱们还要磕头问安,这转眼就和咱们平起平坐,论起姐妹来了,真叫人心里不痛快!我瞧她模样平常,低眉顺眼的也不怎么讨人喜欢,真不知皇上喜欢她哪些!”
武婕妤在旁听着,剥了一颗葡萄递与她,笑道:“她能讨好了皇上,却也算功德一件了。倒是你,你这嘴头子还是这般快,吃了那么多亏了,还是不长记性,到多咱时候才改过!皇后娘娘还不急呢,你却慌什么?”周美人接了葡萄过去,撇嘴道:“我便是看不惯她那样子!就听个瓶子落地响能怎样,就动了胎气了?咱们宫里这么多姊妹,也不见谁有这般娇贵的!”
萧清婉躺在湘妃椅上,听她们闲话了一阵,便笑道:“皇上赐了个‘如’字给她做封号,可见她是很和皇上的意的。”说毕,又正色道:“不管她什么出身,皇上眼下可是很看重她,德妃已然吃了哑巴亏了,你们也要各自留神。别一时图嘴上痛快,言行不留意,叫她抓了把柄。到那时,本宫可保不了你们。”
众人噤声,唯独那周美人悄声道:“不过是个美人,能让中宫娘娘这般掣肘么……”她话未说完,武婕妤便在底下踢了她一下,她便收了声。
时逢宫人送了茶点上来,众人各自取食。那穆婕妤见一盘晶玉海棠做的好,便吃了两个,向萧清婉笑道:“听闻娘娘近来为妊娠所苦,时常呕酸,这晶玉海棠酸甜开胃,娘娘不妨试试。”萧清婉微笑点头,却并不动弹。那穆婕妤便又说道:“娘娘近来身子可好?皇上,似是已有日子不来坤宁宫了。”众人见她竟戳了忌讳,各自暗吃一惊。
只见萧清婉浅笑道:“皇上惦记着咸福宫,自然不来这里了。”穆婕妤微笑道:“娘娘身份尊贵,自然不愿同此等卑微之人一般见识。然而若是皇上一昧的宠幸苏氏,只怕局面于娘娘也大为不利。”萧清婉笑意渐淡,望着她说道:“于本宫尚且不利,于下头的嫔妃,只怕就更为不利了。”说着,她举起右手,瞧了瞧腕子上新穿起来的珠串,淡淡说道:“本宫于此局,并非无化解之法。只是德妃被禁,宸贵妃又是本宫的亲姊,行事不便,只好瞧瞧再说。”言至此处,她又转向穆婕妤,说道:“穆婕妤这位子,坐的也有时日了罢?”穆婕妤会意,连忙笑回道:“嫔妾自然甘愿为娘娘办事。”萧清婉一笑置之,并不答话。
众人坐了一回,怕耽搁皇后歇息,便一齐起身告去。周美人自然同武婕妤走在一处,便问道:“姐姐,这穆婕妤方才和皇后娘娘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偏她们一递一句的,好似全明白一般。”武婕妤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只是心里忖道:这般瞧来,皇后娘娘是在示意,谁能捉住那苏氏的把柄,她便提拔谁了。适才穆婕妤已然向娘娘投了诚,我却要怎么好?前头若非唐玉莲害我,凭着当日我的恩宠,断不至到了今日还是个婕妤。弄到如今,皇上待我也渐渐淡了,倒让一个宫女出身的美人爬在我们头上。这一次,我断不能再叫穆婕妤抢在前头,拔了头筹。然而,却要如何行事?她心中诸般念头纷至沓来,可谓纷繁杂乱,又有周美人在旁聒噪,一时也想不出个主意。转瞬,这二人就去的远了。
打发了一众嫔妃离去,萧清婉自归寝宫,青莺上来替她脱了外袍,扶她在榻上靠了。明月上来回禀道:“内侍省打发人送来两盒子才进贡的血燕,说是孝敬娘娘的。”萧清婉点了点头,才待说要收入库中,忽然心念一转,便吩咐道:“本宫记得,咱们库里还有一架南边上供来的、六扇紫檀木绸缎苏绣的莲生桂子花屏风,去叫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搬出来,连同这两盒血燕,再选上几样上好的补品,一道送去咸福宫。就说是本宫赏给苏氏的。再传令下去,因苏美人身怀龙裔,自今日起,六宫之内免了苏氏一切晨昏定省,不独本宫这里,各处皆无需苏氏再去问安。以后再有什么进贡的物件儿,都要先仅着苏美人挑选,她选过了再送到各处去。再打发个人上太医院说一声,叫王太医与她安胎罢。”
这一众宫人皆熟知皇后手段,更不多言,立时便去传话。穆秋兰吩咐过,又转了回来,上前笑道:“娘娘这道懿旨下去,只怕六宫之内就要恨透这苏美人了。”萧清婉摇头笑道:“不过是些小巧功夫,上不得台面。再者,本宫也不要这些话只在后宫里传。但若是皇上执意护定了她,那本宫也是无法了。”
穆秋兰又问道:“娘娘是看好了穆婕妤?她是不受皇上宠爱,这些年在宫里也是平平的。前头靠着宸贵妃娘娘才走到婕妤的位子上,然而也只是这样罢了。”萧清婉说道:“她是不出色,然而就是因为这样,苏氏或许对她少些防备。宫里现下这些得势的妃嫔,几乎无不与本宫交好,倒是难了。”
穆秋兰听了这话,便不响了。萧清婉正闭目养神,也不理会。半日,只觉口渴,便睁眼要茶,一眼瞧见她皱眉不语,一脸欲说还休之态,便问道:“有什么话么?”穆秋兰踟蹰道:“倒是有桩事,不知敢不敢告与娘娘。”
萧清婉笑道:“本宫什么风浪都经过了,不怕那些个,就是肚子里这个,也没那般娇贵,你且说罢。”穆秋兰这才说道:“御前传来消息,今日午后,皇上传了兵部侍郎萧统萧大人到养心殿,足足训斥了两个时辰,临末更将他降职发配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原来这萧统,亦是萧氏族人,同萧家这正支儿是远亲。若论起辈分,这萧统竟还算得上是萧清婉的侄子。因着萧家人丁不旺,在朝为官者寥寥无几。萧统居这个兵部侍郎,官位虽不算极高,却是身居要职。如今被贬,于萧家可谓十分不利。
萧清婉闻得此讯,一时并无言语,半晌方才低声问道:“可有说是为什么?”
穆秋兰道:“张公公送来的消息,说是为他奏本之内,言辞无礼,冲撞了皇上。”
萧清婉当即啐道:“哪有此事!萧统我知道,他那人的性子,最是谦逊不过的,怎会在奏本之内言辞无礼?这当真是欲加之罪了。”
穆秋兰低声问道:“话是如此,娘娘预备如何?前朝的事儿,只怕咱们难管。”萧清婉微一沉吟,随即说道:“前朝咱们的确难管,但是若是这后宫里,倒还有施展的余地。”
穆秋兰不解,说道:“娘娘说的是,然而只怕于事无补。”萧清婉浅笑道:“这却也未必,后宫与前朝,从来是密不可分的。”言至此处,她便也不肯再说,只吩咐青莺下去炖茶。
便在此时,穆秋兰忽又想起一桩事,说道:“娘娘,这苏氏在皇上身边服侍也有日子了。以往也并不见她拿大,为人也极是谦逊和婉,怕此计未必能奏效。”
萧清婉淡淡一笑,说道:“她谦逊与否,尚未可知,本宫只要抬举她起来就是了。更何况,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既有此意,本宫自然要让皇上如愿以偿。再者,依本宫所见,这苏氏眼界极窄,并没什么胸襟凄凉。那翡翠镯子,原不该她戴的。她既得了,不说好生收起来,倒戴出来炫耀,可见其为人。”
一时,赢缊午睡醒来,被奶母抱到前头来寻她。她接了过去,搂在怀中逗弄,又拿了三字经来教他念。
这日一日无事,夜间御前送来消息,说皇帝宿在了咸福宫苏美人处。
自此之后,短短数日之内,御前接连降下赏赐往咸福宫苏美人处。皇帝又时常钦点苏氏御前伴驾,但只赢烈下了朝,便叫苏氏招进养心殿,但去便是傍晚方回,更不必说夜间留宿等事。
更因有皇后懿旨,后宫中一切衣食用度,皆要先供着苏氏,得她挑过才可分派往别处。无论何人,平日见着,都要让着她三分。
这苏氏本是穷家小户出身的女儿,眼界心胸原就不高,只是在御前服侍了一阵,略长了些见识,却是经不得这般推捧。先时,倒还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只稍加时日,见皇帝宠幸如斯,皇后又避而不出,且免了自己日常一切晨昏定省,后宫之内竟无可抗衡之人,便得意忘形起来。渐渐挑衣拣食,口舌锋利,目中无人起来。她身边一应服侍的宫人,也尽是些逢迎媚上之辈,见主子如此行事,自有样学样起来,屡屡欺凌那起不得宠的宫妃。六宫妃嫔怨声载道,妒恨难平,偏生这帝后二人又谁都不管。连着宸贵妃也避居不出,不理此事。
又是一日清晨,坤宁宫刚开了门,几个嫔妃便来求见皇后。
其时,萧清婉正在寝殿内坐着梳头,听了消息,便说道:“这一大早的,她们就寻来了?先叫她们在偏殿上坐,这个时辰怕是空着肚子来的,叫小厨房上几碟点心。”宫人答应着去了。明月一面替她梳理,一面就问道:“这么早就来,奴婢瞧着她们是有事呢。”萧清婉笑道:“窝囊气受久了,自然要生出些事来的。”说着,又吩咐道:“略擦些薄粉,就不要打胭脂了。头发梳的虚拢些,略插两样簪子就罢了。叫青莺把那件雨过天晴的软纱褙子拿来,里头就是玉色襦裙罢了,旁的装饰一样不要了。”明月嘴里答应着,又说道:“娘娘怀着身子,气色原不好,这再不擦粉就更显着煞白了。又是不戴首饰,又是玉色的衣衫裙子,太过素净,怕是不好见客呢。”萧清婉笑道:“就是要这样才好。”
说话间,外头先送了奶羹上来,萧清婉呷了两口,就起身往偏殿去。
走到殿上,果然见于充容、周美人、宋才人等几人在座,除却周美人外,其余皆是这后宫老人了,武婕妤与穆婕妤却不在其列。众人一见皇后出来,连忙起身行礼问安,后妃见过,又各自落座,不免先寒暄一番。
周美人嘴快,看了皇后淡妆素服,气色不佳,便说道:“娘娘今儿气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没睡好?”萧清婉微笑道:“还是你记挂着本宫,昨夜是没睡好。夜里忽然有些腹疼,闹了大半宿呢,到五更天时候才略合了下眼。”周美人忙道:“娘娘有了身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请过太医了?”萧清婉说道:“原说今儿早上请的,然而王太医一早被苏美人请去了。便说等她看了再瞧,也是一般。”周美人听了这话,立时便不响了。
那于充容在旁坐着,因看皇后衣饰简单,便问道:“娘娘今儿倒穿的素淡,好歹是中宫,又正年轻貌美的时候,还是仔细打扮的好。虽说娘娘素好节俭,却也不缺在这几件衣裳首饰上头。不看那苏氏,才是个美人的位份,也整日花枝招展的,也不见她忌讳些什么。”萧清婉看了她一眼,心知此人在宫里也很有些年头了,原是贵妃在时,就是嫔妃了。膝下养着一位公主,长年做着个婕妤的位份,还是萧清婉进宫为后,扳倒了贵妃,才将她拉到了嫔位。她原是个低头行路,避世不出的人,今日能和周美人一道找来,想是什么事忍不下去了。再看她身旁坐着的宋才人,此女乃是前番选秀之际同武蕴蓉、周絮儿等一道进来的,只是她姿容平常,才艺不佳,不得上意,皇帝招幸了两回,就弃置一旁了。然而此女的出身倒是不低,乃父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宋长鹤。若其父之力,凭她资质,是断然进不了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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