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止请客的地点是在山崖上的私人别墅。

　　绿树盘枝下的青灰色砖石显得压抑极了, 尤其是此时已经傍晚, 只能看见别墅里的灯火通明, 上山的路却昏暗迷糊。

　　知瑶不喜欢这里，尤其是开车的人是容清止。

　　知瑶将头转向一边，拒绝和容清止有任何的视线接触, 哪怕是透过后视镜也令她恶心。

　　说实话, 其实容清止也不想和她在一辆车。

　　但为了在知意面前表现的更好一点儿, 他还是不得不来接她的宝贝女儿。

　　知意最近对他越来越冷淡。

　　其实这本来是好事, 他一开始真没打算和她结婚。

　　容大少爷潇洒了大半辈子, 流水一般的换女朋友，别说想找个女人结婚，就是有这个念头他妈也要阿弥陀佛, 但这个人选决不能是知意——不止是个混血, 还离过婚、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年纪还比他要大。

　　这几个条件加在一起，也差不多能把他妈气死了。

　　他妈反正气不气都无所谓了, 自从容清桦他亲妈，也就是他爸的正房夫人回来之后，他妈反正三天两头都说被气得心绞痛。

　　随便她, 当初没名没分跟着他那个黑心的爹的时候，也没见她后悔过。

　　现在人家领了结婚证的正牌太太终于从海外回来了，她想做容家夫人的美梦差不多也泡汤了。

　　要说这事，最尴尬的是他和容清桦。

　　他占了长子。

　　容清桦占了嫡子。

　　要说他爸更偏爱谁，还真不好说。

　　反正娶完知意, 肯定爱谁都不会爱他，也难怪他妈特别想效仿偶像剧里甩个几百万让知意滚，可惜她不知道，知意是真大小姐，看不上她的钱。

　　容清止停了车，“叮”的一声打开打火机，幽蓝的火焰冒起来。他有点儿烦躁地盯着楼上，香烟白色的烟雾袅袅中，只看得见灯光。

　　还有传来的钢琴声。

　　他想大概是知意。

　　要还没这个小姑娘的时候遇见她就好了。

　　知意简直和他想象中的妻子一模一样。

　　优雅、漂亮、天真、痴情，还是个在自己的领域有点造诣的艺术家，家教也十分优秀。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遇见她的年龄不对。

　　容清止的目光划过知瑶。

　　不太友好。

　　知瑶比他不友好一百倍，她拉开车门，果断地下车，看都没看容清止一眼。

　　厌恶地蹙着眉头，捂着口鼻，用俄语说了一句什么。

　　是在骂他。容清止听懂了，扯着唇角笑了。

　　这个绿眼睛的小姑娘神态更厌恶了，她按着被风吹起来的裙角，姿势很优雅，走的却很快，小皮鞋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有种少年的意气。

　　长得像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实际上还挺有脾气。

　　容清止掐灭了烟。

　　他在恍惚中，感觉自己看见了少年时期的知意。

　　若当时碰见了她，容清止就是被父亲打断了腿，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可惜……他厌弃的支着手臂透过一层玻璃看着前方。

　　知意遇见她的第一任的时候，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女，刚拿下国际最著名的青少年大提琴组奖项，听说还破了最小获得者的记录。

　　他听她说过，都能想象到是怎么样的意气风发。

　　然后就遇见了她人生中最糟糕的命运，怀孕被发现之后，被父母气得赶出家门，她固执地相信爱情，结果恋人却已经人去楼空、跑的无影无踪，又不肯回家，好在东正教反对堕胎。

　　把知瑶生下来之后，依旧不肯回家，靠同学朋友和导师的接济艰难的生存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工作，她根本就不喜欢进乐团。

　　像知意的性格，她真的非常不适合工作。

　　但是她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

　　容清止一开始听她这段经历的时候，只觉得这女人也未免太坦诚了，真是什么都讲，傻得有点可爱，但到现在他只剩下了心疼。

　　就连心疼可能都不太合适，因为还有一些隐约的忌惮。

　　求财的求权的求势的，他见过这么多，只求感情的，平生第一次见。

　　——他不该去招惹知意的。

　　这是个这么固执的女人。

　　容清止担心他们分手之后，知意会有什么极端反应。他之前流水一般的换女朋友，从来也没想过被甩了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不是为了他的钱，就是被他这张掩饰性极强的脸蒙蔽了双眼。

　　他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但是知意不一样。

　　哪怕他现在被他爸赶出去了，知意也不会离开他。

　　她甚至还会安慰他，她都有可能还愿意养活他——知意直到现在还天真的像是个少女，他没法不心软，因为知意是不一样的。

　　和他那些流水一样换来换去的女朋友，都不一样。

　　容清止又点了根烟，心下烦躁极了。

　　他是被自己挖坑埋了。

　　还填了把土。

　　助理想来替他拉开车门，容清止摇摇头，示意她走开。

　　他看着车窗前酷似知意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烦，这要是自己生的，估计要高兴疯了，可惜是前任留下来的拖油瓶。

　　容清止狠吸了一口烟，他现在真后悔了。

　　那边，知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佣人替她拉开门，她从容地将包递过去。

　　看看，看看，什么叫气质。

　　容清止扯着唇角。

　　他妈还说什么知意是落魄千金。

　　单就这小姑娘的做派，他妈一辈子也学不来。

　　这么一比，他们简直像是暴发户。

　　容清止带了点儿恶意的想。

　　然后钢琴声停了。

　　知意快步的下楼。

　　最后那几步倒有点局促了，好像是在犹豫。知瑶一改刚刚的冷脸，她笑着抱了一下知意，知意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

　　浅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今天很漂亮。”知意夸她。

　　知瑶夸得比她更肉麻：“妈妈比我更漂亮。”

　　容清止坐在车里，碾干净了第二根烟，他拉开车门下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真糟心。

　　便宜女儿这么大了。

　　然鹅最糟心的还在后面，等容清桦也从楼上下来，并且特别从容的替他的便宜女儿拉开椅子的时候，容清止真的感觉到世界的恶意。

　　知瑶茫然地抬起头。

　　发现是他的时候愣了一下。

　　知瑶实在没想到容清桦会来，之前他明明说关系不好的。

　　容清桦冲她小小的笑了一下，说晚上好的时候，声音特别的好听。

　　他加快了脚步走进别墅。

　　容清桦甚至冲他笑了笑：“你好，大哥。”

　　容清止噎了噎，他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小兔崽子居然会礼貌的叫他大哥。

　　“……你来干什么？”容清止没好气地说。

　　“我为什么不能来？”容清桦好整以待的看着他，从容地坐下，就像是主人一样，“这间别墅是我名下的，我想礼貌的用它招待我的大提琴老师，有什么不对吗？”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主人。

　　“什么？？”

　　容清止被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弄得有点儿停止思考，他按住了太阳穴，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等等，什么时候是你名下的了？而且知意是你的大提琴老师？！”

　　“你真的一点都不看我给你的档案袋。”容清桦说。

　　那当然，档案袋砸过他的脸。

　　容清止当然是早就丢碎纸机里处理了。

　　他可没希望过自己的“好弟弟”能带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见到容清止的反应，容清桦不出所料。

　　他挑了挑眉，跳向了第二个问题，“我一年前就跟着知意老师学大提琴了。”

　　知意为他做辅证：“对的，很早之前就开始了。”知意好奇的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之所以会认识我，是因为来接你弟弟的时候看见了呢。”

　　容清止一脸便秘的表情。

　　……怎么可能会接送，他恨不得把容清桦送去南极。

　　知瑶也睁大了眼睛，“这样……”

　　她眨了眨眼睛，“难怪你当时会来救我。”

　　“救”就有点夸张了。

　　充其量只能算是把人从池里抱起来。

　　知瑶以为因果关系是之后，其实是之前。

　　容清桦看着那双绿眼睛，他微微的笑了一下，没有否认知瑶的说法。

　　但实际上，他是因为知瑶才去学的大提琴。

　　而最糟糕的是，他当时都不记得自己的执念为了什么，也没来得及找到他的小姑娘——当时他还没想起来。

　　直到一个月前，他才模糊的回忆了起来。

　　——但是，容清止当时已经和知意在一起了！

　　容清桦想起这件事情。

　　就想把他的便宜哥哥踹去非洲。

　　但是幸好，现在还来得及，容清桦低声、轻得像是叹息：“我早就见过你。”

　　在无数次的梦里。

　　却总也想不起来她的脸。

　　现在，终于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