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先生请这边。”服务生笑容亲和甜美, 安排唐修和江桥落座，而后递上两份菜单，轻声道：“鱼生饭是本店特色，今日新鲜特供是红金枪和甜虾哦。”

　　唐修微颔首，“有劳。”

　　江桥没有看菜单，服务生帮二人倒了茶，他便在十秒钟内拿起来喝了三次, 把一杯茶都喝空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局促。

　　周到的服务生对他微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没有。”江桥摇摇头, “让他点。”

　　“好的，二位决定好后可以按铃。”

　　直到服务生离开包间，唐修才从菜单中抬头扫了一眼江桥，声音冷淡, “吃什么？”

　　江桥咳一声，努力挤出笑脸, “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给我省钱。”

　　“哦。”唐修又把视线移回菜单，“放心, 我不会的。”

　　唐修认真看了菜单足足十分钟，然后按铃叫点菜。江桥略拘谨地坐在对面喝水，心里默念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却不料唐修并没有狠宰他, 自己点了一碗面，倒是替他点了不少寿司刺身之类的。

　　等服务员走了，江桥终于鼓足勇气，“你怎么吃这么少？”

　　“饿过了。我看之前便当里有生鱼片你都挺爱吃，没给你点错吧？”

　　江桥忐忑的心里一下子开了一朵小花，“你关心我啊。”

　　唐修看他一眼，“你天天坐我旁边吃饭。”

　　江桥心里还是美，但表情略做收敛，“嗯，我爱吃。”

　　唐修便不再说话，沉默的气氛一直维持到服务员把菜上齐，江桥看唐修安静低头吃面，忍不住道：“你……不生气吗？”

　　唐修看他一眼，挑唇轻笑，“不气。”

　　“为什么？”

　　唐修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当时看着觉得挺生气的，但是很快就没感觉了。”他说着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这个不正经的导演，“可能你不正经这事我已经有免疫了，也可能你生来就是我的克星。

　　江桥闻言情绪高涨了不少，“啊，生来克星什么的，在刚才那个博主的另一篇blog里有提及。这种关键词就暗示着其实你也喜欢我。”

　　唐修，“……闭嘴。”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戴着口罩低头匆匆疾行，天已经很黑了，周围没什么人，江桥看着唐修颔首的侧颜，突然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手。

　　老祖宗顿了一下，没有甩开，只低声道：“你昨天还向李子平保证会小心，沈思莫今天又刚出事，周围很可能有蹲新闻的狗仔。”

　　江桥嗯了一声，初秋晚凉，可他心口竟像是撒了一袋糖炒栗子，暖砰砰的，低声道：“我知道，我就是……”他把情不自禁这四个矫情的字咽了回去，叹着气松了手。

　　其实老祖宗饭桌上有句话说反了，他自己才是那个对方命里的克星才对。从第一面起，就让人步步深陷无法自拔。

　　会在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关心他衣食住行，演戏走神不舍得骂，哪里做得好由衷地感到欣赏和骄傲，甚至为了他夜夜辗转反侧，还去少女博客上看那种幼稚的爱情宝典……

　　喜欢一个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江桥在心里感慨，我还真是让自己开眼界。

　　唐修听着江桥在身后时不时低声叹气，知道他还在想两人间的关系。他沉默着往回走，一直到彼此宿舍门外，才突然叫住了正掏钥匙的江桥。

　　“导演。”

　　“嗯？”

　　唐修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中无甚波动，依旧是那股专属于唐修的平静。

　　“我挺喜欢你的。”

　　周遭的空气仿佛安静了数秒钟，江桥眼中瞬间有神采，他正要开口说话，唐修却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江桥意识到自己声音拔高，左右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急切道：“既然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试试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舒服，就算有矛盾的地方，我也会让着你……”

　　“不是的。”唐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更多的却是无力，“我行走万年，生活和个性都极其简单，并不怕与你磨合。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你是凡人，我是修行者。”

　　“你是嫌弃我吗？”江桥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受伤。

　　唐修缓缓摇头，“你只有百年寿命，而我却得永生。除非我收集到最后一缕未集之魂，不然我不甘心在这一世永远沉睡下去。而我更不愿只拥有陪伴几十年——对你而言那是永恒的爱，而对我而言则更像是倾尽真心只换漫漫人生中片寸光阴的欢愉……太残忍。”

　　“从前我以为未集之魂是你我之间的感情，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并不一定是。我……”

　　唐修没有说完，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怯于表达自己的决定。走廊里一片寂静，江桥看着他的眼睛很久，而后他轻轻笑了下，“没关系啊，我可以等你。我们一起来看看那缕未集之魂究竟是不是你我。如果不是，我就陪你一起找，什么时候找到，我们时候在一起。”

　　唐修苦笑，“若找到时你已老呢？若是还未找到你已逝去……”

　　“那就让我老，让我死。”江桥声音坚定，“也许人善变。但至少眼下这一刻我决定等，这是我的选择，你要尊重。”

　　唐修看着对面那双眼睛，平时或玩笑或假正经，此刻却盛满了真诚。他亲见过人间各种佳侣，自然知道那是多么坦荡而赤诚的一份情。

　　过了许久，唐修走过去攀上江桥的肩膀，微微仰头在他的唇瓣上轻印了一下。

　　“早点休息吧，晚安。”

　　江桥喉结一动，望着他，“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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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才刚刚起床，唐修就被告知又上热搜了。

　　准确地说，是他甩掉了沈思莫这个罪魁祸首，自己一个人上了一趟热搜，标签是#唐修招谁惹谁了#。

　　唐修一边吃早饭一边刷微博，热搜的起源是一个微博大V昨天半夜突发的感慨。这个人把昨天记者们看图说话说他伙同沈思莫斗殴的几张照片凑齐了发出来，配文字是——【哪只眼睛看见唐修打记者了？图一图二他在查看记者伤势；图三图四是他拉架拉住沈思莫，学过两下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是要把人按住，而不是打人；图五是他制住沈思莫后进行劝说……现在的媒体人瞎编乱造也要有个下限吧，黑艺人也就算了，为了再多点流量改流行捆绑黑了？】

　　这个人叫赵公子，唐修随手点进去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个和圈子里没什么关系的漫画家，不过也有几十万关注，应该可以算是行业领军人物。

　　赵公子的微博下评论区没有什么刺耳的声音，差不多一半在讽刺媒体，还有一些在替唐修抱委屈。热门第一条评论是唐修的一个活跃粉，历数了那些年唐修莫名其妙中招被黑的事件，从拣耳钉到几次被导演看重招黑，再到昨天的拉架被黑，用词很幽默，被赞到了最顶上。

　　这个粉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唐修招谁惹谁了”这几个字前面打了个标签，点进去就是今早的热门话题了。话题里发满了网民们对唐修各种意外被黑的回顾，还有一大票粉丝们的打卡和闲扯淡。

　　唐修正看到一个人说“一个被央视点名表扬的正能量艺人竟然被野生媒体黑成聚众斗殴，路人也是醉了”，刚好李子平打着电话走进来，嘴里嗯嗯啊啊说着话，一听就是在和公司公关部打交道。他一屁股坐在唐修旁边，唐修等他把电话挂了才问道：“热搜的事，是公司运作的？”

　　李子平点点头又摇头，“赵公子是主动发博，带起热搜话题的那条热评也是粉丝自发的，你点子正，网民自发给带了波话题，公司只不过帮你借势炒大了而已。”

　　唐修唔了一声，“其实黑不黑的无所谓，习惯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下刷了刷热搜榜单，带沈思莫名字的话题已经掉到了十名开外，W的公关带了一手好节奏，从他这件事为切入点，现在热搜前五名全都是关于媒体道德的深思。

　　李子平看他盯着沈思莫那条热门看，忍不住道：“不要告诉我阴差阳错救了沈思莫，你才由衷地感到高兴……”

　　唐修淡定地收起手机，“嗯，确实是个好事。他应该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

　　李子平闻言脸皱得像含了一勺酱油，过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唉声叹气道：“你真是个祖宗，真是个活祖宗，我之前签约的时候怎么没预见到你这家伙竟然这么……”

　　“竟然这么热情正义而且还是个影帝苗子？”江桥从门口踏进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地扫了李子平一眼，李子平顿时不说话了。

　　江桥转头对唐修笑道：“沈思莫请假了，他下午得去一趟新签约的经纪公司，所以他的戏提到上午来拍，你一会先别急着上妆了吧。”他说着，目光扫及桌上吃了一半的早餐，忍不住叮嘱，“多吃点，今天小白情感爆发，饿着肚子演不好戏。”

　　唐修不过一点头，“嗯。”

　　江桥转身看着一脸便秘的李子平，“对了，我听说你要给唐修申请那档央视的《万卷书》？”

　　李子平迟疑了半秒，“是……导演您别担心，央视审核期通常比较长，到时候《斩狐台》已经杀青了，唐修在杀青前不会分精力去做别……”

　　江桥没等他说完就挥挥手，“你想多了。我听说那档节目的申请材料是要有推荐人的。”

　　李子平愣了两秒钟，表情突然有些兴奋，“您不会是……”

　　江桥嗯了一声，“两位推荐人，我可以做一位。剩下一位最好找个有影响力的文化领军……我认识几个高校教授，回头可以帮着物色，你帮他把其他材料准备好吧。”

　　李子平闻言激动得嘴唇都在抖，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说道：“他们都说江导最烦演员在演戏之外还动别的心思，真是江湖误传，您简直是……”

　　“少拍马屁。”江桥冷眼瞥他，“真感激我，少和唐修说我坏话。”

　　李子平，“……”

　　江桥转身又对唐修笑笑，“走了。”

　　唐修嗯了一声。

　　李子平咂摸了半天，屋里没别人，他干脆问道：“所以说你和江导到底……”

　　“没在一起。”唐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等在一起了我会和你说的。”

　　“哦……”李子平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艺人，突然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好像真和他想象中的关系不一样。两个大男人，还真是在认真地发展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他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无论有多认真都要注意隐蔽，上头对这种同性恋情一定会封杀到底的。”

　　“我知道。”唐修说，“先别和公司那边说，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在一起，你就当不知道吧。”

　　李子平目光复杂，感觉自己真是在养亲儿子。

　　中午吃饭时沈思莫过来和江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唐修看他换了一身衣服，比前几日穿的更加休闲，鞋子也换了一双球鞋。口罩往下一拉，低着头走还真看不出是个明星。

　　去新经纪公司么？

　　唐修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李子平发信息，“帮个忙。”

　　“什么忙？”

　　“沈思莫出去了，帮我盯一下他到底去哪。”

　　“……祖宗，我是经纪人不是你的私家侦探。”

　　“谢谢了。”

　　“……”

　　下午的镜头排得很紧密，为了抢回来昨天丢掉的进度，连午休都没了，吃过饭整个剧组直接开工。《斩狐台》拍摄已近尾声，唐修最后的镜头都是感情爆发强烈的戏，江桥为了找角度，每一条都要拍好多遍，对演员而言实在是折磨。

　　老祖宗觉得自己今生选择的职业很玄妙，老骨头一把，哪来那么多戏剧性的感情变化，却还要对着镜头表现出张力，挑战难度有些大。

　　等他终于熬到下午六点多手头的戏拍掉，江桥去放开嗓子吼别人了，才到更衣室拿到自己的手机。

　　李子平这家伙，跟踪一下午发了少说二十多条吐槽的短信。

　　-“卧槽这家伙没病吧，大少爷坐公交车啊。我这边打车跟公交，司机一路上吐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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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底是要去哪啊，转了第三趟公交了……我打表都打三百多了，越走越郊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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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我好像知道他要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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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修刚读到最后一条，李子平又发了一条最新的消息来。

　　-“沈思莫去了蓝海涧外公馆区，应该是他家。但是他在门口被保安拦了，撕扯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在保安那边听了一个电话之后才放弃。我基本可以确定他又回去坐公交车了。从蓝海涧外到最近的公交站要走两公里多，他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走的。”

　　某经纪人想必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全套的富家子弟被逐出家门的戏码，不过他并不真蠢，明白这些事知道还不如不知道，于是并没有向唐修发问，只说道：“还跟吗？”

　　唐修没有丝毫犹豫，“跟。他应该不会直接回剧组。”

　　——江桥一直在等待沈思莫主动交待，这完全是老师的启发式思维。如果真要快刀斩乱麻，就一分钟都不能等。

　　唐修看了眼左右无人，又低声说道：“尽可能知道他接下来去哪里、见什么人，但一定不要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