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你会为了救人类找到我, 黑死牟。用你的血将他变成鬼不是更方便吗？”

　　一个老人的声音这样说。

　　“他……太年幼。还要再养大一些才合适。”

　　……是那恶鬼武士！养大，他要把我养肥了再吃掉？

　　“——是要养肥了再吃吗？”

　　果然老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别废话，药老毒仙。将他治好。”

　　男孩用尽全力, 终于睁开了眼，虽然还是很困顿又再次合上了眼。

　　正在捣药的药老毒仙一看, 立即将男孩的嘴扒开，把一碗黑色如恐怖料理的东西一口气灌下去, 然后合上他的嘴。

　　“唔——咕嘟咕嘟咕嘟！！！”

　　男孩喝下去之后, 七窍冒烟, 满脸通红的痛苦晕过去。

　　药老毒仙装作很辛勤的样子擦把汗：“嗯，这样就吊住命了。接下来, 再要雷狐的尾巴毛跟长在灵山上的金针菇跟这湖底的长寿鱼以及龙龟鼻子上的灵芝就可以。”

　　黑死牟站起身：“……我很快回来。”

　　药老毒仙：“其他那些我这里都有，你只要去湖底找长寿鱼就可以。”

　　黑死牟顿了下脚步, 就未曾回头的出去了。

　　药老毒仙用烟杆磕了磕小孩的头：“好了, 不用装睡了，反正你现在也动不了。”

　　男孩睁开眼：“你……你们, 是什么东西？”

　　药老毒仙用烟斗打了下他的脑袋：“没有礼貌，我可是救了你的命。送你来的……是个有趣的家伙。”

　　男孩瞪大眼：“你说那恶鬼吗？他不是要吃了我吗？”

　　药老毒仙噗了一声, 然后哈哈大笑：“那他可是亏痛了, 你的伤势，在人类是无可能救活。他将你送到我这里，请我出手救你所付出的代价，足以购买许许多多你这样的人类了。”

　　男孩迷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药老毒仙不在意的回答：“谁知道，你不知道的话我更不知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直接问他, 他有点像犬夜叉, 就是那种嘴巴很讨厌行动很诚实……”

　　药老毒仙突然闭嘴了, 男孩若有所感，也连忙躺回去闭好眼。

　　果不其然，那恶鬼武士又回来了，这回提着一条极为巨大的怪鱼。他随手将鱼丢给药老毒仙，只见药老毒仙一口吞下去了。

　　黑死牟：“……？！”

　　黑死牟拔刀，药老毒仙连忙解释：“那是我的午餐，午餐啦，我都为了救这小子忙里忙外，没工夫给自己找吃的，不该你替我找吗？他已经治好了，就是需要好好休息才能长好伤口。”

　　黑死牟这才收回刀，他看一眼小孩的气色，的确好了很多。

　　药老毒仙突然将头伸过去：“很在意吗？这孩子？他的血的味道跟你很近似，虽然你是鬼他是人，但相似的部分并未变化，他是你的后裔？变成鬼之前你也有妻儿？他让你想起你的家人？”

　　黑死牟看一眼药老毒仙——不能砍死，未来还有用得到的地方。于是他还是回答了这个有些过于隐私的问题。

　　“他是我人类时留下的后裔，仅此而已。我没有人类之时的大部分记忆。”

　　药老毒仙感慨：“变成鬼多数都会这样，只会记得印象最鲜明的执念的核心而已。那你有想过找回那些记忆吗？”

　　黑死牟冷漠的回答：“既然会忘记，那定非重要之事。我……还记得最重要之事，已经足够了。”

　　药老毒仙感慨了一句真是固执啊，就未在这个问题上多问，跟黑死牟交换了一开始约定好的物品，那是对妖怪来说很难弄到的珍重之物，但对于黑死牟这个战力强大的鬼来说，费些时间总能得到。

　　男孩一直在装死，他因过度震惊，还真有点晕眩之感。

　　——祖先？这恶鬼竟然是他们兄弟的祖先？等一下，之前那个想骗他弟弟去当鬼杀剑士的女狐狸，的确说过他们的祖上有杀鬼的剑士。莫非就是……怎么会，杀鬼的剑士，自己变成了鬼？在杀鬼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感染上了鬼的血，之后又忘记了有关自己亲人的一切？

　　男孩落入悲哀的想象，他想象这名武士所经历的悲惨遭遇，进而想象自己的弟弟如果真的成了鬼杀剑士之后，会经历的同等悲惨遭遇。

　　多么的，绝望啊！不停的斩杀恶鬼之人，其末路却是变成了鬼，忘记一切，再被其他的鬼杀剑士所斩杀。

　　唯有这个未来……这样绝望的未来……不希望，无一郎遭遇。

　　男孩在胡思乱想之中，很快又睡过去。

　　药老毒仙将男孩所需的药物打包好，交给黑死牟。

　　“一天三次哦，要按时给他喝下去，连续喝三天，再过个一周就能全长好。不懂怎么熬药雇个人类仆从来做。”

　　黑死牟默默收下，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药老毒仙撅起嘴：“谢谢呢？要尊敬我，对我说谢谢啊！”

　　黑死牟：“……谢谢。”

　　药老毒仙见他这么老实，又觉得有些无趣了：“你就是太过认真，才会执迷人间落得现在这个样子。算了算了，反正，总有不讨厌你这样性格的笨蛋会替你烦恼，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只是，偶尔也看看身后追逐你的人吧，不然他们也太辛苦了。”

　　“并没有，那样的人。”

　　有一郎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山林之中的房屋之内。

　　当闻到一股药香味时，有一郎相当暴躁。

　　——这个混蛋恶鬼，该不会真的抓了人类来给他熬药吧？

　　他爬起来，蹬蹬蹬的朝药香传来的地方跑去。他得快将那个无辜的人放走，不能因为他——嗯——？！

　　跑到厨房，看到炉灶前一脸严肃用小扇子扇火的恶鬼，一时间就连脾气暴躁的有一郎都失去了言语能力。

　　“你竟然懂得如何煎药？”

　　不是鬼的吗！鬼也会生病的吗？！

　　扭过头看向他的恶鬼竟然显得有些呆萌，他的六只眼都水光朦胧了……当然了这么多烟，正常两只眼都会被熏到啊！为什么一个有六只眼的恶鬼要去看火熬药，傻得吗！

　　有一郎忍不住跑过去，一把躲过小扇子，将对方挤开。

　　“到底会不会啊你是笨蛋吗？这是倒烟了，倒烟！你起开，我来！”

　　折腾一通疏通了烟道，让火烧正常了，有一郎一手拿着小扇子，一手拿着煎好的药壶，一时间有些茫然。

　　话说，为什么我这个病人要自己给自己煎药？

　　不，虽说也不希望他找别的人类来煎药再把对方吃掉，可是让鬼煎药果然更奇怪了。

　　……最后还是得我来自己煎吗！！！

　　有一郎头上浮起青筋瞪向恶鬼，这都什么，为什么奇奇怪怪的！

　　“我之前……看别人熬过。”

　　有一郎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竟然是在回答之前他问的问题。

　　“你是老年痴呆吗！这反应也太慢了，还剑士呢！熬药不是看一次就能学会，你连生火都不会吧你这不需要做饭的恶鬼！啊啊啊！简直蠢透了，我都在干什么！对一个恶鬼吐槽这些有用吗？他能不能理解都是回事！”

　　有一郎暴躁的抓自己的头发，他真的，太倒霉了！

　　“当然能理解，你已与我……做过约定。”

　　有一郎黑线，就你这充满断句的说话方式，实在难以将你当做能正常沟通。

　　等等，之前，这只鬼跟药老毒仙沟通的时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到了他，就要么不回答，要么慢半拍？因为我是人类？

　　有一郎看向六眼恶鬼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在呆萌，老实之上再加一个内向害羞，竟然毫无违和感？（其实不是，他只是试图树立威严。）

　　——不！给我等等啊！怎么回事！这些标签放在恶鬼上绝对哪里都不对！

　　显然恶鬼剑士并不明白他的纠结，还以为对方终于被自己的气势给威慑到了。

　　“你的弟弟平安无事……去了鬼杀队。换你履行约定。”

　　有一郎：……

　　有一郎：…………

　　有一郎是真的汗流浃背了。

　　——我竟然把我辣么大一个弟弟都给忘了！啊啊啊！该死，都怪这个恶鬼太奇怪的错！

　　有一郎也没顾上什么约定不约定，站起来就想走，被恶鬼给按住。

　　“我得亲眼看到我弟弟才作数！”

　　他吼完，看到被递过来的凉好的汤药，无言片刻。

　　之后他立即拿过来喝掉，然后蹬蹬就跑了。

　　——为什么没有追来，那只鬼！这么放心他的吗？是笨蛋吗那只鬼！他就这么跑了怎么办？

　　槽点太多，有一郎都无法解释自己纠结的心情。

　　很快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想多了，双脚一轻，他就被不知跟随他多远的武士直接拦腰抱起拎着跑，一阵晕眩之后，就来到一个荒郊野外的什么地方。

　　他看到了不远处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正跟其他的鬼杀剑士交谈着什么的样子。

　　此时恶鬼武士正站在树干之上，被恶鬼武士挎腰跟夹米桶一样夹在腰间，有一郎的倒是老实的垂着四肢没有动弹，他怕自己一动，让那边的人们听到动静。这个恶鬼武士绝非眼前几个看起来并不强的剑士跟自己的弟弟能对付得了，这点他还是心中有数。

　　他的弟弟似乎有些精神疲惫，但看不出悲痛或难过之类的感情，表情很放松。虽说看到弟弟无事他心中放心了，但看到弟弟如此悠闲却又让他额头浮起青筋。

　　“真的没事吗，无一郎？没有过去的记忆，真的不会妨碍生活吗？医生说是什么心因性失忆……是不是想办法找到导致失忆的原因更好？”

　　他的弟弟，无一郎淡漠的回答：“就算那样又不会找回记忆，只是徒增烦恼。反正也跟任何一个鬼杀队的成员一样，不外乎家人被鬼吃掉。没关系，我依然还记得要斩杀恶鬼，其他那些……既然忘记了，就随它去好了，我只要记住最重要的事就好。”

　　此时的无一郎跟剑士们，正从树下走过。

　　他们完全没察觉头顶就是他们的天敌。

　　如此之近的距离，被鬼抓着的男孩只要张嘴呼唤一声，他们都能听到。

　　然而……并没有。

　　前行之中的无一郎感到有什么飘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偏头一看，看到了一点水迹。于是他顿下脚步，回首看向背后那棵树。

　　银杏叶飘落，上面什么都没有。

　　——是树叶之上的露水，随着风吹荡下来了吗？

　　在离他们有段距离之处，恶鬼剑士放开手中之人，他知道，已经没有必要抓住这个小鬼了。

　　跪在地上的男孩正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任由自己的泪水如雨而落。

　　……已经没有了，这个小鬼可以回去的地方。

　　虽是这样想，恶鬼剑士却并未催促，他抬头看向那边另一个小鬼脚步微顿之后，逐渐远去的身影。

　　看吧，双胞胎而已，只是长得相似，又不是真的灵魂相连。就连在如此近的距离，也无法将心声传递。

　　“混蛋！你也是，无一郎也是，都是混蛋！为什么要做鬼杀剑士！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必定会是如此悲惨的结局！”

　　男孩受到了伤害。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兄弟所遗忘这一事实。

　　更重要的是……兄弟不得不遗忘自己，才能摆脱痛苦这一事实。

　　他的弟弟，时透无一郎有关记忆的话语，居然如此可怕的与这只恶鬼剑士重合！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弟弟毫无希望的未来，他为此而痛苦不已。

　　与其这样，与其燃烧生命救助他人，最终连自己都变成了忘记一切的恶鬼，他宁可，宁可……！

　　不，我在想什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就此认命！无一郎只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哪怕是自己所痛恨的道路，事已至此，绝不能就此认输！

　　决不能让我的弟弟，沦落到变成恶鬼还无人可救这样的结局！

　　“你，是，想将我变成鬼吗？”

　　有一郎抬头问道，也许他试图让自己更有气势一些，可惜依然在不停滚落的泪水只令他看起来更为凄惨。

　　幸好，恶鬼剑士并未有任何表情变化，或许早在很久以前，恶鬼早已没有怜悯这等感情。

　　“你太弱。”

　　有一郎：青筋！！！

　　“言谈粗俗，毫无礼仪，脾气暴躁，按道理是我最不喜的那一类。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并不讨厌你。”

　　明明两兄弟之中的另一个更有天赋，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更为驽钝的这一个。

　　有一郎：“——在，在胡说什么你这只恶鬼！！！”

　　啊啊啊！！！就没有人教这个该死的恶鬼常识吗，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讨厌啊，果然是恶鬼，太讨厌了！！！

　　恶鬼低头看向满面通红的男孩，六眼迷茫。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