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璎对于危机的直觉一向十分灵验, 她定了定神，很快便反应过来。

　　……这一定是明曜干的。

　　跟先前的小打小闹不同，艾连可是艾尔温唯一的指定继承人, 虽然身体抱恙，但好歹也执掌了一整个星球。

　　甚至，由于艾尔温当下正被关在帝国主领星, 受限极多；他名下所有星系如今的主人，都可以算作是艾连。

　　但现在, 艾连却在自己的星球, 甚至还是他自己的城堡上，被一群陌生的机器人摁在了床上无法动弹。

　　她目光移到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的艾连身上，“艾连, 你试试让这些机器人先放开你。”

　　现在看来，尽管明面上遭殃的只有艾连一人；可熟悉原书剧情的云璎确信，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 剧情还是在某种不可抗力之下，如齿轮一样正常运作了？换句话来说，难道是明曜终于撕开他温文尔雅的面具, 露出了一口锋利獠牙？

　　万一真是这样，那她跟艾连应当属于同一战线。

　　“……放开？这些机器人不是你的东西吗？”艾连似乎是想讽刺她，但在看到云璎脸上不似作伪的紧张跟真诚后, 他堪堪忍住了将要说出口的指责。

　　深吸一口气，艾连按她所说, 对身旁的金属机器人低声喝道：“——放开我！”

　　可是, 机器人们不为所动，依然稳稳地站在他身侧。

　　艾连笑自己太过天真：果然，这些机器人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既然是你的东西, 那要靠你来下指令，”艾连抬起眼皮紧盯着云璎，唇角露出嗤笑，“还是说，你现在就想把我关起来，甚至杀掉？”

　　突然被人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云璎赶忙否定，“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这些机器人不是我的东西，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

　　她说的是真话，可这意思在艾连耳中，却转了十八道弯。

　　艾连显然已经不愿意再相信她，“……那你先下指令试试。”

　　云璎跟他面面相觑了很久，明白艾连的确是执着地想让她开口。她只好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对艾连身旁的机器人说：“你们放开他吧。”

　　反正它们也不会听她的话。

　　但没想到，机器人们头部光芒一闪，竟然真的如云璎所言放开了艾连。接下来，这几个高大威武的柱状机器人灵活地退到房间角落，一副听从云璎指示的模样。

　　艾连：……果然。

　　云璎：……？！

　　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的云璎对着艾连疯狂摇头，眉头紧紧拧起，“怎么回事？”

　　她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忿忿不平，“——一定是这些铁皮人想陷害我！”

　　现在的情势对云璎很不妙，她想要联合艾连的计划，似乎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重重困难。

　　艾连冷笑一声。

　　他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说：“尊敬的公主殿下，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什么现在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呢？”

　　平静地叙述完，他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全然的冷意，“还是说，你希望我什么都不知情，所以能够在赴死前依旧对你感恩戴德？”

　　云璎心中飘过一连串低矮的乌云：冤枉。在这件事上她是真的单纯天真，什么都不知道。

　　不，等等。

　　至少，她还知道一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遣动这些机器人，但云璎自然而然地把它划分到了“明曜的阴谋”这一块。

　　眼见着艾连已经一脸“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心如死灰，云璎深吸一口气，“听着，我们现在的状况很危险。”

　　艾连早已恹恹地偏过头，只给她留下清秀的半边侧脸，“……我们？”

　　他倒要看看，接下来云璎还能怎么表演。

　　“你会死，而且是悄无声息地死去，”云璎想了想原书的剧情，确定自己自剧情开始后，便没有再看到书中大篇幅提艾尔温一家的消息，“我比你好一点，原本的死法更轰动。”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会“死得轰动”，艾连视线往她那边睨了睨。

　　尽管依然没有开口说话，但这已经是他开始认真聆听的标志。

　　“简单来说，像我们俩这样的人，可以统称为炮灰。”云璎认真又严肃地指了指自己跟艾连。

　　炮灰……

　　艾连终于别过头，端正又冰冷的正脸重又回到云璎的视线中。

　　“我会死，毫无疑问，”艾连开口，“但你说自己会死，你要怎么证明？”

　　被他死盯着的云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都说了是‘原本的死法’，现在的我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去死的，对吗？换个说法吧，你可以想象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云璎公主在自己的继任大典上死去了。”

　　“然后，你，摄政王的独子，在之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死去了。而且很不幸，我们两人的死在这个世界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就只是书中轻描淡写的几行文字。”

　　艾连注意到她对艾尔温的称呼是“摄政王”而非“叛国者”，眉头拧得更紧了。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就是传说中的大反派，”云璎深吸一口气，“也是你我都认识的，明曜。”

　　艾连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所以，现在你是不是想借这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告诉我，一切都是明曜公爵他——”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艾连双目瞪大，鼻翼微微翕动。

　　艾连想起在自己昏迷前，身着华服的某个人把他伸向“母亲”的手打落；而在医疗舱内的这段治疗时间，他偶有意识上线的时候，曾昏昏沉沉地看到同一熟悉的人影踏入医疗室。

　　还有……

　　那个被所有人都误认为是这个领星独产，袭击继任大典彩排的粒子炮。

　　艾连的眼神闪烁不定。

　　事情发生后，他首先做的就是排查领星上的所有武器。艾连很快便发现，那个型号的粒子炮，曾在公主出事前夕被人偷走了一架。

　　而那架粒子炮最后消失的地点定位，在银蓝星系。

　　——那是，明曜公爵统领的星系。

　　看艾连默不作声陷入了思考，云璎明白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明曜的所作所为一定会留下些许痕迹。

　　艾连的这种反应，几乎就是说明他也认为明曜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

　　虽然达到了自己想要扭转艾连观念的目的，但云璎莫名有些心虚——真要说她察觉出了明曜有一肚子坏水吧，倒也并不是这样。最起码，一路上对她伸出援手的人，一直都是明曜。

　　明曜是反派吗？是，但是好像也不是。

　　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是，你可以说自己的母校哪哪不好，但很多时候并不想让旁人去点评你的母校哪哪不好，对她评头论足。

　　可是……

　　云璎低头看了看脚尖：既然自己早就知晓书中的剧情，也明白自己的身份，那么跟明曜对上也是早晚的事情。

　　就像摸不见看不着的气运，它只是一种现象，你可以延缓或加速这种进程，却无法逆转它的大势。

　　云璎在心中悄悄告诫自己：作为万众瞩目的星际公主，她可千万不能走路带飘，忘记自己的本质其实还是一条咸鱼。

　　逆转大势这种艰巨的任务，还是得交给真正的主角去做。

　　正愣神时，艾连已经从思考中抽离了出来。他冷静地抬头，问云璎，“所以，你想跟我结盟，一起对付明曜？”

　　“那你还要说服我一件事。”他淡淡地说。

　　云璎下意识问，“什么？”

　　“你得说服我，你跟明曜并不是一伙的。”艾连认真地说。

　　云璎烦闷地挠挠头，“这要怎么说明啊，我肯定——”

　　突然间，云璎听到身后远处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脑海几乎是瞬间就浮现起明曜的身影，格外熟悉。

　　云璎立刻心虚地闭上了嘴，毕竟自己刚刚还在这儿跟艾连说着明曜的坏话。

　　艾连显然也猜到了来人是谁，立刻便面色僵硬地缄默不语。两人默契地移开视线，齐齐做出掩饰性的动作，装作不熟。

　　———

　　明曜走进医疗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云璎低着头，似乎对缠绕在手上的那一缕黑发格外感兴趣；艾连以手捂鼻，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眼角眉梢挂着郁郁之气。

　　后者的不对劲之处径直被明曜忽略，他望向云璎。

　　“还没吃饭就来这里，累不累？”明曜问。

　　他看到云璎眼眸微张。她漆黑的瞳仁比常人大上些许，眼尾平中带翘，这使得云璎时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娇憨神情，格外可爱。

　　……就像现在这样。

　　“吃饭？你怎么知——”云璎看上去有些讶异，但她立刻改口，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不累。”

　　她又飞快地补充道：“……您累不累？”

　　果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云璎总是会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这种格外在意他的语气，让明曜不自觉柔和了眉眼。

　　“没事，今天我……”终于把之前艾尔温留在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手暗棋解决掉。

　　这样，她收复这个领星就不会存在任何障碍了。

　　只是——

　　明曜视线微移，注意到艾连虽然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表情却是难以掩饰的凝重：很显然，他正在注意着这边。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直接把他的所作所为说出口。

　　由于云璎的影响，此刻明曜无法听到离她极近的艾连的心声。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从最开始，艾连就没有上过明曜的注意名单；或者说，哪怕艾连当初没有晕厥，明曜都仍会按计划来收复领星，只是会稍微费劲一些而已。

　　结果并不会改变。

　　又想到这次收复领星途中遇到的种种“意外”，明曜不禁摇头苦笑：真要追究下去，他还算帮了艾连的忙，剿灭了星球上几个隐在阴影处伺机而动的反动势力。

　　当然，这些最后的成果，都会全数献给云璎。

　　“……是有些事要忙。”终究是要顾及两位听者的感受，最后，明曜只笼统地说了这样几个字，作为对云璎的答复。

　　这种回答，显然给人留下了丰富的遐想空间。

　　“咳、咳咳——”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艾连脸颊突然染上不正常的酡红，血丝从他嘴角逸出。

　　明曜不需要读心也能明白艾连此刻在想什么，但他面色不改，转身对着房间角落的机器人开口，“……照顾好艾连。”

　　身上的指令灯闪动，这群原本被云璎遣到角落的机器人们听从明曜的指示，重新围了上来。

　　然后，明曜转头继续跟云璎谈天，一派温柔和煦的模样，“现在肚子饿了吗？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曜：夸夸这段时间一直出差加班的自己，公主一定更喜欢我了。

　　云璎：他是不是在我的饭里下了毒！不然怎么会知道我吃没吃饭——（更紧地抱住未开封的小饼干）

　　艾连：这两个人一定是一伙的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