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河跟苏莹望着沈眠流泪的脸也觉得心如刀绞。

　　他们一直对孩子有些过分溺爱，小时候沈眠身体又有点弱，抱在怀里像小猫仔一样，生病的时候他们整夜地守着，沈眠每哭一声都像在拿刀割他们的心头肉。

　　好在沈眠长大后也活泼健康，虽说成绩差了点，但他们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沈眠能过得快乐知足就好。

　　他们一直是这样想的，孩子过得幸福就好。

　　苏莹的眼眶红了，她也顾不上什么文件什么事务所了，她身子有点摇晃，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却没了往常威风凛凛的气势，反而脆弱而苍白。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呢？她想。

　　她这样骄傲的两个孩子，怎么偏偏要给她这样一出闹剧。

　　她不想像沈长河一样失态，甚至不想跟裴知逸和沈眠说句重话。

　　她抬手抹了抹眼眶的眼泪，走过去，望着这已经比她高的两个男孩子，近乎哀求地问：“你们告诉妈妈，你们是一时糊涂闹着玩，还是真的不肯分开，”她像是又坐在谈判桌上，可对面却是自己的两个孩子，“要是你们承认错了，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

　　她这一刻忍不住在心里祈祷，祈祷裴知逸跟沈眠乖乖认错，让她知道他们其实也这么坚定，没铁了心走到黑。

　　但是没人认错。

　　她听见裴知逸跟沈眠几乎是一起开口。

　　沈眠说：“妈妈，我真的喜欢裴知逸。”

　　而裴知逸说：“苏姨，我不能没有眠眠。”

　　沈长河被这句话气得心头又是一痛，倒抽了一口气。

　　苏莹睫毛颤了颤。

　　她眼睛通红地看着这两个孩子，看了许久，才像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们太荒唐了。”

　　能不荒唐吗？

　　她看着裴知逸跟沈眠长大，以为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可这两个孩子却背地里做起了恩爱眷侣。

　　如今不小心被撞破，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倒显得他们像恶人。

　　.

　　沈家往日里总是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笑声融融，一家人谈天说地，气氛温馨。

　　但是今天的沈家却是一片死寂，庭院里的灯光没开，树影婆娑，甚至有点凄清。

　　客厅里倒是很亮，但是气氛太胶着，冷得像是冰天雪地。沈长河跟苏莹坐在沙发上，而裴知逸和沈眠站在落地窗前，也不说话，也不牵手，但也没有分开。

　　一直到于怜接到电话赶回来，才算是让客厅里窒息的气氛稍微活过来一点。

　　她抱了抱苏莹，什么都没说，先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莹叹了口气，这句对不起，她今天可真是听够了。

　　“有什么对不起呢，”她低声道，“没人对不起我，他们是对不起自己。”

　　于怜拍了拍苏莹的肩膀，跟苏莹又说了几句，才起身要把裴知逸给带走了。

　　裴知逸心里知道，现在两个人不要忤逆家长的意思才是对的，但是他只是看沈眠一眼，就移不动脚步。

　　他们一个下午都在苏莹和沈长河眼皮子底下，他无法安抚沈眠，无法跟他保证自己会想办法。

　　而现在他要走，沈眠也只是凄惶地看着他，眼睛红红，可怜又憔悴。他分明是舍不得，却又不能出声，只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裴知逸从来没这么痛恨过自己现在还没有羽翼丰满。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被撞破的，他还没来得及把沈眠保护起来。如今他们只是海浪上的两艘小船，一个大浪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他忍不住碰了碰沈眠的脸，因为流了眼泪，沈眠的脸颊格外冰冷。

　　然后他看了于怜一眼，没有立刻跟她走，而是走到客厅里，对着苏莹跟沈长河鞠了一躬。

　　他想起小时候陪苏莹看肥皂剧，男主为了求娶女主跪下了，可是等他面临这一天，他才知道连下跪求得谅解都是需要资格的。因为他不是街上来的哪个陌生人，而是从小被沈家护着长大的孩子，他一旦跪下了，就是在往苏莹和沈长河心里继续捅刀。

　　“苏姨，沈叔，我知道你们肯定希望我和眠眠分开，也许你们会帮他转学，也许会想让我去国外。你们会觉得心智不坚，只要让我们见不到面，时间久了，我们自己就熬不下去了。但是阿姨叔叔，即使你们短暂分开了我们，我也总有一天会去找他的。”

　　裴知逸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耻，他分明看见了苏莹和沈长河眼中的伤心，却连骗一骗他们都不愿意。

　　“他十五岁我就爱上他了，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幻想与他在一起。十六岁，十七岁，乃至现在十八岁，我都在想我要怎么得到他。我想过以后要跟他上靠近的大学，沈眠考去哪个城市我就跟去哪个城市。等到了大学我会买一个属于我们的房子，他喜欢猫，我就让他养猫，下了课我会给他做饭，陪他看新出的动漫，夏天带他却看海去旅游。等到再过几年，我就跟他去国外结婚，生老病死我们都不会再分开。我会当他的后盾，当他的羽翼，他一辈子也不用长大，因为我永远在他身边。”

　　这可以说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其他人的梦想也许是工作，也许是学术，也许是环游世界。

　　但他的梦想与渴望，自始至终都是沈眠。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单膝跪在了苏莹面前，握住了苏莹的手。他比苏莹稍微矮了一头，像是又变回了小孩子，只能仰望她。

　　他看见苏莹哭了，他自己也忍不住眼眶潮湿，再也没了从前的成熟冷静。

　　“苏姨，我会比其他人对眠眠都好。”他坦然诚恳地望着苏莹，“我真的爱他。”

　　他还是太卑鄙了，不择手段地去利用长辈对他的心软。

　　而沈眠听到这里也终于也忍不住了，跑过来跟裴知逸跪在了一起。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无助地看着自己爸妈。

　　苏莹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沈长河抱着她的肩，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只能把脸扭向了一旁，不去看这让人心碎的两个孩子。

　　苏莹呜咽着问沈眠：“可你们是两个男孩子啊。眠眠，我是不是不该把你生成男孩子……”

　　她实在无人可怪了，最后只好怪自己。

　　沈眠哭得比她还惨，抱着她不住说“对不起”。

　　这大好的过年时节，窗外一片喜气平安，沈家却乱成了一团乱麻。

　　.

　　裴知逸最终还是跟于怜回了家。

　　沈长河跟苏莹也累了，也知道这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苏莹对裴知逸说：“你跟眠眠，先分开一阵子吧，这是我最低的一个要求了，让我们冷静冷静。”

　　裴知逸没办法，他又看了沈眠一会儿，沈眠也恳求地望着他。

　　他不得不答应了：“好，我们分开一阵子。”

　　但他没说分开多久，沈长河和苏莹也没说，好像这是个不可触碰的问题。

　　.

　　于怜这个晚上一直很安静，她自始至终没发表过什么意见，不论是斥责也好，要求也好，她一概没有说出口，就这样领着儿子坐上了车。

　　倒是裴知逸望着窗外的风景，问她：“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于怜死死地握住了方向盘，在行驶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她突然刹住车，把车停在了路边的树下。

　　因为停得太猛了，她跟裴知逸都往前冲了冲。

　　她没看裴知逸，而是望着前面。

　　“我怎么会没有话想问你，”于怜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是一夜苍老了十岁，“但我啊，给你当妈妈的时间还没有苏莹的一半，她有资格问你。我没有。”

　　但她又是真的伤心，她忍不住问裴知逸：“你喜欢谁不好，你要去喜欢眠眠？你想过苏莹和沈长河吗，他们这样照顾你，代替我跟你爸应尽的责任，可是到头来，你就这样报答他们吗！”

　　“你今天如果是喜欢了别的男孩子，我都会支持你，我不在乎你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可你偏偏不应该喜欢沈眠！”

　　于怜歇斯底里地冲裴知逸吼了最后一句，胸口不断地起伏着。

　　她不想失控，但是她做不到。

　　而裴知逸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来不及了，不该喜欢，我也喜欢上了，”他淡淡地说道，“在我跟沈眠一起学走路，一起上幼儿园，一起长大的时候，我就注定要爱他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还会写第二章 的，但是吸取昨天的教训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写好，因为我才吃晚饭。大家还是明天起床看二更吧啾

　　第47章 枯萎

　　于怜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才长叹一声，又重新发动起了车。

　　现在还是新年期间，路上人特别多，每个人似乎都是热热闹闹笑着的，家长带着小朋友出来玩，小朋友的手上还捏着气球，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只有这辆车内冷冷清清。

　　过了好一会儿，于怜听见裴知逸问：“你也觉得我们罪不可恕吗？”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甚至没什么起伏，好像只是无心之语。

　　但是于怜的眼泪唰得下来了。

　　罪不可恕，这是怎样严重的词。

　　她几乎以为裴知逸是故意选这样的词来让她产生负罪感，但是她看了裴知逸一眼，就知道裴知逸是认真发问。

　　可这却让她更难受了。

　　很久以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觉得，但我们家长需要时间。”

　　?

　　一连几天，沈眠跟裴知逸都没有见面。他们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刺激各自的家长，尤其是苏莹和沈长河。

　　沈眠的手机被没收了，所以他不知道裴安接到消息以后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爆发的冲突远比在他家激烈。

　　裴知逸虽然跟他爸不对付，但是他爸气急了要揍人他也没还手，最后还是他妈给包扎的。

　　但他显然也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

　　他脸上还贴着绷带，抬头看着裴安：“你从我小时候也没管我我，现在再想管也晚了。沈眠是被我引到这条路上来的，我发过誓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除非你弄死我，否则天南海北我都会去找他。”

　　裴安听得青筋直跳，恨不得真的下手弄死这个孽子。但他看见裴知逸无动于衷的脸，又觉得心累和泄气。

　　最后还是于怜终止了这场父子间的战争。

　　她跟裴安离婚多年，但因为离婚的时候闹得并不难看，这些年还算有朋友的情谊。

　　她这几天也筋疲力尽，把裴知逸的门关上以后就跟裴安说道：“够了，你就别再添乱了。你儿子是什么脾气，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就算把他腿打折，他总有一天也会去找沈眠。”

　　裴安尽量使自己冷静，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问道：“那你们准备怎么样，真的让他们在一起吗？”

　　于怜也不知道。

　　其实她有那么一刻，真的想就这样算了。

　　裴知逸喜欢沈眠，沈眠也喜欢裴知逸，又没伤天害理，到底碍着谁了呢？

　　但她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

　　而这时候的沈眠还被锁在房间里。

　　他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开学了，他爸妈现在不准他去找裴知逸，还没收了他手机，他就只好趴在窗口写作业，但是写了几个小时，进度还是零。

　　沈妤还算有兄妹爱，从昨天回家后在一旁陪着他。但是沈妤也对他爱莫能助，她进来沈眠房间之前，自己的手机也被收了。

　　现在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沈眠旁边看杂志。

　　其实她刚知道沈眠跟裴知逸的事情也很惊讶，但是作为一个从小就熟读耽美故事的新时代女性，她倒也没什么不可接受。

　　甚至，她还有点恍然大悟。

　　难怪小裴哥哥对她哥这么好。

　　难怪她哥一出现，裴知逸的视线就容不下其他人。

　　她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杂志上的地图，却听见她哥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她：“你说裴知逸在干嘛呢？”

　　沈妤一顿，扭头看她哥，幽幽叹了一声：“想你呗。”

　　沈眠更沉默了，他其实也不是真的要听什么回答，就是实在静不下来。

　　他在家这几天待遇其实还不错，虽然饭桌上气氛过于沉默，但是沈长河跟苏莹一边愁容满面，一边连一顿水果都没舍得少他的。

　　沈眠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混蛋。

　　并不是每个人的父母都能有他爸妈这样温柔，他已经享有了超出别人的幸运，却还要给爸妈添乱。

　　他跟沈妤面面相觑，兄妹俩相似的脸看着都有点苦恼。

　　最后沈妤长叹一声，说道：“等着吧，我去买个新手机，然后偷运给你。你自己跟裴知逸联系吧。”

　　沈眠感动不已，一把抱住她：“等哥哥出去了，你要什么都买给你。”

　　沈妤很现实：“谢谢，最近想要市中心的别墅。”

　　沈眠愣了一秒，随即虚弱道：“那我只能骗裴知逸买给你了……”

　　.

　　沈妤行动力很快，主要是他们爸妈也没真的严防死守到这份上，这天晚上，沈妤就把一台新手机装好手机卡塞给了沈眠。

　　沈妤十分怀疑她爸妈其实猜到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眠迫不及待地藏好了新手机，等到夜深人静，家里的人都睡了，他才敢躲在被子里给裴知逸发消息。

　　他不知道裴知逸的手机被收了没有，而他又是个陌生的新手机号。

　　想来想去，他给裴知逸发了个暗号。

　　“去看海吗？”

　　他们前阵子商量着要去海边玩来着，他觉得裴知逸这么聪明，只要手机在手里，肯定能知道是他。

　　他等了等，仅仅是两秒后，那边就回了消息。

　　“去。”

　　“你能接电话吗？”

　　沈眠飞速地回复：“能。”

　　他躲在被子里接到了裴知逸的电话，在听见裴知逸声音的那一刻，沈眠很没出息地鼻子一酸。

　　“眠眠，”裴知逸的声音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对着他永远温柔，“你这两天在干什么？”

　　沈眠闷声闷气地回答：“赶开学作业。”

　　裴知逸不由笑了一下，但他不放心，又多问一句：“叔叔阿姨没打你吧？”

　　其实他知道沈眠挨打的可能性很小，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沈眠碰一碰都要多个红印子的人，哪真经得起拳头。

　　“没，我爸妈舍不得，”沈眠叹口气，“但他们还不如打我一顿呢，我心里还舒服点，你呢，也被关在家里？”

　　裴知逸没说自己差点被裴安打断肋骨，“嗯”了一声：“关得很严，派了保安守着门，生怕我逃走。连我妈这两天都搬来了，这还是她离婚后第一次住这里。”

　　没想到，这对劳燕分飞的前夫妻再次同住一屋檐，竟然是因为儿子出柜。

　　沈眠心想，要是在于怜没再婚前有这一出，搞不好裴叔叔就以为自己复婚有望了。

　　两个人又聊了聊各自家长的态度，心知肚明家长是在消极抵抗，指望他们感情不稳固，拆散开就分手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裴知逸想，他暗恋沈眠的那些年里，有过无数绝望的时刻，做过无数沈眠与别人走到一起的噩梦。

　　他没有任何倾诉的途径，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还谨守着哥哥和发小的本分。

　　这些日子他都熬过来了，如今沈眠好不容易爱上他，除非沈眠自己选择抛弃他，否则他真的死也不可能放手。

　　而沈眠像是察觉了裴知逸的患得患失，几乎是同时在电话那头说：“我绝对不会跟你分开。我很心疼我爸妈，也很对不起你爸妈。但是感情是没办法的，我认定你了，就不会再娶别人了。”

　　裴知逸听得心头一片温软。

　　可他最担心的其实不是沈眠的感情。

　　他真正担心的，是那个绑在沈眠身上的炸弹，是他们还没到手的80个积分。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跟沈眠说，他能听见沈眠有点急促的呼吸声，小声跟他描绘着以后，这让他不想去打破这一刻。

　　最后他们很艰难地挂断了这通电话。

　　沈眠把手机藏好，抱着被子久久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跟裴知逸睡在一块儿久了，他甚至觉得这床太空荡了，一个人睡甚至有点冷清。

　　.

　　而裴知逸也很久都没能睡着。

　　他能听见窗外微风擦过细枝的声音，也能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水声，天地寂寂，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他后来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的任务失败了，最后的八十分如同泡沫一样消散了，沈眠没能换取到救命的丹药，癌症迅速在他身上扩散，抽干了他的生命力，让他变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他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他日夜守在沈眠的病房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阻拦他们了，家长们的固执全都输给了疾病，只剩下满面的悲戚和哽咽。

　　而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只知道握住沈眠细瘦的手腕。

　　他惊讶沈眠怎么会变得这么瘦，两根手指就可以把手腕握住。

　　可是不管他怎样抓紧沈眠，都挽救不了恋人岌岌可危的生命。

　　在梦里，沈眠最后是走在他怀里的，他没有来得及带沈眠看海，没能给他一个家，也没有一起养双猫和狗。

　　他许诺给沈眠的未来，全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什么也没有，他们没结婚，没举行婚礼。

　　只有沈眠无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哥，对不起。”

　　这是沈眠最后一句对不起，跟他道歉，没能陪他走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梦只是梦，咱是he。把四十米的大刀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