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波看着林关涛突然阴郁的神情，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说错了什么, 但是还是迅捷地闭嘴了。

　　林关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沈兴波提醒他了, 还有蔺渔的控诉没有查证。

　　当时他对宁平有着非常高的信任值，再加上他了解的那部分事实确实是逻辑自洽的, 所以他一直没把蔺渔的指控当回事, 只觉得她们误会了宁平。

　　再回想一次他当时的判断，他觉得宁平更合适《鸣钟列鼎》女主角这个角色，而且应哲导演也确实为她重新把剧本改回了最初的样子, 三版剧本都是可以查证的，这是造不了假的, 至于蔺渔对于宁平勾引了她父亲的指控，林关涛则觉得是小报捕风捉影，但是现在, 他决定听听蔺渔是怎么说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向沈兴波露出一个“我很好”的笑容, 沈兴波显然一点都没信, 站在他身前一动不动。

　　林关涛：“……”

　　他转念一想, 反正该听的沈兴波都听到了,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避开他的，就大方问道：“你知道蔺渔现在在哪吗？”

　　沈兴波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还带了点担忧：“我刚刚出来找你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拿着烟去后院了，你要去找她吗？我陪你去。”

　　林关涛：“行。”

　　蔺渔就在后院, 很好找，因为她的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冒着红光，她单手拿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几个不成句的词——

　　“……不可能……”

　　“……你提我妈……”

　　“……有完没完……”

　　林关涛犹豫了一会儿，觉得现在去打扰她似乎不太好，但是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蔺渔已经压抑着愤怒挂断了电话，一转身就看到了他们俩立在门口。

　　蔺渔收起了那副冷漠又愤怒的神情，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怎么啦，找我有事吗？”

　　林关涛稍一犹豫，但还是说道：“我其实……有点事想问你。”

　　蔺渔掐灭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向自己身上和四周喷了几下喷雾，她和林关涛合作了这么段时间，也算稍微了解他的习性了，知道他洁癖严重，很是不喜欢烟味，她虽然是个大小姐，但不是田谷那种嚣张跋扈完全不为旁人着想的类型，这点小事她还是愿意为这么长时间的同事退让的。

　　蔺渔眨眨眼：“问吧，如果是我知道的事话。”

　　林关涛：“你还记得《灼海》的杀青宴吗？”

　　蔺渔一怔。

　　林关涛：“其实……当时我和沈兴波就在你们吵架的地方旁边的那个厕所，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就听完了全程。”

　　蔺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蔺渔：“那你想问什么呢？我记得，你算宁平的粉丝吧，你是想质问我吗？”

　　林关涛：“不是质问，只是有些事我想不通，希望你能帮我解答一下。”

　　林关涛：“你说宁平是通过你父亲才得到这个角色的，但是应哲说过很多次，最开始定的那个女演员不是他心中完美的女主角，他碰上宁平后才觉得，或许不用强行更改女主角的人设也行，或许你的父亲可以让他换人，但是我相信他应该不能让应哲心甘情愿地换一版剧本，更何况，方深碧确实如应哲说的那样，太柔了，如果真是她拍了那版倔强小女生版《鸣钟列鼎》，那就不是那部足以成为一代经典的《鸣钟列鼎》了……而只会是有缺陷的一个版本……”

　　蔺渔笑了。

　　她缓缓开口：“你怎么就知道方深碧就是那第一个被选中的女演员呢？”

　　林关涛猛然抬头。

　　蔺渔：“你没见过方深碧以前的样子吧，难怪，她现在确实变了很多，气质大变，连带着五官的感觉都变了，任谁都想不到她当时会被应哲选中。”

　　蔺渔拿出手机，翻找了几下，调出一张照片，直挺挺地伸向林关涛。

　　“这是当时选角导演在现场随手拍的一张照片，应哲机缘巧合之下见到后，就定了她做他的女主角，剧本也是他为方深碧改回来的，只是后来……”

　　林关涛看向手机，照片上是一个和现在的方深碧有七八分像的女生，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真的不能把这个人和那个剧组里暗沉沉的化妆师联系在一起，照片里的方深碧，英姿飒爽，顾盼生辉，明明在笑，却一点都让人感受不到温和，眼里藏不住的倔强与傲气。

　　林关涛有些恍惚……

　　他看过太多次《鸣钟列鼎》了，看见这张照片的一瞬间，他就确信，这就是女主角本人走出了剧本，站在了他面前，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应哲是怎么因为一张照片就确定了女主角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应哲当时激动的心情，或许还跳起来大喊——“就是她了！”，然后拿起笔飞奔着跑向剧本，大约还弄掉了几页纸。

　　蔺渔观察了一下林关涛的神色，接着说：“你突然问起这件事，是因为田谷今天在饭桌上说宁平和休斯顿在一起了吧。”

　　林关涛还没回过神，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蔺渔笑了下：“我也听见了，所以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父亲叫他断了念想。”

　　林关涛，沈兴波：“……”

　　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蔺渔：“我太了解宁平了，你们可能以为我们只是大学同学，其实不是的，我和宁平从小就认识了，大约六七岁开始，然后一直做同学，做到了大学，因为我以前很喜欢她，所以要我父亲把我和她调到一个学校一个班级 ，我小时候觉得她很酷，你们明白吧，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她家里条件不算好，但处处拔尖，并且无论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谋定而后动。我给你们讲一件小事吧，当时刚进大学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要去剧组里找角色演，为了锻炼我们，老师是不会做任何推荐的，甚至还会特意去打招呼，不要给我们这届任何优待，所以大家基本上是从龙套和小配角做起，我完成这个实践课不算太认真，我那时候和宁平形影不离，基本她去什么剧组我就跟着她一起，然后我发现，宁平她去试镜那些小角色的时候，都是挑的看不清脸的角色，什么被毁容的宫女，全副武装的士兵，脸上贴了符纸的僵尸，一次两次还能是巧合，但她次次都是这样，而彻底证明了这一点的是，她拒绝了一个找上门的角色，那个角色是个小反派，虽然没什么意思，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是换作任何一个其他学生，都不会错过，因为这起码是一个真正的角色，而不是那些背景板，宁平拒绝了，我当时不理解她怎么想的，但我那时候对她有着盲目的信心，就没有问她，后来的一年里她所有的实践课都在不露脸的角色里度过，直到这种'锻炼'结束，我们惜才的老师给她介绍了一个角色，《深》的女主角，她完美的出道角色。”

　　“在我们决裂前，我们做了整整快二十年的朋友，本来还能更久，但是我突然发现我父亲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父亲对她来说就和那些不露脸的角色一样，你明白吗？”

　　蔺渔直直地看向林关涛，神色晦暗不明。

　　“你明白吗？”

　　林关涛心中一动。

　　蔺渔：“宁平这些年交过不少男朋友，我父亲是其中之一，但她一个都没公布，我太了解她了……她不是那种在乎名声的人，她曾经对我说过，就算要爱惜羽毛，那爱惜的也该是电影上的口碑，而不是私生活的名声，我可以确认，她说这话时是真心的，我知道她说真话时什么样，说假话时又是怎么样，所以她的那些男朋友，只是'不够格'让她放给大众观看而已，就像她竭尽全力掩盖的龙套史，你是她的粉丝吧，我猜你也不知道她曾经跑过龙套，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出道就光芒万丈的那个宁平。”

　　“休斯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宁平她一直都想走向国际，她太想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巨星了，为了这个目标她努力了太多年，也付出了太多，这次回国虽然她没表现出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很不满她在国外拍的那几部电影，她作为一个华人要在国外接到可以以她为主角的好本子实在太难了，她回国了之后，看上去是要休整一段时间，放出去的消息也是她要在国内呆两年休息外加精挑细选几个本子，但是我很确信，她一分一秒也没放弃过她的野心，我只是很惊讶她居然能得到休斯顿的青睐……不过我倒也没兴趣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事实上，就算她哪天成了哪国的第一夫人或王妃我都不会太惊讶，过去这么久，这么多事了，如果有什么是我们之间没有变的，那大概就是，我仍旧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至于现在，我只需要知道，这一次她已经做好公开的准备了，大概率还会是超高调的公开，我父亲也终于可以清清他脑子里的水了，就可以了。”

　　蔺渔终于说完了，她松了口气，早已飘向天际的眼神重新聚焦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林关涛发现她的眼眶有一点点红。

　　她仓促地笑了下：“抱歉，我说得太多了，我只是憋太久了，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去抽根烟。”

　　说完她就向黑夜里走去了，林关涛和沈兴波只能看到一个深色的轮廓和再次亮起的红色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