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饮冰突然感觉手背一暖，抬眼，看到纪初正垂眸看向自己，眼中满是关心的神色。

　　洛饮冰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他道：“我没有事，我父亲很爱我。”

　　说完他笑了笑，眼底带着分狡黠，调侃般又道：“而且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更般配。”

　　就连出身都是同样的独特，这世上大概也唯有他们两人，能拥有这样的缘分。

　　纪初松了口气，对艾伦道：“请继续吧。”

　　艾伦看着两个人仍握在一起的手，嘴角温和地勾着，带着长者的欣慰。

　　他继续道：“洛的出走和数据被销毁，对睿德公司的实验带来沉重打击，尤其是第二类和第三类药剂，研究进度几乎退回起点。

　　在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公司群龙无首，研究员们各执己见，研究进度迟迟难以推进。

　　可以说洛的离开几乎中断了对三类药剂的研究，直到十年后，第一类药剂才有了成果。”

　　听到这里，纪初有点无奈，第一类药剂的那个成果显然就是他。

　　艾伦跳过了洛饮冰和纪初知晓的内容道：“但很快，华国研究分所出现了意外。

　　当时没人知道研究所是如何暴露的，睿德公司在全球一半国家都有研究所，其中有些放在明面上，但也有许多藏在暗处见不得光。

　　睿德公司很清楚该如何隐藏踪迹，后来才有人猜测说，或许研究所的曝光是洛做的。

　　研究所被曝光时，洛甚至已经因病去世，因此没有人知道真相究竟为何，如果真的是他安排了一切，那只能说这个人太恐怖了，如果不是加入了睿德，他本该做出名垂青史的研究，获得享誉全球的声望。”

　　艾伦眼中带着光，那是一位研究员对一位天才的仰慕，但他很快回神。

　　艾伦的神色严肃下来，甚至带着些畏惧：“华国研究所的意外导致睿德公司大洗牌，长达数年的混乱过后，伦纳德被驱逐，他的侄子掌管了公司。

　　那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叫安德尔，和伦纳德一样的野心勃勃，但比伦纳德更加聪明。

　　在他的带领下，停滞十几年的研究再次开始运转，很快有了成果，并且这一次，不是某一个药剂有成果，而是三类药剂一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艾伦顿了顿，抬手捏着鼻梁，情绪有些复杂道：“我就是在这时候叛离了公司。”

　　艾伦道：“事实上，叛离的不止我一个人，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当药剂没有进展时，我们脑中只有研究，对研究的渴望胜过一切，也生活对道德和伦理的关注。

　　但当实验结果将要被付诸使用的时候，我们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研究了什么，那段时间我痛苦得快要疯了。

　　当我去买报纸，我看到报亭破烂不堪，我逃进咖啡店，店员的脸在我眼中却变成实验对象鲜血淋漓的模样，我去超市，却觉得所有人都将失去意识互相撕咬。

　　我一路开车想要回家，却发现恐怖的想象始终追逐着我，让我无处可逃。

　　我这才意识到，我依恋这样的世界，我没有做好让世界改变的准备，也没有伦纳德和安德尔那样的野心，我不想统治世界，我只是想要研究，想满足自己的好奇。

　　可我几乎要毁灭世界了。”

　　艾伦说到激动处，身形微微摇晃，但他很快回神，深吸一口气：“于是我决定叛离。”

　　艾伦看着洛饮冰，苦笑道：“后来的事情你大概能猜到了，我们的叛离造成了混乱，睿德公司被各国针对，却没有投降。

　　他们选择两败俱伤，将未完成研制的第一类和第二类药剂直接投放到世界各地。

　　末世随之而来。

　　而我们这些叛离者，在混乱中多数都被抓了回去，同我一起叛离的研究员们担下了泄露资料的责任，被安德尔杀死，而我却机缘巧合地活下来，虽然被限制自由，却知道了更多睿德公司的秘闻。”

　　艾伦沉声道：“而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最重要的一件。

　　当我离开时，安德尔已经是三阶的脑域异能者，现在很大概率已经四阶，并且他的能力远不止如此。

　　末世刚降临时他就开始改造自己，他抛弃了躯体，只保留自己的意识，然后孵化了许多意识的种子，埋在睿德公司许多人脑海。

　　这意味着，如果你们要杀死他，那必须一次性解决睿德公司所有人。

　　因为只要有哪怕一个幸存者，安德尔留下的意识之种都可以孵化，他将卷土重来。”

　　洛饮冰和纪初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艾伦看着他们，却很轻很缓地笑起来，洛饮冰不止一次地见过这样的笑容，这是如同重伤将死的人放下执念，慨然赴死的微笑。

　　艾伦脸上带着淡到看不清的笑，轻声道：“等了这么久，幸好，我终于等到了你们。”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晃了晃。

　　纪初骤然变色，却被洛饮冰握住手，阻止了他上前。

　　洛饮冰嗓音低沉肃穆，如同参加葬礼：“你意识中也有安德尔的意识之种。”

　　艾伦脸色越来越苍白，金棕色的瞳孔却像太阳般闪着光：“是啊，他当然不会放过我。”

　　所以艾伦在逃离睿德公司后，自己磨灭了自己的意识。

　　他是脑域异能者，洛饮冰可以模仿大卫施展谎言异能，艾伦当然也可以。

　　于是他用谎言构造出一个虚假的意识海，那甚至不能算意识海，只是一段执念，而他接下来，亲手将自己的思维与意识磨灭。

　　难怪洛饮冰无法在意识原野找到他的意识，因为他的意识早就不复存在。

　　而艾伦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安德尔埋下了意识之种，因为他觉得自己该去赎罪，该去将自己得知的一切告诉后来者。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能活着，也不能死去，只能留下这段执念，默默地等待。

　　他现在所处的屋子加持着谎言异能，他构建的意识海只能在这里存在，于是在一个个日日夜夜，艾伦只是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孤零零地做一个守望者。

　　他或许永远都等不到有人到来，可他不说，也不怨，只把一切当做是赎罪。

　　而在终于等到的这一天，他带着笑，像是很得意般地说：“虽然支付了很沉重的代价，但是我逃出来了。”

　　说话时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闪着光，像是闪闪发亮的太阳。

　　艾伦已经难以站立，他的虚弱并非源于身躯，而是源于意识海的残缺，当他等待的执念终于圆满时，谎言维持的意识海渐渐地消散。

　　最后的时候，艾伦眼神空蒙，如同自语般问道：“会有希望吗？”

　　他等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会有希望杀死安德尔吗，会有希望终结末世，赎清他研制药剂的罪吗。

　　艾伦不知道。

　　但他听到洛饮冰开口，青年的嗓音低沉而郑重：“会有的，此后如无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艾伦突然怔住，他看向洛饮冰，看向纪初，那是两个年轻到对他而言还算是孩子的人，可洛饮冰却在这一瞬，接过了所有的重担。

　　艾伦突然笑了，他眼神温和而诚恳，像是三月的风。

　　他说：“谢谢。”

　　艾伦合上了眼睛，谎言构建的意识海彻底消散，身躯随即停止了呼吸。

　　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没了光芒，像是两轮太阳熄灭了。

　　那那光芒并未消失，而是化作炬火，在洛饮冰手中继续照亮人类前行的路。

　　此后如无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