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也察觉到自己不行了，青欢动作突然停下，身子开始摇晃。他看向慕容承的方向，如念戏词般的念了一句——

　　“今生错付，来世再续——”

　　然后朝慕容承甩了一下水袖，旋身几圈，蓦然倒了下去。月光倾洒下来，恍若雪地中盛开的红梅。

　　“青欢！！”

　　慕容凛再也顾不得置气，猛地冲过去，抱扶着让人靠在自己怀里：“你没事吧？是不是酒劲儿太大转晕了？”

　　借着他的遮挡，季听白咬破了嘴里的血包，青欢唇角缓缓流下一丝血线。

　　慕容凛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虽骄纵，人却不傻，瞬间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怀中的人：“你……早知道那酒有毒？”

　　季听白没有回答他，只双眼死死的盯着慕容承，赌气般的想等对方先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那杯酒，慕容承终于退让了。

　　他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缓缓开口道：“所以，在城外驿站截杀信使、去刑部大牢杀人、贿赂朝中官员……这些案子都是你做的，你是我皇叔的人，对吧？”

　　季听白急促的呼吸、有些艰难的点点头。

　　“那今晚呢？”慕容承道，“今晚你是想杀我的吧？为什么又改变主意，自己喝了那杯毒酒？”

　　青欢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慕容承头顶上的夜空，几秒种后，有些艰难的开口：“这月光……真像雪啊。”

　　“六岁生日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一群官兵闯进了我家，把我爹抓走，其他人被那些士兵从家里拖到大街上。领头的官差是个喜欢男童的变态，他当着众人的面让人扒我衣服，还说我家包括我娘在内的人都会充作官女支，作为女支女的儿子，我将来也是个女支子。既然是个女支子，又是犯官家的儿子，活该被万人唾弃、当街羞辱……”

　　说到这里，青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嘴里也涌出了更多的血沫。此时，他眼中的死气更浓，可看向慕容承的目光却灼热的仿佛带着火光——

　　“本来，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一辈子就应该待在肮脏的地方，倚门卖笑，迎来送往，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张席子卷了扔去乱葬岗，咳咳……可偏偏遇到了殿下。”

　　“殿下当时从旁边路过，听见哭喊便停了下来。那时的你还是个小小的少年，在问明了情况后，你说……你说作为犯官家眷我们已经收到惩罚，没道理被衙差当街羞辱。你不但喝止了他们，还给了我一件衣服……”

　　他面色惨白、唇上满是鲜红的血迹，搭配着精致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娘本是高门贵女，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当晚用腰带吊死了自己，我看准机会逃出去，冻僵在路边，被前往塞外的王爷捡到，成了他的手下。”

　　“是，王爷派我带手下渗入京都，想要夺取王位，我愿为王爷竭力效死，却不想他让我杀你……”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上笑着，发出的声音却恍若在哭——

　　“我可以做任何事……偏偏他却要你死。这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偏偏那一日你救了我，偏偏那一日，我碰见了你。那些人都想脱我的衣服，可给我披衣服的，却只有你……”

　　“我不想杀你，却又对不起王爷的养育活命之恩，倒不如替你死了，也算还了你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有些吃力的抬起右手，仿佛要去触摸慕容承，却不知道是因为痛极还是没有力气，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吗……”他吃力的问。

　　慕容承就算对青欢再无情，面对这样的他也没法拒绝：“你说。”

　　“我床头的暗格……有件衣服。”青欢有些吃力的道，“能不能让我披着那件衣服下葬？”

　　“可以。”慕容承的点头。

　　他这话一出口，青欢顿时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样，那口气再也撑不住了：“如此……我便再无遗憾了。”

　　说完这一句，他嘴角捎噙着浅浅的笑，双眼死死的盯着慕容承，想要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多看他几眼。

　　可因为毒性发作，他眼睛终究还是失去了光芒，最后沉寂了下去，整个人再无声息。

　　“青欢！青欢！！”慕容凛发现情况不对，心中剧痛。他一边摇晃怀中人的身体一边怒喊，“凭什么？凭什么直到死你眼中都只有他一个？难道本皇子对你不好吗？不公平！这不公平！本皇子命令你睁开眼睛！睁眼再看我一眼！！！”

　　“这不公平！不公平你知道吗？在醉春楼明明是你先撞上我的！既招惹了我，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青欢！你欠我的！我命令你不许死！你听见没有？！！”

　　他抱着青欢，跪坐在地上，感受着怀中人的身体随着生命的流失一点点冰冷下去，眼神空洞，脸上冰冷的如同怀中的身体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响起，慕容承去而复返：“你起来吧，地上凉。”

　　慕容凛呆呆的抬头，哑着嗓子开口：“四哥……他死了……”

　　“他是皇叔派来的死士，杀了那么多人，注定是活不了的。”慕容承语气平静的道。

　　“不！他本来能活的！”慕容凛像是被他这话给刺激到了，抱着青欢的身体猛地起身，几乎是咬牙的看着慕容承，“他是替你死的！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不然呢？”慕容承反问，“难道我和他之间，你选择让我去死？”

　　慕容凛猛地愣住。

　　他想说其实你们两个本来谁都不用死的，只是因为你眼里从来容不下他，所以他才不想活！

　　可他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为什么……”他呆呆的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你？”慕容凛看向慕容承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难道我对他不够好吗？还是我真的那么差，差到他宁死也不愿意把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分哪怕一丝一缕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