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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却摇头笑道:“吕相一心为公,是不是朔党又有什么打紧呢?”吕大防与苏轼的私jiāo向来不错,好基友要当左相,苏轼自然乐见其成。
“老师!”苏轼都已官至右相仍这般天真,慕容复顿觉心塞不已。“吕相既为朔党,政见定与老师不同。他若上任,必定废除新法尽复旧法,届时只恐老师难以自处。”
“这……”苏轼闻言却是一惊,急道。“免役法与方田法皆是善法,市易法经改进在东京实行大半年效果也很好……”
“老师,这些话当年的司马温公可曾听从?”不等苏轼把话说完,慕容复已然出声打断他。所谓党争,若都是发心为公,又从何争起呢?“更何况,仅吕相一人又做得多少事?朔党上下皆誓废新法,吕相又能为之奈何?”此时,慕容复只能暗暗庆幸苏轼不曾与吕公著一同上疏推举吕大防,否则这蜀党的人心就该散地连渣都不剩了。
“这……这……”苏轼想起当年司马光不听他的劝谏,将他一人凉在朝堂上的往事不由目瞪口呆。
苏轼为人直慡不善谋略,此乃天xing不可qiáng求。慕容复见苏轼再无话说,不由长叹一声又扭头向huáng庭坚道:“吕司空辞相一事,年前我便曾书信回来,提醒师兄早做打算。如今左相一职落入朔党之手,师兄可有话说?”苏门四学士中张耒是个书呆子、秦观是个风流种、晁补之格局偏小,唯有huáng庭坚年纪最长对政务也最为老练,为苏轼谋取左相之位慕容复也唯有与他商量。早在西平时,慕容复便已去信huáng庭坚,提醒他在吕公著辞相之后利用报纸为苏轼造势,想不到最后《汴京时报》刊发的社论却是为吕大防接任左相而叫好。
被点到名的huáng庭坚神色略有尴尬,他迟疑着站起身来正要答话,苏轼却又回神道:“明石,这是为师的意思……正好那时你也重伤……”
“老师说笑了。这两年学生不在京城,包不同也是能帮上忙的。”慕容复的笑容微冷,政见天真尚且可以学,若是政治洁癖根深蒂固那就没办法了。
“送虎鞭给吕相的忙么?”秦观忍不住小声嘀咕。他是风流人物,见了贾易那等下场未免有些物伤其类。
慕容复闻言即刻侧目睨了秦观一眼,寒声道:“贾易这等小人,断章取义、谗言构陷、丧心病狂,当初吕晦叔维护他,我尚且要骂一句老迈昏聩因小失大。秦师兄如今为贾易说话,却是将老师置于何地?”
慕容复说的正是元祐二年,时任右司谏的贾易因程颐去职一事记恨苏轼上疏构陷,并诬陷文彦博、范纯仁偏袒苏轼兄弟之事。贾易这般丧心病狂,太皇太后本是大怒,要严惩于他。然而吕公著却从中作梗,借口不令小皇帝厌恶台谏,数番为贾易说qíng,最终贾易只得了个罢知怀州的惩处。吕公著所为令慕容复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令蜀党与洛党相互攻讦的心思,这才断然出手毁了贾易的名声扒了他的官皮。至于吕公著拿来维护贾易的借口,慕容复更是嗤之以鼻。贾易身为谏官,本当以正直之言谏朝政与天子之得失。然而他却为了私人恩怨颠倒黑白、构陷大臣、欺瞒官家,此举不但bào露了他个人人品的败坏,更有污台谏令名。吕公著维护贾易,非但不能令小皇帝对台谏心生好感,反而会以为台谏官皆是信口开河谗言构陷的小人。
慕容复提及苏轼,秦观即知失言,便不敢再答话。
苏轼向来喜欢秦观的才气,见秦观被反诘地哑口无言,急忙将话题拉了回来。“明石,有些事为师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在苏轼的心中,如果政坛是个大泥潭,那么他qíng愿gāngān净净地走开,彻底放弃玩这个游戏的机会,也不愿跳下泥潭把自己变得与政敌一般肮脏。
慕容复却知,苏轼没有为他转圜,就说明他其实也认同的秦观的观点。事实上,慕容复出手收拾朱光庭与贾易是又快又狠,不但苏轼兄弟与苏门四学士见了胆战心惊,连吕公著都觉太过狠辣,这才起意推荐吕大防为左相,引朔党制衡蜀党,不令慕容复独大。
“不错!”苏轼这么说,huáng庭坚立时底气十足,大声道。“左相一职事关国运,岂能以yīn私手段而窃取?此非君子所为!”
这一回,慕容复只想吐血了,当下翻脸怒道:“吕公著推荐吕大防难道便是一心为公?”
“吕相为人重厚,挚骨鲠,颂有德量。如何当不得左相?”huáng庭坚随口回道,竟是以《汴京时报》的社论来堵慕容复的口,显然这篇为吕大防叫好的社论十有八/九还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慕容复何止想吐血,他简直想撞墙。“《汴京时报》是我蜀党旗帜,你却拿来给朔党鼓chuī……”huáng庭坚这自打耳光的举动,几乎要将蜀党的脸面给抽烂了。
huáng庭坚闻言只翻了个白眼,幽幽道:“明石,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汴京时报》当言为民声。如今吕微仲接任左相,正是民心所向!”
“咳咳,咳……”慕容复再回不了话,只青白着脸捂着胸口一阵呛咳。
“明石,你怎么样了?”
“慕容!快坐下!”
“哎呀,师弟!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
“消消气,快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见到慕容复气得直咳嗽,大伙登时慌了手脚,忙七嘴八舌地要他歇一歇。然而慕容复却是充耳不闻,紧紧握着乔峰的手,一步步地向外行去。临到门口,慕容复又忽而回头深深地瞥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又是伤心,只看得苏轼并四学士各个心虚气沮,好似并非丢了左相之位而是挖了慕容家的祖坟。不一会,慕容复又是长长一叹,万般疲惫地走了出去。
慕容复重病未愈,这次来寻苏轼原是以马车代步。乔峰将慕容复扶进马车,注意到他的面色始终恢复不回来,不由低声劝了一句。“慕容,江湖天地广阔,既然这般辛苦,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呢?”乔峰虽不懂政事,却也知道苏轼今日所言实伤了慕容复的心也乱了他的布局。
慕容复闭目靠在车厢里,许久没有答话。直至车夫驾着马车缓缓拐出大相国寺的范围,他才轻声道:“北乔峰、南慕容,并肩齐名逍遥江湖么?”
慕容复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不存在“北乔峰、南慕容”的说法,这几年来江湖中唯有丐帮乔帮主威名赫赫叱咤风云。然而,当乔峰听到慕容复提到“北乔峰、南慕容”这六个字竟是一阵激动莫名,当下哈哈而笑:“有何不可?”
慕容复又是一叹,沉声道:“我能在江湖上闯下多大的名声,看乔兄便心知肚明,着实无趣。……况且,半途而废亦非小弟为人。”
乔峰把眉一挑,问道:“你待如何?”
“……无论是官位还是银钱,不是自己亲手赚来的,终究不知珍惜。”慕容复缓缓言道,神色渐冷。“曾经,我总想着要当孝顺儿子,能替她担待的都尽力替她担待,结果却是害人害己……如今,我是再没有这份心力了……”朔党在朝中本就势大,现在吕大防又任了左相,蜀党的冬天便要到了。待苏轼与苏门四学士令不出门无人理会,他们自然知道利害。所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或许这也是一个令太皇太后看清朔党的极好机会。
乔峰听慕容复提起其母便胆战心惊,只当他是伤心yù绝,不由握了握他的手道:“慕容,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慕容复感受到乔峰的qíng义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哥多虑了。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大哥可愿陪小弟出来走走?”十一世纪汴京城的中秋节,慕容复还从未有幸见识过。
乔峰亦是笑意如流,抱拳朗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后……
萧峰:嘿嘿……咳咳,慕容是我兄弟!
导演:慕容公子,你说呢?
慕容:萧峰说地没错。
导演:深柜……
83、月上柳梢头
见过苏轼之后又过了好几日,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这才姗姗来迟探望慕容复。见到慕容复,诸葛正我便一脸哀伤地道:“荆王过世了,才三十三岁……可怜他最小的孩儿孝愿才刚满周岁,其母又是难产而亡……”荆王赵頵是神宗皇帝的同母弟,同为太皇太后高滔滔所出。赵頵为人端重明粹,jīng研医书并集成《普惠集效方》一书,他身前已官至太尉,与诸葛正我jiāoqíng颇佳。
慕容复见诸葛正我因好友过世颇为郁郁,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两人相携进入正厅,便见着乔峰也在正厅上陪着一名青年士子,只见这名士子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肤色黝黑,若非穿了一身儒衫,实难将他与现今流行的风流公子哥状的士子联系起来。
见到慕容复进门,那名士子即刻走上前来拱手一礼。“明石兄。”又转向诸葛正我道。“这位想必便是六扇门大统领诸葛大人了罢?能够统领六扇门,必是官家最为亲信之人。”
“不敢,不敢!”诸葛正我忙回了一礼,他一向知道慕容复的眼界。能入慕容复法眼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不知尊驾是……”
那士子微微一笑,即刻自报家门。“在下婺州宗泽,今年三月方过了殿试,授进士出身。”在原本的历史上,宗泽将在元祐六年科举赴考,更因在殿试时以万言书痛批时政只授了同进士出身。如今慕容复唠唠叨叨催着他早些应考,宗泽烦不甚烦,只得提早下场。而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有苏轼任右相,以宗泽的才华一个进士出身正是手到擒来。
“汝霖兄善器械制造,已授工部监官一职。二位同在京城,日后不妨多多亲近。”慕容复跟着补充。
四人寒暄一阵重又入座,诸葛正我即刻谈起了眼下的时局。“吕微仲接任左相,朔党便要趁势而起,日后只怕……”
慕容复放下面前的瓷杯,一展衣袖随口道:“无妨。蜀党上下君子太多,不经历些风雨,总以为什么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诸葛正我闻言当下吃了一惊,急忙抬头望向慕容复,却见他嘴角擒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神色微哂。诸葛正我一向知道慕容复待苏轼的贴心,那真是恨不能拱手天下讨他欢。此时见他这副神qíng,不禁将诧异的目光转向了乔峰。
乔峰却并不多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诸葛正我见状,清清喉咙转口道:“你这一病,当真病得不是时候。”慕容复在西平时,吕公著尚且生龙活虎。结果公主病逝没几日,他便数番上疏恳辞相位。慕容复才病了一个月不能视事,吕公著便已快刀斩乱麻地将左相的位置给了吕大防。
“不然。”慕容复却有不同的意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病了一场,心里却明白了许多。”前世为母亲所害,是他不忍令母亲知道父亲的真面目;这次失了左相位,是他不忍令苏轼看到政治的肮脏;淑寿公主病逝,是他不忍告知公主他对公主无意。但是只他一人,当真能挡住所有的风雨吗?显然不能。宦海沉浮,本就刀光剑影如历血海。与其将他们一步步纵成好心办坏事的傻瓜,不如从现在开始调整策略,令他们自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