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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大辽老将耶律仁先也不敌燧发枪,唯有萧峰有能耐大破女真。如此人才,耶律洪基岂能放手?他见萧峰为阿朱之死而哀伤,便笑着许诺。“兄弟既然喜欢汉人的美貌女子,待朕他日兴兵讨伐宋国,挑一千个、二千个汉人美女来服侍你,却又何难?”
萧峰闻言却只苦笑,大宋如今有了燧发枪与火pào,日后究竟是谁来讨伐谁,还用说么?他沉默了一阵只低声答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说罢,便黯然离开了皇宫。之后,他也不管耶律洪基是否答应,自管自上了请辞的奏章,也不等批复就单人独骑返回南京在阿朱的墓旁结庐。
萧远山见儿子为了阿朱无心仕途也前来相劝,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荒废一身本领委实不智。
萧远山说得大义凛然,可萧峰见亲爹提起阿朱时再无半分qíng意,心中却是阵阵发寒,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年初的时候,趁孩儿在上京,爹爹为孩儿相看过几家闺秀?”
萧峰此言一出,萧远山顿时老脸一热,半晌方赧然道:“爹爹还不是为你着想……”
萧峰实与萧远山无话可说,只坐回阿朱的墓旁举坛痛饮。
十一月,天降瑞雪,接连下了三天的鹅毛大雪将整个南京道裹上了一层素白的银装。就连在萧峰耳边聒噪了数日的阿紫,也被这滴水成冰的鬼天气冻回了南院大王府,却是教萧峰的耳根清净了许多。
这天傍晚,风雪初霁,天色yīn沉。昏灰的天空无星无月,仿如一只粗劣的瓷碗倒扣在了阿朱安眠的这片荒野,将此地与外面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萧峰独自一人守着这方与世隔绝的宁静天地,一碗接一碗地饮着酒。不知过了多久,糙庐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此恶劣的天气,萧峰实想不到还有谁会来见他,不禁转头向窗外望去。
不一会,马蹄声渐次递进,来访的是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为首的一人面如冠玉、衣着锦绣,正是慕容复。而与他同行之人肤色黝黑样貌平平,却是慕容复手下的异族护卫泰山。
见到这两人踏雪而至,萧峰吃了一惊,忙推开柴门走了出去。
两人无言地对视良久,慕容复忽而扬眉而笑,柔声道:“大哥,风雪留客,不请我进去喝碗酒么?”
“你……”萧峰心绪复杂地望了慕容复半晌,终是轻轻一叹。“请!”
“泰山,你替我去祭一祭阿朱。”慕容复扭头吩咐了泰山一句,又从马鞍下取下两坛酒。
走进糙庐,慕容复方发觉这糙庐四处透风,实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萧峰竟能在这种环境下安之若素,他对阿朱的qíng意也真是没话说了。只见慕容复在糙庐内四下一望,随手将两坛酒摆在桌上道:“十年的东坡酒,是我当年第一批酿制的。”
萧峰没有发话,只默默地将慕容复带来的两坛酒开封,又翻出两只大碗一一满上。“gān!”
眼见萧峰gān脆利落地将其中一碗酒灌下,慕容复不由微微一笑,跟着端起酒碗,眼也不眨地一饮而尽。
“坐!”萧峰抹抹嘴,这才招呼慕容复入座。
“多谢!”慕容复又是一笑,顺手解开斗篷除下手套,大马金刀地在萧峰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又埋头埋脑地连gān了几碗烈酒。萧峰方才苦笑着叹道:“二弟、三弟的武功也算佼佼,可正经论起酒量来……”正经论起酒量来,只有扎扎实实陪萧峰喝了十年的慕容复才是萧峰的好酒友。
听闻萧峰提及虚竹、段誉,慕容复连眉梢都未曾动得一下。只见他又低头灌下一碗酒,这才问道:“大哥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脾气只合在江湖打滚,实不胜官场倾轧。日后,牧马放羊也好,躬耕自乐也罢,从此泯然于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萧峰低头望着澄澈的酒水,忽然自失一笑。“慕容,你早劝过我,可惜那时我却不明白。”
慕容复没有答话,只默默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去碰了碰萧峰的。
萧峰却显然是藏了很多心事,早想倾吐一番。“阿朱死在了通州城外。那时,完颜阿骨打刚带大军远遁,宋王耶律仁先问我是否要半途而废?……半途而废……慕容,我突然想起了你,那时淑寿公主病逝、苏学士失了左相位……”蜀党的处境已是一片惨淡,可蜀党中的君子们却仍一无所觉,尤不知这铡刀即将落下。那个时候,萧峰其实也不懂。他只是不忍见慕容复拖着病体奔波劳碌苦心谋划,还要受众人指责挑剔,这才出言相劝。“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可直至阿朱过世才真正明白,那个时候你究竟有多难……”
慕容复眼眶一热,忙低头掩饰了过去。隔了一会,他方笑道:“大哥,我与你不同,我对淑寿公主并无爱意。”
“所以才会更觉亏欠,是吗?”萧峰了然道。
慕容复又是沉默。
“我欠阿朱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萧峰也不需要慕容复的回答,只自顾自地仰头长叹。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伤心愧疚已极,此时竟是满面泪痕。
慕容复还是不说话,萧峰接连痛饮他也并不出言相劝,反而一个劲地给他倒酒。萧峰酒量恢弘,不一会便将慕容复带来的两坛好酒喝个jīng光。好在这糙庐之中也藏了不少美酒,慕容复很快便又拎出几坛来陪萧峰一齐痛饮。
酒至半酣,慕容复终于低声发问:“大哥不问我今日为何而来?”
“……我知道你一向将阿朱当妹妹,你能来看她,阿朱一定很高兴。”想起阿朱临死前任在恳求自己与慕容复言归于好,萧峰心底只是阵阵茫然。
“大哥,如今仇人就坐在你的面前,你不想报仇?”慕容复又问。
这个问题委实犀利,瞬间便将两人之间残存的一点温qíng扯个粉碎。只见萧峰目光一深,望着慕容复一字一顿地道:“慕容,我知道你才gān过人目光深远,只望你将你的才智用在为国为民上。”
“为了天下百姓,你甘愿放弃报仇?”慕容复的话音却愈发低沉,好似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这一回,却轮到萧峰不说话了。
“大哥,如果我说我从未想过要兴复大燕,你信不信?”许是酒气上头,慕容复也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傻话。
萧峰果然不知如何回答。他并非愚忠之人,当年看那《说岳全传》初稿也曾大力支持岳王爷杀了昏君。及至返回大辽当上南院大王,也深刻地体会到与昏君为臣是个什么滋味。只见他沉默半晌,最终也只迸出一句:“慕容,你好自为之!”说罢,便起身离去。
眼见萧峰要走,慕容复终于勃然大怒。只见他霍然起身,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案,厉声喝道:“萧峰!”
萧峰始终背对着慕容复没有回头,平静答道:“慕容大人,请回罢!”
岂料慕容复闻言竟放声大笑,冷道:“我既然来了,事qíng没办完之前是不会走的!”
萧峰终于回头,沉声问道:“慕容大人是要取在下xing命,以绝后患么?”然而他话虽如此,眼中却并无杀意。
慕容复凝眸望了他一阵,忽然失望地摇头。“阿朱一死,大哥好比神形俱灭,再不是以前那个顶天立地的萧峰了,我杀不杀你早已没有区别。小弟只是不明白,感qíng,真有这么重要么?”
听闻慕容复有此一问,萧峰亦是大失所望,只摇头叹道:“慕容大人,你的眼中只看得到名利权势,自然永远也不会明白。”
“名利?权势?”慕容复语焉不详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神色莫测地微微而笑。“不,大哥,是你不明白!我自幼便受长辈教导,不要因为感qíng左右自己的qíng绪,进而影响判断、动摇意志。这感qíng包括亲qíng、友qíng,自然也包括爱qíng。世人为之痴狂难以自拔的爱恨qíng仇,于我,从来不过尔尔!所谓的爱别离、求不得,既然我可以克制,为什么你不可以?”
“因为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萧峰侧过脸不想看他,再次逐客。“你走罢!我不想在这里跟你吵。”
“这里?是哪里?阿朱的坟茔?那又如何?她已经死了,死了就不再有价值。她生前,我从未有一件事对不起她。她死后,我要继续完成我早该完成的心愿,有什么不对?”慕容复却只不住冷笑,原本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如刀锋般的狠戾冷冽。
“什么心愿?”萧峰奇道。
慕容复没有答话,他只是,望着萧峰忽而隐秘地一笑。那是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大哥,难道你至今都未曾发觉这酒有问题?”
萧峰猛然一惊,急忙暗自运功。然而内息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他却并未发现异常。反而发觉身体逐渐发热,连呼吸也慢慢粗壮起来,他隐隐意识到酒中下的并非是毒。只是那究竟是什么,他却不敢细想。“慕容复,你到底什么意思?”许是调动内息加速了药xing,萧峰此时竟觉双腿微微发软,不由又惊又怒地叫了起来。
“我做得这么明显,难道大哥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慕容复顺手扯松衣领,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扶住萧峰的下颚,缓缓地凑了上去。
一个,漫长的,吻。
唇齿相触,然后慢慢深入。这一吻是这般的甜蜜霸道,却又是那样的疯狂苦涩。
萧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想也未想地一掌劈了过去。“慕容复!”
慕容复亦不假思索地回击一掌,那浑厚的掌力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可他的话音却无比地轻佻。“大哥,你可以反抗,直到我们分出胜负为止!”
借着明亮的烛光,萧峰清楚地看到慕容复已彻底兴奋起来,他就好似被点燃了一般,连一向冷酷沉寂的眼底都闪耀着火花。拳掌相jiāo,两人在这方寸之地斗地虎虎生风险恶无比。可萧峰的喘息却已愈发沉重急促,沉睡许久的本能逐渐被唤醒,最终主宰了一切。
走出糙庐时已见东方既白,天际尽头犹有数枚星子固执地守望着这冰天雪地,久久不愿离去。慕容复站在雪地里任由泰山为他披上斗篷,仰望着无垠的天空,心满意足地轻叹一声,翻身上马。
在阿朱的墓旁当了一夜木桩的泰山见慕容复双手冻得发白,即刻便意识到慕容复落了一双手套。但这个时候,泰山知道他不该多说与萧峰有关的一个字,因而只瓮声瓮气地问道:“主人,不去见一见阿朱姑娘么?”泰山曾多次奉命暗中保护阿朱阿碧,深知慕容复视她们为至亲。
这个时候提起阿朱,慕容复却不免有些赧然,只摇头道:“下次罢!”事实上,如果慕容复能去祭奠阿朱,他就会看到萧峰给阿朱立的墓碑上写的只是“阿朱之墓”而非“爱妻阿朱之墓”。只可惜,至少今天他实在没这个脸,而泰山也并不识得汉字。
“慕容复!”两人正要出发,萧峰却在此时追了出来,一把拽住慕容复的缰绳。“你……”他的神qíng极端复杂,良久方迸出一句。“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