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开学没多久, 寝室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罗曼和林柠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有人在匿名论坛上爆料罗曼和计院老师关系不一般，罗曼从大一学期末开始就总往计院跑, 加之计院这学期新来了一个高岭之花，为了一睹年轻教授的俊雅风采, 不少怀梦少女跑去计院蹭课，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罗曼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挂她和计院教授同入酒吧的照片, 拍摄角度极为刁钻，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肩并肩一样。

　　嫉妒的人添油加醋，传来传去, 话语极为不堪入耳。

　　罗曼收到匿名来信, 知道了发帖人的真实身份——林柠，她当天就跟林柠闹了一场。

　　元兮接到丁澄璐的电话急忙赶回宿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摊狼藉，遍地都是两个人的东西，有瓶瓶罐罐的化妆品, 被撕成碎布条的衣物，乱七八糟,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林柠披散着头发，趴在桌上哭得好不可怜，罗曼却不见了踪影。

　　怕罗曼出事，元兮给她打了好多通电话, 最后在艺术学院楼下找到的她。

　　罗曼没什么事，依旧光鲜亮丽，似乎没怎么受影响。

　　元兮却吓个半死, 紧张地拉着她的手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污蔑我，我把她的东西全给摔了，衣服也都剪了。”

　　罗曼说得轻巧，好似这并不是很值得上心的一件事。

　　元兮听得有些来气，林柠平时脾气怪也就算了，大家都是室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有什么矛盾，就不能好好说吗？怎么能这么抹黑人呢！

　　元兮十分气闷地抱了几句不平。

　　罗曼不在意道：“因为大一的时候，她喜欢的学长跟我示了好，她看我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大学生微电影赛，老师推了我的影片，没推她的，嫉妒了呗。”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已经处理过了。”罗曼挽住她的胳膊，不疾不徐道：“我把查到的证据提交给辅导员了，一切按学校流程走。”

　　元兮点了点头，这是林柠自作自受。

　　不过……元兮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戳了戳罗曼的胳膊，“八卦一下，你这段时间总往计院跑，不会真的是为了看什么老师吧？”

　　罗曼点了点她的脑袋，好笑道：“想什么呢。”

　　她确实总往计院跑没错，可却不是为了什么老师，这是罗曼的小秘密。

　　她的秘密，关于一个叫陈宿煜的男生。

　　罗曼认识陈宿煜是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她去便利店买三明治，付款的时候发现早上出门赶得急，忘记带手机了。

　　收银台阿姨平静地看着她，罗曼一时有些窘迫，她刚要把三明治放回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一起。”

　　罗曼抬眸，男生很高，她的视线正好对上他流畅的下颌线。

　　男生全程连个眼风都没扫过来，好似这并不是一件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罗曼在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上稍作停留片刻后，收回视线恰好看到收银台上锃亮的镜子里姣好明艳的妆容。

　　极其寡淡的一次偶遇，罗曼也没放在心上。

　　再遇见陈宿煜是在两天后，朋友约罗曼到学校附近酒吧玩，上酒的时候，罗曼认出了他，些许讶异，他居然在这间酒吧打工。

　　那天，罗曼等着陈宿煜下班。

　　已经很晚了，夜里的天幕是黑蓝色的，街边路灯昏白，罗曼就静静地站在路灯下，直到看到陈宿煜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不喜欢欠人东西吧，这是罗曼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但陈宿煜并不记得她了，这在罗曼的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外，她虽然不是那种特别具有辨识度的长相，但也应该还没沦落到让人丝毫没有印象的地步。

　　这对长久以来一直备受别人追捧的罗曼来说，有点儿接受无能。

　　“你叫什么名字？”

　　“陈宿煜。”

　　男生眼瞳里有不解，但还是温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罗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有女朋友了吗？”

　　这句话就有点儿暧昧了。

　　一般男生遇到这种事情总要玩味地品一品，再说几句不着调的荤话，这是罗曼身边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可陈宿煜没有，他只是更加不解地看着她，漆黑的瞳眸里是纯粹的迷惑。

　　他抿了一下唇，声音很轻，“没有。”

　　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罗曼没再继续话题，谢过他的三明治，跟他告了别。

　　罗曼到现在都没想懂她到底喜欢陈宿煜什么，他跟她以前交往过所有的男生都不一样，他没钱，不喜欢泡吧，虽然他在酒吧打工，他喜欢读书跑步，他这个人和他的兴趣爱好一样，枯燥又无趣。

　　罗曼不是个囿于世俗的人，她的字典里没有女生应该矜持这句话，她喜欢一个人，就会不遗余力地追求这个人，像一支带刺的野玫瑰，恨不得把所有的炽热都展露给对方看。

　　幸运又不幸的是，她的第一次冲动，是陈宿煜。

　　林柠得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主动搬离了宿舍。

　　罗曼把这件事告诉陈宿煜的时候，他很平淡，一句话都没说，罗曼已经习惯了他像个闷木头一样。

　　“曼曼。”在罗曼说得正起兴的时候，陈宿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捏着课本的指尖微微泛白，正值大课间，廊道里来来往往都是学生，顿了几秒，他才说：“以后别再到课堂上找我了，影响不太好。”

　　“陈宿煜，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色微愠，她都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陈宿煜知道罗曼生气了，她脾气不好，一句不合心意的话，一个照顾不到的小动作，都能惹她生气。

　　“曼曼，我这是为你好，你看这次的事情不就闹得挺难看的。”

　　陈宿煜抓着她的手，声音柔了几分。

　　“陈宿煜，我不找你，你会找我吗？”罗曼点着他的心口，目光凌厉，“你扪心自问，你陪过我几次，每天不是打工就是你的这些破书，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吗？”

　　陈宿煜承认这些天对她的关心少了，可那是因为他最近在忙课题研究，争取国外大学的offer，他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

　　陈宿煜家里不富裕，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和罗曼之间差着什么，他如果想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就只有不断努力地往上爬。

　　罗曼很生气地甩下他走了，陈宿煜没有追，因为导师来电话了。

　　罗曼走出去许久，步伐放得越来越慢，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陈宿煜并没有追上来。

　　这一刻，罗曼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仿佛刚才所有刻意放缓的脚步都变成了一种嘲弄，一步一步，砸在她的心上。

　　罗曼眼眶微微湿润，却在转身的瞬间撞上了一个人，棕褐色的液体洒下，目光所及的白衬衫上染了污渍，一股淡淡的咖啡幽香溢散开。

　　“对不起。”罗曼手忙脚乱地抽出餐巾纸胡乱擦拭着。

　　手腕兀的一紧，罗曼些许心虚地抬眸，却在下一秒对上一双淡漠至极的眼，深棕色瞳眸里隐隐含着不耐，罗曼心里一咯噔，怎么是……傅霖，陈宿煜的专业课老师，她的绯闻暧昧对象，也是她现在最避之不及的人。

　　计院楼梯间里，烁烁光柱倾泻而下，静得能听到窗外每一次风吹树叶的摆动声。

　　傅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前襟的污秽，缓缓松开了箍着罗曼的力道，“下次注意。”

　　声音平静无波。

　　傅霖走后，罗曼长呼了一口气。

　　——

　　春节将近，罗曼家里出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罗奶奶查出了胃癌晚期。

　　罗承得到消息后病了一场，罗氏在国外脚跟还没扎稳，一系列的事情接踵而至，何婕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照顾生病的罗承，罗奶奶这边实在分不出精力，只匆匆遣了几个心腹回国帮忙照看着。

　　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罗曼身上。

　　罗奶奶的病情很不好，能不能熬到开春都难说，亲朋好友来了一波又一波，不管真心假意，总要应付着，毕竟，罗氏要发展，这些人脉就不能丢。

　　罗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元兮有空也会过去帮帮忙，可大部分还是要靠罗曼自己。

　　这个时候，罗弋成了所有人遗忘的对象。

　　“姐姐。”

　　这天，元兮得空过去帮忙照顾罗奶奶，身后传来罗弋的轻唤。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值换声期，嗓音又沙又沉。

　　元兮走近些才发现，罗弋眼眶湿红，眼睫微润，明显是刚刚才哭过。

　　“姐姐，我奶奶是不是不好了？”

　　少年黑眸沉暗，点着碎光，执拗地望着她。

　　元兮张了张嘴，她知道她该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像大人总喜欢用美丽的童话为小孩堆砌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可对上他炽热真诚的目光，元兮发不出声音。

　　“罗弋，你长大了。”

　　罗弋听得懂她的未尽之言，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人，医生，罗曼和那些形形色色来探望的人，他们每个人或是摸着他的头，或是拍拍他的肩膀，用最轻松的语调告诉他：“奶奶很好，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他分辨不出他们是否在撒谎。

　　他相信罗曼，可罗曼欲渐憔悴疲惫的面色又让他心生疑虑。

　　所有人都把他当小孩，剥夺了他知晓真相的权利。

　　这天的罗弋抱着元兮哭了很久，这是他作为长不大的孩子的最后一次任性。

　　罗奶奶撑到了开春，却没有撑过开春，病逝在了最温暖的季节。

　　罗承和何婕都赶了回来，办理一应丧葬事务。

　　葬礼上，罗曼趴在罗弋的肩膀上哭到失态，罗弋成了她最大的支撑。

　　安排完老人家的后事，何婕开始思考罗弋和罗曼的去留问题。

　　之前把罗弋和罗曼留在国内，是罗奶奶恋旧，不愿跟着他们迁居，顾及到老人身边没个贴心照料的，才把两姐弟留在国内。

　　可现在，老人家走了，公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出国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罗曼犹豫了，因为陈宿煜。

　　罗弋也有点儿犹豫，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他有点儿舍不得，却又说不清到底舍不得什么。

　　“我不想走。”

　　罗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婕眉心一跳，直直地望着她。

　　“给我个理由。”

　　书房的灯光刺眼，何婕坐在书桌对面，一副在商场上跟人谈判的姿态，气势压人。

　　罗曼一时有些心怯，她不能说出她和陈宿煜的事，何婕不会认同她的做法，她只会觉得她蠢。

　　“我……”罗曼说不出缘由，嗫嚅道：“我等大学结束再出国不行吗？我在这边待得挺好的。”

　　陈宿煜比她高一届，她可以督促他考国外院校的研究生，这样的话，他们也不算分开。

　　罗曼到底是个女孩，读的也不是金融类的专业，既然她喜欢待在这边，何婕并没有特别为难她。

　　但罗弋就不一样了。

　　接收到何婕视线的洗礼，罗弋心尖一颤。

　　“我留下来陪着姐姐。”

　　“你就不用了，过几天跟我和你爸一起走。”何婕声音淡淡，三两句就替罗弋做了决定。

　　儿子不像女儿，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最方便掌控。

　　“不行！”罗弋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来二去，憋得脸都是红的。

　　“我不走，我不想走！”他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

　　何婕只当他是小孩子闹脾气，“说够了吗？说够了回去睡觉。”

　　“姐。”罗弋拽着罗曼的衣袖，求助似的望着她，眼里盈盈闪着光。

　　“妈，不然就让弟弟留下来吧，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何婕掀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不跟着他出国啊，也好有个照应。”

　　罗曼抿紧嘴巴，噤了声。

　　罗弋出国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出国的期限越近，罗弋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那股不想走的想法就越是具象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罗弋遵从内心，离家出走了，身上只带了几百块的现金。

　　他不知道去哪儿，不知不觉间溜达到了昌大。

　　他之前来找过罗曼几次，也知道她宿舍楼的位置。

　　高大的楼房掩住了月亮的光芒，楼下路灯坏了，星光照不到的地方，有身影交缠相拥，不时传出细微的亲吻声。

　　少年正值青春期，对这些事情懵懵懂懂，虽然天黑看不清，但也足够惹得他耳尖泛红了。

　　罗弋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她看到女寝大门口，微弱光源中心，那抹熟悉的身影。

　　“拜拜。”元兮笑着跟好心送她回来的男生挥手告别。

　　隔着不远的黑暗，罗弋死死盯着元兮唇角的笑，点漆的瞳眸中隐隐燃着火。

　　元兮刚要去推宿舍楼的门，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身形不稳。

　　罗弋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送元兮回来的男生还没走远，听到动静急忙上前扯着罗弋。

　　罗弋固执地不肯松手，攥着她衣服的指尖不断收紧，再收紧，指骨用力到泛白，晦涩着嗓音喊元兮姐姐。

　　“没事的，这是我弟弟。”元兮朝男生挤出一个笑，让他先行回去。

　　等男生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元兮抵住罗弋的肩膀，试着推开他，“罗弋，我喘不过气了。”

　　“姐姐。”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隐隐带着哭腔。

　　元兮抵着他的力道渐松，手抚上他的后背，一遍一遍轻拍安抚着。

　　罗奶奶刚走，罗弋适应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

　　这一刻，罗弋知道了自己不愿意离开的理由，他触碰不到的地方，她会对别人笑。

　　这晚，罗弋在外面随便找了间酒店，他想了一夜，清晨第一缕阳光冲破天幕的时候，他给何婕发了条短信。

　　他留下来，代价是提前学习公司运营管理。

　　这个条件太诱人，何婕没有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