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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肉肉喵 18390字 2022-11-11

  “倒是微臣觉得,此几件事不宜草率,一动而牵扯众多所以更应多多考证。”房公房玄龄向来为人做事颇为严谨,他捋毕下颌长须后,与其他四位朝臣抱拳:“若各位依旧争执不下,房某只好先行告退,待皇后娘娘考证许可后方能入宫与各位臣兄商议。”

  房玄龄说罢掀长袍欲往殿门走去,又被褚遂良拦住了去路,褚遂良斜眼瞥了一下长孙无忌,示意房玄龄此时此刻出言应小心谨慎,一旦惹怒长孙兄妹对房玄龄并无一点好处。房玄龄不以为然的向长孙无忌方向哼了哼,对中书令褚遂良的告诫不以为然。

  房玄龄的准备离去迫使大殿里立刻陷入僵持,顿时安静起来,仿佛落下根针也能听得仔细声响。

  长孙无垢见这样紧张时刻人也有些局促,她思量半晌才欠身对下方几臣坦言道:“各位臣公,本宫不擅处理朝事,如此大事本宫自然无法一身定夺。但本宫觉得,此三件乃事关重大之举,必须谨慎行事才可以,不妨各位臣公先撰写行事对策,再由本宫细细品读各位臣公政谏的各种利弊,如何?”

  长孙无忌闻言,自然对妹妹胆小言微觉得颇有些失望。但也确实目前再无他法,他只能上前一步站在长孙无垢面前,为其他几人做出表率:“臣愿听皇后娘娘的。”

  其余几人长孙无忌率先做了表率也犹豫片刻后纷纷应承。

  长孙无垢见他们暂停争辩心中巨石顿时落地,先愧疚笑笑:“那只有烦劳各位臣公回去书写疏议,本宫在此代皇上谢礼了。”

  几人见长孙皇后颇为客套忙不迭推让,叩谢,随即各自告辞离去。

  待到两仪殿殿门关合,长孙无垢才失态的跌坐在凤藻案后,守谨忙将瞿凤长锋的披麾给她笼在肩头。长孙无垢怔怔片刻,无声叹息,“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朝,他们明日上朝递上疏议,本宫又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守谨蹩眉想了想:“且听尚书大人的就是,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兄长,定能为娘娘思虑周全。”

  长孙无垢摇摇头,长吁:“正因为他是本宫的嫡亲兄长,他的疏议更不能轻易采纳。一来,他擅用兵而非治国,疏议未必针对顽结奏效,二来,他人见本宫采用外戚疏议必然内心不服。若本宫一意孤行定会招致群臣不满,届时他们奏报皇上说我们兄妹趁皇上远征之际擅逞朝堂,本宫将百口莫辩。”

  守谨闻言也只能缄默,不知该如何建议才好,倒是长孙无垢此时绝望般忽然幽幽开口:“也许,本宫是该找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长孙无垢下朝后身着朝装,发鬓顶戴瑰丽凤冠,一件也不曾褪卸,径直携守谨乘凤辇赶奔栖凤宫。

  那日长孙无垢劝说升平迁宫,升平并没有拒绝,翌日便与宫人内侍前往栖凤宫居住。长孙无垢知道并非是元妃自己愿意去栖凤宫居住,元妃此举只是不想皇上刚刚离开便与身为皇后的自己交恶罢了。

  元妃为人极其善避针锋相对时刻,虽与她相处时略显孤傲,却总能悄然化解两人之间的对立胶着。单是此举,已胜她太多。

  长孙无垢想起这个强劲敌手不由叹息,下凤辇后由守谨搀扶迈上台阶。栖凤宫宫人见她们进门欲入内禀告,被长孙无垢拦住,她与守谨主仆二人悄无声息的掀开暖帘走入殿门,缓步绕过芙蓉锦屏与百合檀香炉,昂首直见升平正与同欢两人对面对绣一副双面丝屏。

  看清门口来人,家常衣着的升平徐徐起身,也不曾给皇后深深施礼,只是淡淡问询问:“不知皇后娘娘来栖凤宫有何要事?”

  长孙无垢心中有求于她,也不与她寒暄客套,径直走过去,款款落坐在升平座位,同欢此时早已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与升平,升平亦款款坐下。

  升平与长孙无垢两人四目相峙,隔一扇薄若蝉翼的绣屏将对方神色纳入眼底,似能看清,又略有模糊,仿佛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升平随意拾起同欢放下的绣针沿着先前未完工处又穿过去,对面长孙无垢被升平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明了,将自己厚重的朝服袍袖轻挽,亦伸手拈住绣针拽出,轻捋了捋针尾彩色丝线,又按照升平残留的针脚送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穿针引线,也不多说话语,偏是身边守谨和同欢各自脸色紧绷如临大敌一般。

  绣了一会儿,似被冻住了手脚,升平回身淡淡吩咐同欢:“手冷,去取手炉给本宫。”她回头望望绣屏另一端的长孙无垢,又道:“为皇后娘娘取那个珈蓝的手炉。”

  长孙无垢抬头,也对守谨低声吩咐道:“你去与她一同取吧。”

  守谨同欢两人领命离去,大殿上只剩下升平与长孙无垢二人,长孙无垢目视绣屏后端坐的艳丽女子,心中揣测该如何开口才不至唐突莽撞。

  升平接过绣针又开始穿线,似是无意般问:“皇后娘娘不是无事可做才到栖凤殿与本宫同绣女红吧?”说罢,聪睿目光透过屏风递过来,逼得长孙无垢登时脱口而出:“是,本宫是来求元妃帮忙的。”

  升平手上动作没有停止,长孙无垢贸然说出自己想法后心中恼恨也只能埋头继续,两人又是绣挑拈揉良久,升平才又随口道:“臣妾心中既无雄才伟略,也不擅调兵遣将,能帮得皇后娘娘什么忙?”

  长孙无垢被升平反问,更显局促不安:“元妃自谦了,本宫只是觉得朝事紧急并非自己一人可为,本宫当初未入宫之前也只是在秦王府过问家事,不擅打理朝政。元妃自是不同的,从小生长于朝堂上必然通晓治国良策。本宫希望元妃能助本宫一臂之力,也是……为千里之外的皇上解忧。”

  升平沉吟不语,只低头认真绣弄,长孙无垢见升平没有立即应答,也只得接过针线,偏心中烦躁针脚也乱,三下五下总走不好线,将针握在指尖不再动了,咬住嘴唇平静心态。

  升平在绣屏对面静静等待,长孙无垢渐渐平息心中焦急后才又将针平稳送于升平方向,“目前有三件大事急着要办,一,南方冰雨,百姓谣言损伤圣德。二,黄河大堤崩裂,恐会罹难百姓。三,新罗借兵十万,迟些会被百济,高丽吞噬,危急大唐边境。”

  “冰雨之灾,实属天祸,灾民腹中无粮必然容易心起怨怼。皇后娘娘命人送粮给南方六郡解决他们的口腹温饱,必然不会有人随谣言揭竿而起反抗朝廷。”升平拈线将针递回,又道:“黄河冻裂两堤仍有三个月时间可以修补,此事需要缓议,由能工巧匠群商议对策,再寻工役修缮,许以重薪必然工期加速,三月汛涝时定能安然度过。”

  长孙无垢默然听着,手中细细抿了抿斑斓丝线,缄默不语。升平见她神色平静,又继续说:“至于第三件事,新罗与大唐向来一衣带水互为友邦,若被其他两国兼并对大唐来说必然有害无益,届时再派兵前往已救火不及,所以应该立即抽调京都兵马十万借给新罗,而后再由南方兵将调配回京护卫。”

  手中针尖在丝屏前猛地顿住,忽然丝屏晕染一滴血红过去,长孙无垢连忙将指尖放入嘴中狠狠咬下,一点点抿去只见鲜血才能平复自己心中复杂的滋味。

  长孙无垢生长在戎马世家,父母早亡少有爱抚,自幼又与兄长相依为命。随长孙无忌功爵晋升她亦从人人鄙夷的戎马寒门步入士族华庭,虽性情为内外臣属所颂美,却仍以不能弥补未从稚年随家人开阔眼界的终生遗憾。

  出身已经注定无力改变,正如升平融于骨子的高贵桀骜以及惯于睥睨朝事的从容神态,她永远学不来,也难以学会。

  长孙无垢按住受伤手指,垂低时间有些默然。

  升平在绣屏对面神情淡淡:“看来,皇后娘娘今日操劳过度了,不妨先命人携同回宫休憩?毕竟明朝仍需皇后娘娘定夺的朝事还有几件。”

  提及朝堂,长孙无垢眼中涌起诸多无奈:“若是能不去朝堂受那煎熬,本宫也是愿意的。”

  绣屏被升平翻手扣下,将收针线入奁盒,无谓笑笑:“其实皇后娘娘对朝事心中早有算计,之所以来找臣妾询问,只不过是想寻个赞同罢了。”

  长孙无垢霍然抬起头,但见升平似笑非笑的绝美双眼正望着自己:“其实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认同兄长的建议会惹人非议,正所谓举贤不避亲,想必皇后娘娘也知道这个粗浅的道理。”

  被猜中心事的长孙无垢再心留在栖凤殿,她朝升平勉强微笑,“元妃果然心事通透,能揣摩人心。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在此置喙什么了。”说罢旋即整理好裙装步出大殿。

  原本躲在偏殿避讳两人密谈的守谨和同欢见状慌忙走出,守谨立即追上长孙无垢,同欢则将升平面前的绣屏拿起来端量:“看来皇后娘娘并不擅长绣工,阵脚乱的厉害。”

  升平含笑,端起绣案旁的茶盏抿了些:“并非是她不擅长,只是,她太过在意朝堂的认可,反而无心细微琐事了。”

  “元妃娘娘,绣品染血了怎么办?”同欢觉得这件双面绣屏是她与升平绣了三个月的结果,如今被血染了实在万分可惜,她以纤细的手指不舍的抚摸染血处,有些烦恼。

  “扔掉。”升平对身外之物向来不觉得惋惜,她将茶盏放置绣案,随即又对后殿道:“魏公,本宫已经应你所求,你以什么来谢本宫?”

  魏征闻言立即恭恭敬敬由后殿转出,身边还跟随着顽皮世事不知的杨侑。杨侑见太傅与姑母鞠躬施礼以示感谢,他也依葫芦画瓢做了样子,一大一小的两人个人向升平拱手抱拳,像刻了模子拓出来的父子般可笑。

  升平见状欣然,会心微笑:“侑儿过来。”侑儿得到姑母的赦令,立即像顽猴般扑上去,一个用力过猛险些将升平撞倒在地,同欢啊的一声,连忙扶住升平背后险些跌落的茶盏。

  姑侄俩乐了一阵子,魏征端端正正伫立远处,见元妃和代王嬉闹欢快不禁扬起嘴角。

  “魏公,其实你大可不必借用本宫之口来达成目的。皇后她心中早有盘算,只是不肯授他人把柄才对长孙无忌的建议视而不见的。”升平搂住侑儿,缓缓抬头望了一眼魏征。“她更偏向你心中所想的解决办法。”

  每次与升平对视魏征总觉得自己心中起伏不定,再难淡定从容对答,他捋了胡须刻意转移自己的视线望向殿门敛住心神:“只是臣未料元妃娘娘肯不计前嫌与皇后共商国事。”

  侑儿见两人深聊不理睬自己摇晃着升平胳臂,升平腾出手与他玩耍,对魏征淡淡一笑:“皇后与本宫原本就没什么间隙,何来不计前嫌?”

  魏征惊讶回首望向升平,察觉升平正坦然与自己对视,察觉自己失礼冒犯立即垂下视线:“方才是臣失言了。其实尉迟公与长孙无忌素来不和,即便明知长孙无忌此次的疏议有理也不肯采纳。臣使此手段只是希望国事能妥善速决而已,并非有意专逞。”

  “同欢,赐座,烹茶与魏公品尝。”升平态度依旧从容,不曾责怪魏征什么。同欢在远处为魏征搬过坐榻,魏征向升平拱手施礼还谢掀袍落座。

  而后同欢在他身边以精致银蓖檀壶滤茶,手指微颤,颈项绯红,时不时抬眼望一望魏征。

  升平端起身边茶盏细细品尝,侑儿见了也嚷着要:“姑母,侑儿也要。”

  魏征以拳掩唇咳嗽一声,侑儿听见太傅咳嗽立即绷紧了身子,缩了身子和头,毕恭毕敬对升平伸出一双小手,奶声奶气道:“姑母,侑儿口渴,请姑母赐茶给侑儿品尝。”

  升平慈爱的笑了,将手中的半盏茶给了杨侑,杨侑双手捧着茶盏慢慢吮了一口,又交还给升平道:“姑母,侑儿已品过茶了,谢姑母赐茶。”

  “若没有太傅谆谆教诱,代王难能知道如此多的宫廷礼仪。太傅日常辛苦了。”升平收回杨侑送来的茶盏,轻缓语调对魏征赞许,魏征闻言慌忙起身还礼:“元妃娘娘谬赞了,此乃臣的份内事,魏征不堪如此重谢。”

  “魏公也无需如此客套,当日登基时你为皇上解围一事本宫始终感念在心,不曾道谢过。”升平轻声道,“如今魏公又辛苦教导代王,本宫真不知该如何谢魏公才是。”

  魏征因升平连番感谢心中顿觉暖融,慌忙起身再还礼,因行动过于慌乱带落了榻垫,同欢疾步上前为他拾起,魏征容色略有尴尬。

  升平宽容笑道:“既是如此,本宫以后不再谢就是,魏公无需吓成这样。”

  升平善解人意为他缓和尴尬,魏征怎能不知,他忽觉眼前这个艳色女子并非如自己先前怀疑那般生性放荡个性阴狠,脱离傲然外表她不过也是个懂人心意的淡然从容的女子。

  魏征恍惚的端起茶盏喝茶,茶盏端至嘴边才发现茶盏已经空了,同欢见状再滤过与他添满。茶中飘渺的香气似醇美酒浆不觉薰得人心神摇曳,他刻意不再抬头,细细品味果然有些香气:“敛雪白蕊间?”

  侑儿觉得大殿空气沉闷,略略有些瞌睡了,升平将他放置在自己双膝上,斜肩搂住他的肩膀,待到侑儿换了舒服姿势才抬头笑答:“烹雨碧叶中。”

  清盈的茶汤在茶盏里浮影荡漾,绿莹莹使人心脾大开。魏征不由感叹唏嘘:“臣只听闻隋朝宫人喜爱烹茶,却不曾有幸一品,如今元妃娘娘赐予此茶也算了了臣的苦念。”

  同欢将侑儿抱去内殿入睡,升平和魏征两人目光追随同欢身影直至殿门阖拢收回,升平方才莞尔一笑:“魏公果然博学,正是隋朝的烹茶方式。”她似乎因此茶想起过往,笑意满满:“此法当年盛行一时,最难掌握的是烹茶手法,本宫学了许久才得皮毛,教给同欢。”

  魏征闻言喟然长叹,“烹茶功夫确实太难掌握,需滤九蓄九沏,留最清淡一道萦绕水晰茶香的浅浅滋味来品味,所以当今皇上觉得过于靡费不曾继留,有些可惜了。”

  “如果真觉得惋惜,魏公何不建议皇上留下这个烹茶方式?”升平仿佛无心建议,实则暗中观察魏征的神色。

  魏征摇头正色:“万万不可。事物皆有美好,臣怎能全部保留下来?如今大唐国力渐渐强盛,国库充裕,正需皇上为天下臣民表率俭朴之时,臣纵然可惜烹茶方式失传,却绝不会为此劝君主奢靡浪费。”

  升平见他回答的如此一本正经,不禁哑然一笑:“不过是个闲叙,魏公居然能与朝堂联系在一起,又洋洋洒洒教导本宫这番言论,看来魏公也是个认真的人……”

  魏征知道自己方才的言辞非常无趣,也是赧然一笑:“元妃娘娘倒是提醒了臣,原本这件事也不至于如此郑重。”他许言完毕又思明日朝堂,脸色肃严道:“不过,臣窃以为元妃娘娘可与皇后一同打理朝事。”

  升平立即敛了笑容,“本宫不愿,元妃这个身份不容许本宫迈入朝堂。”

  “臣知道元妃娘娘的意思,元妃娘娘是担忧自己干扰朝事被臣官非议,进而带祸给代王……”魏征停顿片刻,又说:“只是元妃娘娘是否有想过,即使元妃娘娘不参与朝政,代王也未必安心无祸呢。”

  两人对视,升平心中一动,魏征见升平沉思立即话锋一转:“更何况,来日元妃娘娘终究还是会诞育皇嗣的,难道元妃娘娘不必为皇嗣的前途思虑吗?”

  寂静大殿,远远座着一对男女君臣,她深思蹩眉,他则坦然诚挚。

  同欢照拂杨侑入睡后外出,见升平与魏征对坐皆不言语,一时忐忑不安,蹑手蹑脚又躲了回去。

  “魏公,即便本宫诞育皇嗣,也不过就是个元妃之子。”升平提及此事黯然神伤,有些难言的落寞浮现眼底。

  魏征噤声,凝望她怆然神色心中略有些怜惜:“元妃娘娘身居后宫多年应该知晓,元妃与皇后,其实不过只需一步而已。”

  升平猝然抬头,魏征见她锐利目光扫来立即垂首躲避视线,不敢与她的目光对碰。

  升平静静望了魏征许久,才不动声色道:“看来,本宫真该将你视为知己。”

  魏征立即躬身下跪回答:“谢,元妃娘娘。”

  双凰临朝竟绸缪

  大唐建国以来,首次由皇后代圣职批阅朝堂奏章,怎能不惊动所有朝臣?

  空旷金碧朝堂上遮挡一道纱幔珠帘,长孙无垢身处帘后手持蘸满的圆润朱笔落在纸绢上,台下文武朝臣面面相觑不由得屏住呼吸。

  前列四位辅国朝臣心怀揣测却又佯装气定神闲,唯独魏征抿了抿下颌的胡须,面露淡定笑容,将耳边私语一一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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