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话语, 就能完成双方想要的交易, 当然, 这也是需要双方都不会太贪心才可以。

　　苏阳因为自己的领地离精灵族居住的林尔森林很近，所以希望精灵族能一直友好下去；约瑟海姆想要人族别来干扰精灵族的平静生活，也不想和数量庞大的人族为敌。

　　像是埃罗大陆若有灾难降临, 约瑟海姆不会让精灵族独善其身；人族若想要对精灵族不利，苏阳的身份地位也能帮上忙。

　　两人的要求不算高, 可说一拍即合。

　　约瑟海姆自己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 当年经历过圣战的精灵在圣战结束后的两三百年内去世了, 老弱病残没有参战的, 千年后的现在也已经不在。如今的精灵族，除了约瑟海姆, 并没有年龄高达一千岁的族人, 大家都很“年轻”, 同时他们也因为自己的父母早亡，由约瑟海姆一手带大。

　　可以说, 约瑟海姆在精灵族中的地位相当超凡, 所以他能随便代表全族。苏阳就不行了，她没办法代表全帝国做决定, 所幸皇帝康纳理维士不是喜欢搞事的贪婪人类，所以在苏阳来之前，两人便通过气, 确定了对待精灵族的态度。

　　将来换了皇帝, 帝国是否能依旧如初……这不好说。目前苏阳看着, 继承人是大皇子奥斯顿无误了，他和他父皇行事作风特别相像，问题不大。起码帝国在两代内，都不会改变对精灵族的相处方针吧。

　　至此，精灵族算是靠在了奥汀帝国这一边。

　　…………

　　……

　　艾凡望着大长老引荐的导师离去，心中仍然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刚才母亲激动抱着他时的体温似有残留，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艾凡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挺疼的，应该不是做梦吧。

　　一百九十八年三个月零七天。

　　这是他活在世上的天数，也是他被族人无视的天数。

　　从出生起，艾凡便被大长老抱到身边养育，他曾以为自己是父母双亡了，才交由大长老照顾。谁知某天，大长老指着族里的一对夫妇说：“那是你的父母。”艾凡这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同时，他们还活着，并且绝对不会亲近自己。

　　那会儿他的父母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向大长老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没有凑近说话，没有询问他是否安好。

　　“你不要怪他们，这些孩子被我养育得太单纯了，他们甚至不会撒谎，不懂掩饰。”

　　大长老看着他的眼神中有怜悯和安抚。

　　是的，对大长老来说，艾凡的父母也只是孩子罢了。

　　艾凡当然不会怪自己的族人，他们看向自己的时候，除了警惕，还有无法克制的愧疚。虽然不会和自己说话，却会悄悄在自己的窗台、门前摆放礼物。有时是刚出炉的香软面包，有时是符合自己身量的衣物，有时是耐用的纸笔……有时甚至只是村子外面生长的小小花朵。

　　大家都非常舍不得自己，哪怕要背叛与盟友的誓约，冒着极大的风险，也想要让自己活下来。

　　但他们又不能放弃警惕，万一艾凡有一天控制不住亲近自己的暗元素，大家就要做好除掉他的准备。至少不能让他到外面祸害其他人，给大陆带来危害。

　　如果不是自己，族人们根本不用承受这样的压力与痛苦。

　　精灵族的生存环境很单纯，他们就这点人数，每天过着种地、打猎的日常，偶尔会因为无聊，悄悄躲在树上观察森林里的其他种族，然后像得知什么新奇事般，带回来和其他族人分享。

　　在其他孩子跟着父母学习武艺、魔法的时候，艾凡跟着大长老识字看书。他是不能学习任何有攻击性的技能的。他不能出去打猎，不能跨出族地一步。连种田的事情也不会交给他来做——因为怕他亲和的暗元素污染田地。

　　“精灵族还是比人族好相处的，起码他们决定在你暗堕之前不杀你，便不会反悔。哪像人族，总是很轻易就背叛自己许下的诺言。”大长老说这些话的时候，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厌恶。明明他每次和其他孩子说起人族时，一直满溢着怀念与深爱。

　　难道大长老就很擅长撒谎吗？

　　艾凡怀抱着这个疑问，直到他某次悄悄瞥见了大长老的房间。

　　只一眼，艾凡便被房间内铺天盖地的画像和雕塑惊到了，甚至还有刺绣！

　　那些作品上有着同一个人的各种表情、动作，看耳朵就知道那不是精灵族，而是人族。

　　艾凡可以感受出大长老对作品的爱意，那么小心、那么精细，描绘出了那个人的每一厘厘线条。

　　——陆乃。

　　大长老在叙述千年圣战的时候，偶尔会将这个名字说漏嘴。但是他又很快用“神之子”来指代对方。

　　直接看到答案的艾凡终于知道，大长老了倾注的所有怀念与深爱，并非是面向全部人族——这些感情，他只给了一个人。

　　实际上大长老应该很讨厌其他人族吧，所以他总是拘着大家，不让族人们踏出森林，与人族接触。

　　好在族人们确实很单纯，他们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哪怕对外界感到好奇，大长老说不可以出去，那就不出去。反正森林很大，够他们活跃了。

　　现在，这个禁令被解除，大长老说：“可以去摩杜纳看看。”那是接近林尔森林的一座人族城市，刚才大长老对艾凡引荐的导师，是那座城市的领主。

　　因着这话，先头还抱着艾凡大哭的父母，很快恢复了心情，开心地围着来做客的人族们问这问那。

　　——他们真的就和小孩子一样。

　　习惯被族人无视的艾凡默默坐在一边，他也很好奇自己的导师是什么样的人，好奇导师的领地是什么样的城市。不过艾凡不擅长开口提问。

　　这不是奇怪的事，毕竟活了一百多年，在此期间每每与人说话，都会被人当成假装听不见，久而久之，艾凡也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

　　不得不提，大多数的精灵都相当幼稚天真，他们的感情表现很直接。艾斯维尔已经算是年轻一辈中最机灵的那个了。但即使如此，他出去探查消息也没办法如鱼得水。在身份暴露之前，艾斯维尔害怕自己说漏嘴，就只能尽可能少说话，憋得贼难受。

　　如此，便给他人营造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嗯，这真的只是错觉，而且还不是艾斯维尔故意为之。所以当艾斯维尔身份暴露之后，他就再也憋不住了。

　　在整个精灵族群中，与艾凡最接近的是大长老，对艾凡最不忌讳的就是艾斯维尔了。

　　虽然他总是和艾凡稍微说几句话，就会被父母拎走，但他们私下里相处过不少时间。艾凡的箭术就是艾斯维尔偷偷教他的。大长老恐怕知道这事，只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止。

　　偶尔，也会被其他族人看到，毕竟练习箭术需要标靶和场地。但族人们顶多拉走艾斯维尔，下一次，艾斯维尔还会继续教他。

　　大家会躲在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担忧未来可能会有一天，艾斯维尔成为最痛苦的那个人。

　　艾凡也担忧这件事，却没办法将艾斯维尔彻底避之门外。

　　此刻艾斯维尔站在人群中，滔滔不绝地说着在摩杜纳的见闻，淡棕色的头发于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温暖。

　　精灵族大多是棕发碧眼，深浅有差异，大家认为这是大自然宠爱的证明——树木枝干的发色，树叶青草的瞳色。其中唯二相差最大的，就是大长老和艾凡。

　　大长老有一头接近太阳色泽的金发，和极为浅淡的湖绿色瞳孔。族人们相当热爱这样的颜色搭配，他们认为这是英雄的配置，容纳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阳光与湖水，构成了植物生长的重要元素，属于大自然的恩赐——大长老本来就是在圣战中活下来的精灵族英雄。

　　艾凡就不同了，他是纯粹的黑发黑瞳，犹如被自然遗弃的黑暗……

　　不过对此，艾斯维尔有不同的见解，“就好像任何生物都无法一天二十四小时受阳光直射般，大家都需要夜晚的歇息时间，谁也不能说自己不需要黑夜！你独特的颜色证明了你将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生！如果说大长老是我们的太阳，说不定你会成为我们精灵族的另一个长老，代表月亮呢！”

　　——我亲爱的朋友，照亮黑夜的月亮，也不是黑色的呀……

　　那时候，艾凡自卑地想到。

　　“切，别忘了你还是犯罪者的身份，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个不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艾凡的思维。

　　是今天来做客的龙族女孩。

　　贝妮双手都拿着烤肉，嘴唇吃得油光发亮，她就是看不惯艾斯维尔说起摩杜纳的张扬劲儿，又不是他家的摩杜纳！阳阳的摩杜纳，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的摩杜纳，超讨厌话唠精灵一副如数家珍般提起这座城市。

　　“犯罪者！？天哪，艾斯维尔你做了什么！？”单纯的精灵们惊讶地问道，显得很慌张。

　　艾斯维尔的父母立马问起贝妮，他们的儿子犯了什么罪，需要受到怎样的惩罚，能否用其他的东西来补偿他犯下的错误。

　　“才不是呢！”艾斯维尔郁闷地反驳道，“茵蒂克丝都不怪我了！你有什么好说的！”

　　“那是念在你初犯，情况特殊，所以没让你去做义务劳动！要知道你现在跟着我们去德洛特探查情报，就是你的‘义务劳动’了！”

　　眼见他们两个即将吵起来，平娜赶忙解释道：“不是什么重罪，只是艾斯维尔隐瞒了自己的种族进城，属于违规行为。以前也有矮人族伪装成人族进城，经过审判后得到了大家的原谅，并没有什么惩罚。”

　　“艾斯维尔是要调查亡灵法师的事情，确实需要谨慎行事，这是情有可原的，所以茵蒂克丝大人作为领主，对此既往不咎了……不过各位如果想去摩杜纳，记得别隐瞒自己的种族，被查出来总归不好。” 平娜现在已经能将自己（暗系法师）和亡灵法师区分开来了，说得光明正大。

　　——原来如此。

　　精灵们放心了。

　　只是没想到人族城市规矩还挺多的，他们又开始询问起去那里观光，必须要遵守的事项。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BOSS想要和精灵族维持友谊，而精灵族又对人族挺不设防的样子，平娜忍不住细细说起摩杜纳的规则，与其他人族城市的不同。她得小心这些傻白甜精灵，去了人族城市后被人族伤害，搞坏苏阳想要维护的同盟关系。

　　“说来，还是只有我们摩杜纳需要登记种族，为的是方便人口统计，而且摩杜纳对待种族歧视很严厉，所以非人族在那很安全。其他城市不需要这么麻烦……唔，主要还是没什么异族会去其他城市的缘故吧，也就是能伪装成人族的兽人，才会有胆子进人族城市讨生活。”

　　虽然平娜是人族，但她是暗元素适应者呀，在她被检测出属性后，她平静的生活便彻底毁掉了。不会有人比平娜更了解人族的劣根性。

　　“人族对其他种族这么不友好呀……”有精灵感叹道。

　　“你傻啊，忘记大长老说过的话了吗？人族的数量很多，所以他们并不统一，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想法相近的人族会聚在一块生活！和想法不同的人族关系不好！有时候还会打起来呢！”

　　“噢！摩杜纳就是欢迎其他种族的人族聚集地啦！那挺好的！我还担心要是不欢迎精灵怎么办呢！”

　　“矮人族也在摩杜纳吗？我还以为他们死完了呢，太好了！我很喜欢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可不可以交换到……”

　　精灵族实力最差的族人，也比其他种族强出一大截，因着大长老隐世的嘱咐，精灵们出了村子也不会在其他种族面前现身。不过他们很喜欢观察其他种族，所以有些了解。

　　如果在其他种族那里看中什么东西，就会悄悄拿出自己觉得等价的物品换走。久而久之，居住在林尔森林里的异族们，自然也知道了精灵族的习惯，甚至会专门做好一些交易品，放在无人的地方等着精灵族来交换。

　　就因为精灵族很强，他们可以去到危险的地方狩猎、采集，拿来的交换品也是大多数异族无法轻易得到的好东西，大家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精灵族，却很喜欢精灵们，以自己做出来的物品被看上为荣。

　　平娜听说了精灵交易物品的模式，赶忙道：“在摩杜纳可不能这样悄悄交易了，这是违法的，毕竟人家的私有品不贩卖，擅自拿走就是偷窃，哪怕留下等价的物品也一样。商品的价格都是定好的，不能按照你们自己的度量来计算。”

　　对此精灵族倒没什么异议，反正大长老说可以去摩杜纳了，便不用躲藏。而且连暴脾气的龙族都能遵守人家城市里的规矩，他们精灵族这么爱好和平，又怎么可能办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