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秋成名多年，是国际电影节上的常客，国内不少艺人巴望着想要抱他大腿。

　　沈念和他合作过几部片子，其中第二部 ，让沈念直接拿下了威尼斯的最佳编剧。

　　不过沈念每一次和韩秋合作，两个人可以从策划阶段开始，为了某个情节，某个人物，吵吵嚷嚷，一直到关机。

　　最狠的一次，韩秋指着现场，吼沈念：“这个情绪转折，你行你上啊。”

　　沈念不甘示弱，当场掀了剧本：“我上就我上。”

　　结果那一场戏，韩秋的眼珠子都快瞪废了，在片场里团团转，不顾形象的拽住沈念：“我去跟资方谈，你来演。”

　　“演什么演。我是编剧，不是演员。”

　　沈念只是表现一下自己想破脑袋，揣摩出的人物情绪没有问题，没想到韩秋得寸进尺的瞧上了他的演技。

　　“你选的那个主演没进戏，能怪谁。”

　　“怪我。”韩秋捋着毛躁的头发，瞪红了眼，“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不演。”

　　从那之后，韩秋每一次见到沈念，第一句话必定要问：“什么时候来拍我的戏。”

　　这次也不例外。

　　而更不例外的是，再次被沈念拒绝了。

　　韩秋大马横刀的往椅子里一坐，摸出盒卷烟，开始卷烟丝：“我是听说编剧找了你，才来接的片子，指望能撺掇你成功。”

　　“你知道我只会无情的拒绝你。”

　　韩秋的眼珠在简曦辰身上转了两转，幽幽怨怨的说，“从来只有新人笑，旧人只能哭。”

　　“老不正经……”沈念嘻嘻哈哈的锤了韩秋一肘子。

　　“你没给我带过新人。”

　　“这不就带来了？”沈念接过韩秋的卷烟，滑动打火机的砂轮，准备点烟，“你不是要试镜？给你先加点印象。”

　　韩秋把卷烟在桌上敲了敲：“哟，走后门？不像你啊。”

　　“是给你走后门。好演员很难找到的，尤其还年轻，日后无限可能。”

　　沈念刚点了烟，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抽走。

　　“……”

　　沈念不高兴了，伸手想要抢回来，简曦辰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朕不喜欢烟味。”

　　沈念：“？？？我这是在给你铺资源！”

　　简曦辰和和气气的对韩秋道：“韩导，朕的戏演得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

　　现在的新人都这么嚣张？？

　　韩秋拿烟的手一抖，卷好的烟丝又簌簌的掉下来：“朕朕朕？当自个儿皇帝？”

　　“他的口头禅，以前中二时期的后遗症，没改过来。”沈念扔了个白眼给简曦辰。

　　简曦辰顺着沈念的话，保持微笑道：“嗯，口误。”

　　服务生陆续把菜肴端上来，一条炖到嫩黄的石锅鱼一进门，香气扑鼻而来。

　　沈念知道韩秋喜欢吃辣，又喜欢吃鱼，他精挑细选了这家店。

　　韩秋也不在沈念面前客气，上筷开吃。他俩红鼻子瞪眼，不知道争过几回了，关系越吵越浓，谁还不知道谁的底。

　　大半条石锅鱼全下了韩秋的肚子，倒是沈念没怎么多吃。

　　三人就着江边夜色，捞着石锅里的各色菜，聊起来的全是娱乐圈里顶层的那些七七八八。

　　韩秋负责带话题，沈念时不时的评论两句。简曦辰安安静静的吃着，丝毫没有新人见到韩秋这样大导演时的畏惧。

　　韩秋喝着清酒，对沈念说：“这小子真是新人？怎么见到我一点都不害怕？”

　　“你是老虎，还是狮子？”

　　“有区别？”

　　沈念乐了：“你又不吃人，他为什么要怕你。”

　　韩秋举着筷子“啧”了两声：“新人见我不露怯的，他是第二个。”

　　“第一个谁？”

　　“你啊。”韩秋看怪物样的看着沈念，“第一天开会就杠我，除了你还有谁？”

　　沈念差点一口鱼汤喷出来：“不是我，我忘了。”

　　韩秋嘴角一扯，抹了抹嘴：“行了，饭吃得差不多，试个镜吧。”

　　这顿饭，沈念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把简曦辰推给韩秋，不仅仅是为了《河神灯》的这部微电影，更重要的是为了简曦辰之后的资源。

　　来这里之前的路上，沈念和简曦辰说了个大概。

　　简曦辰那时问他：“沈卿是不是对朕过分关心了？”

　　沈念当时一愣，脑中有些乱哄哄的。

　　是啊，简曦辰不就是一个练习生，他何必对一个新人这么关心。

　　沈念抓着方向盘，前挡风玻璃上映出简曦辰的面容。沈念的心底忽然晃了两下，前排车辆红彤彤的尾灯，影影绰绰的闪在简曦辰的脸上。

　　那些忽明忽暗的影子，便从沈念的梦里钻了出来。

　　曾经糯声糯气的少年，一板一眼的拉着沈念，雪亮的黑眸静静的瞧着他，喊他：“太傅。”

　　光影倏然转过，自己在大雨中捡到简曦辰，他们一起写过字，逗过猫，这人还阴差阳错的住进了他的那栋小楼。

　　而江尧的出现，心底那道重新剥裂开的伤口，却因为在这人的身边，好像变得没那么严重了。

　　沈念想起过街楼下张伯怪力乱神之言，说简曦辰是天生的帝王。

　　自己也许真就是那个小屁孩的太傅沈氏？

　　怎么可能！

　　他一定是穿越小说看多了。

　　沈念甩开乱七八糟的念头，嘴上硬气的说：“我是投资，得要回报的。”

　　随之一脚狠踩油门，车子轰然开了不到十米，又慢吞吞的堵上了

　　简曦辰从侧视镜里瞧着沈念，他以前去过京城的教坊，有位伶人姐姐道：“浊世混沌，最藏不住的便是少年人的欢喜，谁先移开了目光，就是先中意了谁。”

　　可惜那个时候，会在曦辰帝的注视下，羞涩移开目光的人，早已葬入尘土。

　　坐在副驾驶的简曦辰闭了下眼。

　　心道，如今真好。

　　……

　　韩秋拿出手机，对好距离，打开摄像功能：“沈念没给我推荐过新人，你是第一个。”

　　沈念磨磨蹭蹭的站起来，走到简曦辰跟前：“别紧张，这次不行，让老韩再多看几次，总能过的。”

　　“喂！沈念！你这是加塞啊！”韩秋剔着牙，大咧咧的表示不满。

　　沈念和善一笑：“下次不跟你聊本子了。”

　　韩秋“哎哟”一声，牙签戳到牙肉上了，痛得他直吸气，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三次，最多三次，给我留点面子呗。”

　　沈念眼皮一翻：“在我面前，你哪有什么面子。”

　　韩秋：“……”

　　韩秋必须要挣下面子：“他这场戏得有人搭。”

　　韩秋的眼珠子滴溜溜在沈念身上打转。

　　“我知道。”沈念装腔作势的咳了两声，“没看我在准备了吗。”

　　“哈哈哈哈！”韩秋一兴奋，把面前的一张椅子都踹翻了，“今天没白来！”

　　沈念拍拍简曦辰的肩膀：“这场戏，我跟你搭，我演桑珠，你演沈大人。”

　　原本天虞给简曦辰的角色是河神，剧中最大的反派。

　　不过简曦辰跟沈念提过，他想演沈大人。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能比朕更像他。”

　　因为他死以后，朕把自己活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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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厢内的气氛缓缓平静，韩秋收住表情，双眉紧凝，他看戏的时候，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含糊。

　　简曦辰退在墙角，琢磨这一场戏。

　　这场戏描写少女桑珠表面上带着沈大人前往蜃湖，实际她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杀了这个京城来的人。她察觉到这人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依罗村的秘密，可是自己却有些喜欢上了这位大人。

　　对于沈大人而言，这一趟属于孤身犯险，他查到少女诓骗那些渴望长生不死的人进山，然后杀了他们。但是这么个柔弱的少女究竟怎样杀人，为什么又要把这些人做成人皮灯笼。他还不知道。

　　简曦辰一步步踏进场中，那对乌黑的眸子沉了下去，多出几分迟钝，背脊稍稍弓着，脸色也白了不少，像极了那个身体不大好，被皇帝故意派来这里送死的病秧子。

　　四周的温度似在极速下降，仿佛真就来到了北边，那座天寒地冻的村落。

　　沈念手里握着根筷子，假装自己提了盏灯笼，他骨架比简曦辰稍小了一圈，扮作女子走在简曦辰前面，没有违和感。

　　他步子轻快，嘴角带笑，回头问道：“大人，我这灯笼漂亮吗？”

　　这人眼神轻轻浅浅的，说话声空灵，俨然就是游戏里那个温纯可爱的少女，然而手里却提着可以吓死人的灯笼。

　　简曦辰透过那对干净的眼睛，看见几百年前，某人所面对的情形。

　　那一次北境除妖，他的太傅差点就回不来了。

　　简曦辰跟在沈念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没过脚背的积雪里。

　　“桑珠，我的人皮做成灯笼，会不会更漂亮？”

　　沈大人终于发现桑珠的秘密，这座依罗村不只她一个是妖，而是整座村子的亡魂全都沉在了蜃湖里。

　　当年从外面来了一大群人，丧心病狂的想要霸占这座村子，这座湖。

　　他们屠村杀人，将依罗村从世外桃源变成了炼狱，那天晚上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村里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而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的蜃湖湖面上结起厚厚的冰层。

　　这让杀戮者们如何甘心，他们用尽一切方法，始终没有办法取得一滴水。

　　这时，一个少女蹦蹦跳跳来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取水很容易，把一盏灯笼丢进河里，冰就会化了。

　　“不过，这灯笼不是普通的灯笼哦。”少女指着领头的那人笑道，“要用他的皮做的。”

　　后来，屠村的人发现，人皮灯笼真的可以融化冰层。

　　简曦辰记得太傅回京后跟他说过，桑珠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甜，很好看。

　　眼前的沈念没有酒窝，但他低眉垂眸，漂亮的眼底渐渐生起的孤独，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多少年来，村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独活着。

　　因为村子的冤魂不允许她死。

　　沈念叹了叹气，低下头，像是在看着湖水：“被烧死的时候，皮全都焦了，村长身上只剩下一坨血淋淋的骨血，他们说，要让那群坏人也尝尝没了人皮的滋味。所以，谁想取水，就把自己的皮剥了。”

　　“依罗村早已不见啦，村长他们全都沉入了蜃湖，只是冤魂不甘，才在这里化作一片虚无。”

　　沈念抬起头，眨了下眼，笑着掉下颗眼泪，“大人要不要留下来？桑珠不剥你的皮了，你也别取水了。留在这里，陪陪桑珠呗，我一个人活着，很累，很孤独的。”

　　简曦辰平静的看向沈念，目色下缱绻起从未有过的温柔，如若攒了几百年的时光，全部给到眼前的人。

　　简曦辰像是望着桑珠，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这里终究是一座死城。”

　　“当年屠村的人，如果还有活着的，我会一一问罪。回京后，我会请高人来渡化亡魂。还有你……”

　　桑珠眼睛一亮，期待说：“你要带我回京吗？”

　　沈大人突然揽住桑珠，把她往怀里一带：“我带不了你回京，因为你也已经死了。”

　　“希望轮回之后，我能重新遇见温暖的你。”

　　*

　　沈念演的桑珠，被简曦辰搂在怀中，耳边嗡嗡的鸣个不停。

　　简曦辰的这句话，在他的心脏上重重的锤了一下，砸出了一个空空荡荡的窟窿。

　　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从四面八方灌进去，夹杂在了几百年别离的疯狂中。

　　沈念茫然的抬起视线，嘴唇发白，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真的是曦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