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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功德金光

江色暮 20072字 2022-11-11

  山崩的动静持续良久, 而这些塌落的山石之下,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颤动。

  是城主。

  那片方才还盘浮在青天之上,以雷霆之势追击修士的的黑色影子, 到这一刻,变得软弱,不堪一击。只是山石砸下,就让黑影之中传来一声声痛呼。

  倒好像是城主骤然失去一身修为,化作凡胎。

  百般狐疑盘浮在楚慎行心头。

  既然变异洗髓丹不曾用过,那莫非——

  秦子游:“莫非是那瓶药散?”

  青年猜测。

  说到底, 他们手中面对魔修的底牌无非是这些。

  楚慎行听了,却缓缓摇头。

  秦子游轻轻“嘶”了声,满心莫名。只是城主这番模样, 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好事。

  “那兴许是又走火入魔了吧。”他说, “无论如何, 师尊——”

  秦子游的视线落在血池中、山石下的黑影之上。

  不管城主是遇到什么,才落得如今地步。当下, 他只会面临一个结果。

  正邪之战尚在继续, 短短时间内,城主就害死归元数百修士。

  他身陷囹圄,归元修士自当趁其病, 要其命。

  归元弟子们从洞府之中撤出, 便看到大股藤蔓瀑布似的涌向下方的黑影。

  那些藤蔓将黑影团团缠住,最当中, 楚真人神色淡淡, 看不出喜怒。

  藤枝将黑影搅碎, 城主的惨叫声一声声传出。

  归元弟子们心头恨意不消, 此刻,白皎先开口:“楚仙师,莫要放过那魔头!”

  他嗓音传出,落在诸人耳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归元弟子们伤的伤,累的累,到此刻,却又同时呼喊,“将那魔头千刀万剐!”

  “碎尸万段!”

  “杀了他!杀了他!”

  他们目光愤愤,一同往下方望去,眼看楚慎行操纵的藤蔓将城主彻底吞没。

  城主力有不逮,可到底是大乘期的魔修。故而楚慎行并未将城主的修为尽数吸收,依然储存了很大有一部分,落在藤枝之中。

  待到藤枝收回,楚慎行经脉通畅,丹田圆融。

  归元弟子们失去了心情依托,哪怕明知魔修已经死去,是好事一桩,可他们心头依然升起了些许空落。

  前一天还在好好与自己讲话的师兄师妹们啊!

  在今天,就成了魔修残骸下的枯骨。

  不少人怔怔落泪。

  一片沉沉寂静中,周边山石又开始震动。

  弟子们悚然,正要逃去。宋杓却先一步察觉什么,神识铺开,嗓音清净,吩咐所有归元弟子:“静心。”

  弟子们心有诧异。

  往后,他们却明白过来。原来此刻的山石震动,却与方才不同。塌落于血池的山石重新浮起,归于原位。备受摧残的归元十二峰,另加归元主峰,渐渐又有了从前的样子。

  到这时,哪怕是先前还能撑住情绪的归元弟子们,都有些承受不住。

  他们的师门,他们的故土……

  楚慎行方才汲取了极多灵气,此刻用出的,也不过冰山一角。

  他将峰峦归拢,而后考虑片刻,抛出法瓶,加快清理下方血池的速度。

  于此同时,饱汲了大乘魔修力量的藤枝往四面八方去,按照楚慎行在穿梭通道中所想,构筑起新的护宗大阵。

  弟子们怔然看着这一幕,见山石上的血色渐去,露出下方沃土。灵气充裕而纯粹,原先受到的污染消退一空。

  飞鸟鸣,走兽啸,原先枯死的天霞树重回生机,万千细碎白花散落。

  一切宛若梦境。

  可在楚慎行的身侧,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藤枝挥洒灵气的同时,又找出依然藏匿于归元境内的魔修,将其一一捆住,送到弟子们面前。

  对楚慎行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在归元弟子们看来,楚慎行之恩义,已经足够写入宗门之训,万世铭记。

  在葱茏翠色之中,宋杓带领此地余下的三百归元弟子,伏地而拜。

  宋杓说:“楚真人之恩德,归元自当铭记于心。”

  在他身后,三百弟子一同开口,汇做一道隆隆之音,若雷霆浪潮,响在楚慎行耳边,说:“楚真人之恩德,归元自当万世不忘!”

  楚慎行坦然受之。

  因下方变动,这一方天地的猩红色逐渐退去,重回天光万里。

  耀耀金光自云间落下,照在楚慎行身上。

  楚慎行终于略感诧异。

  他听到周遭惊呼,归元弟子们低声议论。

  “这是什么?!”

  “莫非是传闻中的功德金光?”

  “想来是碧元天道一样感念楚真人恩德!”

  楚慎行心神微动,察觉随着这道金色光芒,自己灵台一清,丹田竟有扩宽之势。

  方才从大乘魔修身上获取的力量涌入其中,楚慎行迅速进境。

  天道在帮他,让楚慎行省去日后漫长炼化过程,可以直接拔高修为,而不必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因此前修复归元宗门,城主的力量用去一些,楚慎行到底不曾一举突破大乘。

  饶是如此,他的修为仍是跨越了两个小境界,来到合体后期。

  哪怕是到玄武洲,这也是令人艳羡的修行速度。

  至此,力量涌入的速度开始缓缓放慢。

  待到金光逐渐淡下,楚慎行若有所思,竟是直接开口,望向苍穹之上,问:“你要我清扫世间魔修吗?”

  嗓音落入所有在场修士耳中。

  在场修士们相继安静,不敢高声语。可如此一来,落在楚慎行身上的目光更加敬慕,便是面对逍遥老祖,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逍遥老祖虽是碧元大陆的飞升第一人,可楚真人才是被天道爱重之人!

  看向他的视线逐渐狂热,多了许多尊崇。

  这样情形中,诸人见楚慎行在短暂沉静之后,重新开口。

  “……我知晓了。”

  俨然是与天道对话!

  归元修士哗然,唯有宋杓,至此仍然平静。

  他缓慢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思绪中想:走到这一步,宋安所知的那个“未来”,又要开始跨越无数时光。

  至于碧元,作为孕育出楚慎行的大陆,一样会跟着沾光。

  这是所有碧元修士的机遇。

  金光彻底散去,楚慎行再回神,就看到一道道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当中,唯有一道视线不同。

  是秦子游,带着一点担忧,还惦记着楚慎行前面的伤。

  所有人都尊他敬他,只有子游,会担心他痛不痛,难受不难受。

  想到这里,楚慎行就心头有许多柔软涌出。藤枝悄然缠上秦子游手腕,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的确听到了天道的意志,与斩杀宋安之时类似。要他集结归元之上的所有力量,将魔修驱出,还碧元以清净。还要他往后在外,一样要与魔修争锋。

  最后,天道又有额外的点拨。

  很不经意,像是天边掠过的浮云、飞鸟,轻轻飘飘,在快要消失的时候,告诉楚慎行:不妨去兰曲一探。

  好像只要楚慎行略不细心些,就要将其忽略过。

  可到底为楚慎行所觉。

  诸多修士面前,楚慎行开口,先说:“诸位小友,归元既已无忧,不若先做休整。”

  修士们神色一肃,自然称“是”。往后,楚慎行又说:“待到来日,自要将魔修驱出,还碧元以清静。”

  他嗓音不轻不重,落在归元弟子耳中,却令他们心潮澎湃。

  讲到这里,楚慎行微微停顿,而后,竟是微笑了下。

  便有藤枝提着上百个此前躲藏的魔修,让其落在归元弟子面前。

  魔修们自是惊恐万状,哀声求饶。

  可归元弟子看在眼中,只觉得恨意深重。

  楚慎行说:“不若就以这些魔头练手。”

  归元弟子们听过,先拱手称谢,而后磨刀霍霍。

  这就不是楚慎行在意的事了。

  喊杀声中,秦子游察觉楚慎行心中事,问:“师尊,我们这就去兰曲?”

  楚慎行思绪一转,总觉得一切的答案近在眼前,只是隔了一层窗户纸,于是尚未勘破。

  城主之陨落,真的就像是子游猜测的那样,是走火入魔吗?

  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楚慎行决定不多去想。

  总归,在他们去到兰曲,在昔日程府之中找到紫清藤模样之后,一切都会有解。

  楚慎行说:“是,这便去。”

  秦子游笑一笑,楚慎行看到,更觉得徒儿可爱可口。

  藤枝悄然顺着秦子游的手臂往上盘旋,勾着青年的腰,不轻不重地捏一捏。

  这里到底算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便是秦子游习惯了与师尊亲昵,耳尖仍透出薄薄红色。

  他轻轻咳一声,“师、师尊,还是稍后——”

  楚慎行含笑:“好,稍后。”

  两人讲话之间,宋杓来到楚、秦师徒面前。

  楚慎行虽不知道归元修士此前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看青云掌门不在此地,旁人待宋杓的态度也有不同,多少猜出一些。

  他目光转向宋杓,而宋杓态度平和恭敬,眼里透出隐约笑意。

  若说从前,宋杓一样事事平静,看一切危难时,都透出一股作壁上观。到此刻,便是当真放松下来。

  楚慎行看他,到底说:“宋掌门。白峰主之事,是我不曾看出。”

  想来,那魔头早早潜伏在白天权的身体之中,直到今天。

  听了他的话,宋杓微微怔忡,眼里带出些许复杂神色。

  宋杓轻声说:“楚真人莫要这样说,这也并非楚真人之过,是那魔头着实可恶。”

  楚慎行看他,想要从宋杓的神色之中分辨更多。但宋杓很快敛去神情,转而问起,楚慎行下一步有何打算。

  楚慎行缓缓说:“不瞒宋真人,我与子游,要去一趟兰曲。”

  他说着,停顿一下,“只是不知道,八百年过去,吴国兰曲还叫不叫这个名字。”

  宋杓道:“吴国覆灭多年,兰曲世家倒是依然伫立。”

  楚慎行说:“看来宋掌门对此颇有留心。”

  他这句话出来,像是试探,也像是随口感叹。

  宋杓面色不动,说:“云清毕竟出身于此,若说多有留心,也的确。”

  楚慎行淡淡笑了下,不再多说。宋杓看他,想一想,说:“敢问楚真人,是否即刻上路?”

  楚慎行:“自当如此。”

  宋杓:“不妨带上云清。她毕竟是程家血脉,兰曲各样势力繁多,有云清在,总能方便些许。”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修行之人,总是以强者为尊。程云清虽是程玉堂之女,可程玉堂身死道消数百年,哪怕有留下的名望,也不足以支撑程云清被人看重。

  时至今日,旁人见了程云清,恐怕早早忘却她的出身,只将她看做归元剑峰峰主亲传弟子。

  往后,更是归元掌门的徒儿。

  这话,宋杓没有明说,可谁都知道。

  他讲出这话,在楚慎行听来,意思就是:带上她,另有其他作用。

  楚慎行也不在意多带一人。总归上了灵梭,各样阵法之下,只有他和子游相对。

  他颔首:“那便谢过宋掌门一番考量。”

  宋杓听着,微微笑一下,将程云清叫来。

  他对程云清一番吩咐,程云清听过,面上却透出些许踟蹰。

  她不瞒着楚慎行等人,传音入密,说:“师尊,我有些忧心白师兄。”

  若白天权不曾身故,那白皎的确要与他计较很久,往后百年、千年,这份愤怒,都不一定会被消磨。

  可当下,白天权惨死,白皎的所有情绪瞬时没有了依托。

  其他弟子面对魔修,都有动作。只有白皎,正怔怔看着丹峰方向。

  程云清小心翼翼地提出:“可以让白师兄与我同去否?”

  宋杓听了,看向楚慎行。

  楚慎行不以为意。

  多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再者说,白皎和程云清原先就该有一段缘分,楚慎行无意多插手。

  他这般态度,就是应下了。

  程云清面上带出些喜色,去叫白皎。

  他们远远讲话。若楚慎行有意去听,话音自然瞒不过他。但对此并无兴趣,仍然与宋杓闲话,问他往后预备如何。

  宋杓苦笑一下:“我匆忙接过掌门之位,可这着实非我所想。往后,只当与各位峰主商量。再者说,剑峰在我之下之人,唯有白皎、云清。白皎已经在金丹后期,快要进境,想来也在这几年了。若是没有旁事,倒是可以从他们里面取一人,来当剑峰峰主。可如今看……”

  他长叹一声。

  宋杓最终说:“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慎行原先也不过和他寒暄,听到这里,他说一句:“往后还要宋掌门多操劳。”

  也就罢了。

  宋杓打起精神,再讲起其他。他夸秦子游,说起此前面对魔修大军时,秦子游的种种果敢勇毅。这是楚慎行爱听的话,聊上几句,楚慎行眼里的笑意都要多些。秦子游倒是略觉羞赧,视线乱飘。

  飘着飘着,记起什么。

  秦子游:“对了!宋真人,莫要忘记再向另外四艘灵梭传信。”

  一边讲话,一边给楚慎行解释。方才危难时,自己曾做过什么。

  楚慎行听了,依然带一点笑意。藤枝蹭出秦子游的领子,在他头顶轻轻一揉。

  秦子游“呀”了声,记起:“发带……”

  他的发带,方才随风飘去,与坍塌的山石埋在一处。当下,山峦恢复,他的发带却不见踪迹。

  他是化神修士,又经历颇多,自然不缺这些法器。可既然是师尊亲自炼制的东西,便总有不同。

  秦子游懊恼,楚慎行原先想要借题发挥,可看了徒儿这样的神色,心思反而淡了下来。

  宋杓在一边看着,心中喟叹,只觉得这对师徒之间,自有一种别人无法插`入的氛围。

  说话间,程云清带着白皎前来。

  另有一番谢辞,楚慎行只说不必。

  他抛起灵梭,看灵梭在空中变大。

  归元弟子们这才知道,楚真人另有要事,这便要暂时离开了。

  所有人排在一处,一直到灵梭远去,依然注目。

  直到灵梭再也看不见,他们才回过神来,望向宋杓。

  归元宗内的魔修被楚真人尽数捉来,可那万千魔修之中,另有不小的数目,在楚真人与大乘期魔头斗法之时逃窜在外。

  这个时候,归元弟子们怀揣着满腔激愤热血,誓要将所有魔修铲除。

  他们情绪高涨,宋杓看在眼中,有薄薄欣慰,就也有许多叹惋。

  他心想:却不曾想到,是我面对这些。

  ……

  ……

  灵梭之上。

  程云清此前叫上白皎,一来,的确是不放心白皎状况,想要时时看顾。二来,就是她与楚、秦师徒毕竟不算熟稔,倒是白皎,此前曾经与秦子游以师兄弟相称。

  可出乎意料。上了灵梭之后,楚真人不曾吩咐更多,只要他们自便。

  之后,便和秦仙师一起,没了踪迹。

  程云清有些讶然,可转念想想,好像也理所应当。

  她叹了口气,与白皎相对。

  白皎先笑一下,说:“云清,我无碍的,”一顿,“倒是你,你也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兰曲了吧。”

  程云清听着这话,轻轻“嗯”了声。

  这两人身侧,一样升起房间。其中静谧,各样布置倒是一样不缺。可白皎和程云清身在其中,只是相对而坐。

  两人想起这几日来的大事小事,都有恍然。

  白皎都这样讲过,程云清不好多说什么。但她还是带着一点试探,慢慢说起从前事。

  她讲自己与父母的过往,慢慢的,神色之中带上了真切的伤悲。

  程云清说:“爹爹总是希望我继承家业的。到后面,我却修了剑道——阿娘说,这样也不错。往后遇到什么,总是可以自保。”

  白皎听了,笑一笑,说:“这话倒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同想起另一件事:此前劫难之中,归元诸多修士,殒落最多的,便是药修。

  这些药修平日里多在灵植园内忙忙碌碌。他们不比剑修,不善于攻击。不比阵修乐修,可以自保。甚至不比丹修,至少有诸多灵丹倚靠。

  到后面,自是十不存一。

  两人多有叹息,话题渐远。

  程云清原先觉得,自己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看出白皎的真切心思。可白皎的心绪,比她此前所想,要来的更快。

  不知是从何处开始,白皎忽而说起:“我年幼的时候,只觉得丹峰危机重重。去到哪里,都有师兄师姐炸炉。可往剑峰时,确有不同。当时李师兄还在,公孙师兄也在。更别说,秦师兄风姿飒然,旁人总有敬慕。如此一来,我便下定决心,要拜入师尊名下了。”

  程云清多少听说过一些当年事,知道白皎所说的“师尊”,还是夺舍了宋杓的另外一人。

  她静心听着,看白皎宛若自言自语,往下说去。

  “我现在是知道了,他始终、始终就抱有这样的心思。可你看,师尊并不知晓啊!我还是师尊的徒弟,这么说来,我也就还是他的儿子。”

  “他去了,师尊也并无多少伤悲。哈,他为了师尊,做了那么多。”

  “我并非抱怨师尊什么,只是……”

  白皎不知如何说。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没有了倚靠。过往的所有爱恨,都变得轻轻飘飘,不再重要。

  程云清看他,见白皎神思恍惚。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算安慰。

  到最后,仍然是取出灵酒,倒在白皎身前杯中。

  两个酒盏相碰,有再多话,都落在酒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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