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的门半开着, 一看就是有人慌忙进去没来得及关。方淮完全不顾厕所里弥漫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直接冲了进去。

　　平姐跪在马桶前的瓷砖上, 手把着马桶圈, 头几乎要插进去, 还在不停地干呕。

　　方淮站住脚，试探性地, “平姐？”

　　平姐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

　　方淮默默退出厕所, 往左边平姐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门大开, 桌面上还摆着晚饭的快餐盒。平姐白天的时候就说过晚上要吃二十碗凉皮, 桌子上确实摊着一个个吃空的一次性塑料碗。电脑上跳着屏保动画，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刚过, 平姐的直播应该刚刚结束。

　　厕所里的味道越来越难闻，方淮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强迫自己又踏进厕所，扶了一把平姐, “您还好吗？”

　　平姐整个人都是瘫软的，呕吐过后连小腿肚都在抖，她把着方淮的肩膀站起来，“谢……谢谢。”

　　方淮默默地扶了下洗衣机，一百五六十斤的女人把全部力量都压在他肩膀上, 差点把他怼进地里。

　　平姐冷静了一下后看了方淮一眼, 而后愣住, 她上下打量了方淮一通，目光最后落在方淮的腿上, “你这是……什么打扮啊？”

　　方淮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低头。

　　做完之后他还没来得及穿裤子，现在只穿着内裤，阮晟的衬衫很大，几乎到大腿，倒确实是把关键部位遮住了。不过……一件大衬衫当裙子穿，这不是个妥妥的女孩子吗……

　　方淮灵机一动，“哦，我在构思下一期视频的素材。”

　　平姐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不过你之前不是黑化转型挺成功吗？就别转回去了，女装大佬什么的说出来也没有特别好听。”

　　“嗯，是……我刚才看了眼效果，不太满意。”方淮匆匆敷衍过去，赶紧切换话题，拧开矿泉水瓶的瓶盖把水递给平姐，“您别管我了，自己吐成这样，快喝点水吧。”

　　“好。”平姐伸手过来，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水瓶，她又摆了摆手，“不能喝这个，太凉了。”

　　“唔？”

　　平姐松开方淮，按了下厕所的冲水按钮，随手拿起空气清新剂狠狠喷了好几下，然后走到洗手盆前用手捧着水龙头的水漱口。

　　哗啦哗啦好久，平姐终于抬起头，擦了把脸上和头发上的水，说道：“我本来就是吃得太冷了才会吐，再喝凉水，不是更吐吗？”

　　方淮一愣，事情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吃的太冷了？”

　　“对啊。”平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咱俩今天不是一起吐槽天热吗，我就叫了二十碗凉皮。一开始吃的时候确实很爽，吃进去胃里凉凉快快的，但是吃到十二三碗的时候我胃就开始疼。直播嘛，不能那么娇气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吃。本来还没觉得什么，就是单纯胃疼，刚才下了播我本来想喝杯热水暖暖胃，结果水还没烧开，就突然感觉很想吐。”

　　方淮真的愣住了。确实，他刚才想的也太美了，即便平姐真的靠催吐虚假直播，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冲进厕所哇哇大吐呢。

　　而且平姐说的也没错，别说她只是一个女的，正常人就算是一个糙汉大老爷们，大夏天一口气吃二十碗凉皮后上吐下泻也实在正常。

　　方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刚才本来已经打算交卷了的。现在看来还是缺少实锤。他看了眼对着镜子整理额头上两缕湿发的平姐，问道：“您需要吃点药吗？我这里好像有不少缓解胃疼的药。

　　平姐摆摆手，虚弱笑，“我没事了，就是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了，胃里太空，我还得再点十份外卖。”

　　方淮，“……”

　　这位大姐你确定不是在刻意地逗我笑。

　　平姐看方淮僵硬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没办法，如果吐完就不管了，我真的半夜会饿醒。而且现在胃酸泛滥，不吃点东西真的难受。”

　　方淮愣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位大姐居然是在和他解释为什么要吃第二顿，他连忙摆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吐完了胃里空确实应该吃点东西。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急事您可以直接叫我。”

　　平姐点点头，“好，我应该没什么事了，吐的身上味道都不好闻，我点完外卖洗个澡，洗完澡刚好吃饭。这回不直播了，自己吃饭不用着急，不会再吐了。”

　　“嗯。”

　　方淮从厕所里出来，平姐对他笑了下就关上了门。方淮没有走远，过了大概半分钟，厕所里的水声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方淮对着厕所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微微发怔。

　　吃凉呕吐、重新点外卖、洗澡……平姐的每一个行为看起来都非常符合常理，也符合她大胃王的身份。但是方淮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也许这家伙平时催吐都是背着人，只有今天的吐不是催的，而是刚好正当理由呕吐，所以才不避人吧。至于还要点外卖什么的，也可能是她故意这么说来符合自己的大胃王身份。等方淮一走，谁知道她到底会不会点外卖。

　　方淮左右环视了一圈，平姐在洗澡，别人的房间门都紧紧关着，没人能看见他。于是他又回到了阮晟的卧室。

　　方淮推门进屋，男人竟然没有在打游戏，而是坐着看弹幕。方淮进门的一瞬间刚好听见一句，“大家不要再带节奏了。”

　　阮晟的声音伴随着方淮进门戛然而止，弹幕的数量一瞬间又翻倍了，他猛地回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方淮。

　　方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和某人同框了，他心里一凉，立刻往右跨了两步，离开了摄像头的覆盖区域。

　　在阮晟的瞪视下，他顶着压力山大用手机打开了某人的直播间看弹幕。

　　往回翻一翻，在他刚才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时候，弹幕的画风是这样的：

　　——“我去，刚才闪过去个啥？”

　　——“是个人吧？？？！！”

　　——“一个小男生！我看清了！”

　　——“女的吧我看好像穿个裙子……”

　　——“不是，这货没穿裤子，穿个大衬衫！”

　　——“那他妈不是我男朋友上周直播还在穿的衬衫吗吗吗吗吗吗吗！！！”

　　——“阮晟不是说过自己房间一半工作台一半床嘛，这小子不是从床上蹦下来的吧！”

　　——“我靠！男朋友请你解释你刚才请假这一小时做了什么！”

　　——“你们有没有发现爸爸回来后声音比刚才哑……”

　　——“而且仔细看发型有些乱吧……”

　　方淮感觉自己的脑仁疼，他颤抖着回到当前的弹幕。随着他一脸无辜且理所当然地进屋，弹幕的画风从猜测“阮晟和他做了什么”变成了猜测“他做完之后出去干什么”：

　　——“咦？不是偷情之后脚底开溜么？还带返场的？”

　　——“故事发展不符合常理啊……”

　　——“既然回来，刚才为啥要走，催命一样。”

　　——“我知道了，刚才他菊花疼！去上药了！”

　　——“前面的不要瞎逼逼好吗，我男朋友确实很大，但不会那么粗鲁弄疼小可爱的！”

　　方淮，“……”

　　小可爱是什么鬼。

　　阮晟突然叹了口气，不顾摄像头还在录着，扭过头来招呼他，“过来吧，大家已经认识你了，来打个招呼。”

　　“啊？”方淮大脑一当机，“这怎么好意思。”

　　男人一头黑线，“刚才光着两条腿跑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你不好意思。”

　　方淮怂了。明明也曾是个光芒万丈的影帝，走哪里都有几十台相机对着的人，却怯于面对一个简简单单的直播镜头。他一步一蹭挪进镜头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兄弟姐妹们大家好。”

　　下一秒，直播间炸了。

　　——“特么的！这不是隔壁舞蹈区的元玺么！”

　　——“我就说刚才看身形很熟悉！这家伙已经在首页挂了好几天了！”

　　——“说好的黑化呢！卸了妆就清清纯纯往人床上一躺是怎么回事！”

　　——“我不管，我最爱的舞蹈up主和游戏up主上床啦！我要上天！我要遁地！我要倾家荡产购物！老子太开心啦啦！”

　　方淮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男人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用很官方的口吻说道：“没关注元熙的观众朋友可以去点一波关注。”

　　方淮，“……”

　　弹幕一片666和小爱心刷过，有人问，“这算不算硬广？”

　　阮晟厚脸皮嗯了一声，“算为爱硬广。”

　　大概十分钟后，方淮的粉丝数飙破百万。阮晟已经若无其事地打起了游戏，方淮坐在旁边，接受弹幕的各种调戏。

　　——“活的小受诶。”

　　——“莫名觉得两人同框比男朋友打游戏好看……”

　　——“前面的等等我，我也是啊。”

　　方淮这辈子没觉得这么尴尬过，他看着男人单杀了对面中单，然后默默问道：“我能不能不坐这了？”

　　阮晟眼皮都没抬，“自己的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弹幕放你走，你就走吧。”

　　方淮，“……”

　　弹幕已经疯了，全都是在夸奖阮晟又攻又苏，口气虽然很严厉，但很明显就是傲娇粘人的表现。方淮只好坐在旁边硬着头皮看男人打游戏，终于等到男人死了一次，复活时间要45秒，方淮连忙拧开旁边的橙汁给男人倒了一杯，阮晟转头笑眯眯看了他一眼，“困不困？”

　　方淮猛点头。

　　“困就睡觉吧，我得到四点，你熬不来的。”

　　弹幕全都在刷宠溺满分，方淮努力无视了那一排排小桃心，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那我回去睡觉了，拜拜……拜拜大家。”

　　匆匆对着镜头摆了摆手，方淮立刻逃出了这个房间。他一出门，迎面撞上了铃兰。

　　铃兰也愣了下，“你这是……什么打扮？”她说着目光看了眼阮晟的房门，眼睛中闪过一丝尴尬，连连摆手，“我只是出来起夜上厕所，什么都没看见，不会说出去的。”

　　方淮干笑了两声，“没事的。”

　　反正全网都知道了。

　　厕所里还有水声，平姐还没洗完澡，铃兰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厕所门上的磨砂玻璃，“咦，大半夜的怎么有人在洗澡。”

　　方淮连忙说道：“是平姐吧，她大概二十分钟前洗的澡，应该也快了，你再等等。”

　　“好，我回房间去等。”铃兰对方淮笑了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虚掩着，过了几秒钟，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亮度一级一级升高，直到通亮。

　　方淮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停下脚步对比着看了看厕所和铃兰房间的两扇门。

　　厕所里面透出来的灯光挺暗，平姐人虽然在洗澡，但是灯暖没开，只开了正常的厕所灯。铃兰房间里倒是很亮，方淮记得自己之前扫到过这姑娘的房间，除了顶灯和台灯，屋子的四个角落都摆了落地灯，那时候他还觉得这姑娘挺喜欢亮堂的。

　　不过只是在房间里等几分钟上厕所，然后就要继续睡了，有必要绕着屋子走一圈把所有灯都打开吗？

　　这姑娘可能挺没安全感的吧。

　　方淮甩甩脑子，把那丝莫名其妙的感觉甩掉。这些都是和任务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尽早抓到平姐催吐的实锤。

　　带着事后的疲惫，方淮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阮晟回头冲他无奈地说“过来吧，大家已经认识你了，来打个招呼。”的画面就像鬼畜一样一遍一遍回放。这个男人似乎并不介意把恋情曝光给自己的观众。确实，他是一个手握诸多家族产业的大佬，打游戏是个人爱好，做直播是习惯观众的陪伴，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人气会不会受到影响，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diss。

　　他喜欢他，就愿意把他介绍给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面带骄傲的那种。他的爱如此赤诚，和他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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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会一觉到天亮，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暗。头有些闷闷的疼，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4点10分。

　　阮晟应该刚刚下播。方淮坐起来，打算去看一眼某人。然而他刚刚一开门，就见萝卜一张脸呼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方淮差点嗷一声叫出来，他往后退了两大步，摸着自己胸口，“你干什么？大清早四点钟不在床上好好睡觉，杵在别人房间门口吓人？有毒吧！”

　　萝卜的眼底有红血丝，死死地瞪着方淮，“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方淮一头雾水。

　　“王总被撤职了！”萝卜忽然爆发，闯进方淮的房间，把门在身后甩上，恶狠狠地逼上前来，“就允许你自己爬高层的床？别人就要被你断生路！你知不知道，我全部的资源和人脉都是王总，他下台，我在R站根本做不下去！”

　　方淮明白了过来，表情中带上嘲讽，“朋友，你知道爬床是什么意思吗？”

　　萝卜没说话，方淮一字一字说道：“爬床是，你不喜欢一个人，但是为了得到利益，为了利用对方手上的资源，强行和对方在一起。而这恰恰就是你自己在做的事情。”

　　萝卜轻笑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和阮晟在一起是因为纯纯的爱咯？”

　　方淮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是的。”

　　“你觉得我会信？”

　　“你信不信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方淮顿了一下，“昨晚直播间里有两百万人，也有一些脑子长坑的人非要用恶意去揣测我们，满口污言秽语，我不在意他们的说法，当然也不在意你和他们是不是同一类人。”

　　萝卜伸出手指指着方淮的脸，“告诉你，就算我身败名裂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嗯，好哦。”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拍响，方淮愣了一下，随后，男人的声音透过门传过来。

　　“元玺？开门！”

　　竟然是阮晟。

　　方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走过去把门打开，阮晟皱着眉进来后先上下看了一眼方淮，然后目光落到他背后的萝卜，不满道：“你大清早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