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云心疼得抱紧了楚霜君。

　　“大概我当年太锋芒毕露，所以很多人都恨不得我消失。如果献祭成功我功德在身，很可能成为天道之子，我想这也许就是家中知情人都同意的主要原因。毕竟一族的气运之子只会消耗一族的气运，而天道之子不同，会给整个凤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顾廷云气得捶桌子，手上青筋暴起，想不到一位渡劫期大能会如此无耻。“献祭过后魂魄不存，他这是在骗你。”

　　“不，”楚霜君摇头，“他是认真的，他在献祭阵里留了一线生机，当时所有知情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我虽然会死但是还会重新投胎回凤家，只是轮回了一场又能造福家族与天下，皆大欢喜。可惜我不想。”

　　“他要我报恩，我便还他这个恩，但是命是我的，这一世是我的，下一世也是我的，我不会给他。”

　　顾廷云觉得师尊傻得让人心疼，若是有人这样算计他，他肯定会将他们恨之入骨即使当时无法报复日后也要让他们后悔生了这样的心思，可是师尊竟然这样云淡风轻。他的师尊虽然外表冷漠却有一颗最温柔的心。他吻了吻他的手，问道：“你是怎么从献祭阵里逃出来的？”

　　“我用妖丹和两滴心头血做了一个替身，趁着凤九煜查看献祭结果的时候逃了出来。”

　　具体过程他一语带过，顾廷云闻言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自己挖出了妖丹？”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对自己狠起来却是如此果断决绝。

　　楚霜君被他的表情逗笑，托着他的下巴将他微张的嘴合上。“我还了他的养育之恩与救命之恩，自此两不相欠。你参悟因果应该知道，这样我和他之间的因果便可了断。这是当时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十三岁的凤翎，虽然果决却也天真，即使最绝望的时候也只是和他们一刀两断。后来他强大了，却也不再将那些过往放在心上。他的世界很大，痛苦的回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话虽如此，可是顾廷云还是觉得心很痛，明明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也明知根本不会后悔，可是他却无法释然。

　　他抱着楚霜君，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那些痛苦。

　　楚霜君继续道：“逃出来之后我再也不想回到凤家，为了不让他们找到我便自己断了冠羽，从此成为凡人。”

　　“不恨吗？”顾廷云问。

　　楚霜君看着他的眼中带着点点笑意，“当时少年心性，觉得成为凡人抛弃一切就是自由的，后来重新入道倒是多亏了这段经历磨砺心性。这万年间不知有多少天纵奇才因无法飞升而自甘堕落，凤九煜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可以理解，但不会认同，若有一天你也如他这般无法飞升又不甘认命，你会怎么做？”

　　顾廷云沉默了，师尊说的事情是如今每个修士都注定要面对的。自从万年起此界再无飞升之人，无法飞升只能等死的修士比比皆是，也许会有一人改变这一切，也许有生之年也不会遇到，未来的命运谁也不知道。到那时，他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从容？

　　顾廷云倏地抬眼看他，“我不会像他这样。”

　　“廷云，”楚霜君笑着认真地对他说，“修道之路本就逆天，逆者，迎刃而上，而不是迷失自我，无论何时都要坚守道心。守不住，便是入了魔，到时候有再多机会放在面前也只能徒留遗憾。”

　　“我知道，”顾廷云亦坚定地回望他，“师尊，我不会迷惘。”

　　顾廷云进入悟虚境的时候也是一时冲动，他骤然消失外面的人肯定会慌了神，但此刻他心里想的全是楚霜君也无瑕顾及许多，因此依旧在悟虚境内停留了许久。

　　他现在一想到凤家人的嘴脸就手痒，怕自己忍不住把他们关进悟虚境内一人一拳揍成猪头，甚至有些遗憾内外时间不对等，不然过个几年再出去怕不是要气死凤长留几人。

　　“凤青梧身上流着你的血，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他问楚霜君。

　　楚霜君想了想，“有个猜测，但需要我见他一面。”

　　顾廷云沉默了，问他：“你要出去？”

　　他起身理了理道袍，道：“走吧，有些事情总要弄个明白。

　　两个一起出了悟虚境，谨慎起见顾廷云还是张开了领域，然而还没来得及探查周围，就见远处群山之中劫云翻滚电闪雷鸣，黑压压的乌云几乎覆盖了整片天空，天雷落下之时连地面都在震颤，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正在渡劫。

　　两人一起看向远处的天空，总觉得那云层间似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

　　“是凤青梧？”顾廷云愣了一下，上次见他还只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进阶元婴了，这明显不正常。

　　楚霜君也微微惊讶，这少年修行的速度未免太快。“去看看。”他道。

　　两人御剑飞速向着那劫云而去，很快便接近了雷劫范围的边缘。周围有很多凤家人都在为他护法，顾廷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的凤长生和凤长留，因为注意力全都在凤青梧身上，所以没有人发现他俩破除了结界。

　　此刻天雷已经是最后一道，只要破了心魔劫便可顺利进阶。

　　最后一道天雷夹杂着毁灭之势瞬间击中了凤青梧，他盘膝坐在地上，众人都屏息敛声，焦急地等待他破除心魔。

　　两人远远地看着，楚霜君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半柱香后，凤青梧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他睁开绯红的双眼像是疯了一般咆哮着举起手中的长剑胡乱挥舞，杀气四溢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随着他的渡劫失败，凤青梧的修为又掉到了金丹中期，凤长留失望地叹了口气，向众人摆摆手，护卫们像是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训练有素地上前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凤青梧的胳膊，将一颗清魔丹送入他的口中。

　　原本一颗极品清魔丹足以让他清醒，然而这一次却毫无作用，凤青梧清醒了不过一瞬间便又猛地震开众人，再次挥动长剑，神色看起来甚至比刚才疯得更厉害了。

　　“家主，控制不住了！”

　　凤家人乱成一团，因为对凤青梧有所顾忌不敢伤他，再加上他的剑威力非凡，使得众人根本无法近身。突然凤青梧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猛然顿住，然后慢慢地将身体转向了顾廷云两人所在的方向。顾廷云一怔，就见少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两人冲过来。

　　顾廷云明明一直开着领域，可凤青梧却仿佛能精准地找到两人的位置，这让他心中震惊不已。

　　“撤回领域。”楚霜君忽然道。

　　领域关闭的瞬间，众人这才发现结界中出现了外人，纷纷脸色大变。

　　“六弟？”凤长生看见楚霜君的一瞬间便愣住了。过于陌生的容貌让他不太敢确认对方的身份，可是略微熟悉的气息又提醒着他，眼前之人就是失踪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凤翎。

　　他恍然回神，连忙出手去拦凤青梧，然而凤青梧的剑轻易破开了他未尽全力的灵气罩。

　　顾廷云挡在楚霜君前面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凤长留忙道：“别伤他！”

　　剑气在凤青梧身前偏了方向，将他扫推了数丈，但也只是几息而已，他站稳后又举剑横扫，剑气惊人地撕裂了他身前一切障碍。

　　楚霜君取出凛霜刃轻轻一挥，便将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一剑破解，随后肆虐的冰霜瞬间将凤青梧从头到脚冻住。

　　他如今神志不清，竟然忘了使用凤凰真火，因此完全破不开这冰封。凤长留见状上前点在他额头，这才将人彻底封住。

　　楚霜君一言不发地随手收了寒气，凤长留则将晕过去的凤青梧交给旁人，神色复杂地向他道谢：“六弟，多谢。”

　　楚霜君淡淡地看了他一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却是连称呼都省略了。

　　“真的是六弟？”凤长生一脸激动地走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楚霜君淡然地看着他，与他激动的神情成了鲜明的对比，“二哥。”声音太冷，太过漠然，一下子浇息了凤长生的热情。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终于想起自己还欠对方一个道歉。

　　隔着百年多的时光，兄弟三人再次聚到了一起，然而已人事皆非。他们身后站着很多人，有些人记得凤翎这个名字，还记得那个惊才绝艳的孩子当年给他们带来了多少恐怖的压力，有些人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了。凤翎这个名字自从那件事后就被家族列为禁忌，彻底封印在了过去。

　　对于凤长生来说，凤翎曾是他最喜欢的弟弟，也曾一度成为他的梦魇。他比凤翎整整年长三百岁，可是这个弟弟只用了十三年就成为了他可望而不及的人，无论他多努力修炼，面对这个孩子都只剩下绝望。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动摇他人的道心推翻所有人的信仰，让他们在绝望中明白与天赋卓绝的人相比，勤奋二字宛如笑话。

　　所以当他偶然得知老祖计划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丝可悲的窃喜，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梦魇了，那孩子会变成废人，不再是他的噩梦，那么弱小的弟弟，从此生活在他的羽翼下，他会照顾他一辈子。

　　可惜后来的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道。那个孩子宁可拖着破败的身躯在外流浪也再不肯回到凤家，他抛弃了凤家的一切，是那么决绝又任性。他以为他终有一天会后悔，会回到这里锦衣玉食地度过余生，可是他想错了，他们一直找一直找，翻遍了整个东洲也没有找到。

　　百年过去，当他在心魔幻境里看见小少年悲惨地死去，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卑劣，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会听他道歉的人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凤长生轻声问。

　　楚霜君回答：“我很好。”

　　凤长生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一直以为你没了修为成为凡人会过得很辛苦，想不到你还是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六弟，我——”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回去再说。”凤长留打断了凤长生几乎快到嘴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顾廷云：我师尊就是天才，让他们眼红到死。

　　楚霜君：乖，旁人和我们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