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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肉肉喵 15466字 2022-11-10

  青雀扑腾着翅膀, 围绕雕有金龙的高柱仰喙而飞,矜高的姿态仿若与柱上的金龙融为了一体。

  “今日是什么日子啊?这般的热闹景象实在是让我很是歆羡呢……”

  赵笠撑着龙椅的把手,借力直起身子, 殿内金碧辉煌, 他微醉的眼眸略显迷离。

  他伸出玉白的手掌, 满目温柔地对着雀鸟道:“阿萱, 别调皮了,下来我这, 切莫伤了自己。”

  群臣有的摇头叹气,黯然失语;有的忧心忡忡, 生怕吃多了丹药的王又被那臭道士骗了;也有的敛首藏下笑意……

  应笑语停下了舞袖的动作, 藏在长袖中的手蠢蠢欲动, 她透过稀疏的珠帘远远地瞥了眼应欢声。

  应欢声搁下银箸, 蹙眉掐了掐指尖,脸色忽地一遍——提前卜算的卦很少有变更的时候,到底是哪环节错了。

  她咬紧牙关,略微不忿,恨这世道如此难测, 刺杀一事就因为这么搁置了吗?

  应欢声闭了闭眼, 凝视着应笑语, 轻轻地摇了摇头,暗示且再等一等, 静观其变。

  已经等了八年了,不缺这一时半刻的。

  殿下大臣窃窃道:“也不知是谁, 竟敢在金殿上装神弄鬼?诱惑我们的王。”

  昭王赵笠震怒:“不得无礼!”他仰起头,央求道,“阿萱下来吧, 今日是元旦……往年我们都会守岁,今晚、今晚二哥也陪着你……”

  赵笠三两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迈了下去,指着门外的庭院道:“你不是很喜欢看烟花的吗?今年,二哥给你放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烟火。二哥有能力给你想要的了!阿萱……”

  他目光哀哀戚戚,群臣瞧他甚是可怜。这些年赵笠的癫狂他们看在眼里,他们私下里都派出暗卫寻找另外两位王子的下落,却始终得不到消息。

  于是便想着,熬一熬,熬死了昭王,晴朗的天还是能有再见的一日。

  外表是青雀的许知纤立在龙角上,凌空一切,睥睨底下众人,鎏金的光辉为她镀上了一层高不可攀的、威严不容侵犯的气势。

  “孤十八岁那年,跟着景裕王春猎……”

  立刻有不信鬼神,瞧不惯日益颓靡、残暴的昭王平日所作所为的大臣吹着胡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在半空中乱飞,混迹于烟尘之中。

  “平峣王十八岁春猎的那年我也在场!他怎会甘心委身在你一只小小的青雀身上!说吧,你还要将我们的国搅乱成什么模样!”

  许知纤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的语气幽幽道:“我当时的身材非常之矮小,即便束起了高高的玉冠也堪堪和马背平齐。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父亲俯视着问我‘汝凭何驭马?’我清楚他在嘲讽我,我一扬鞭,卷了一仆人跪在我腿边。”

  “我命他趴下,那样我便可轻松地坐到他背上。我笑望着父亲,回道‘擅御人已是足够’。似乎父亲也未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愣了一秒之后更加生气。”

  “骂我‘人心善变,汝凭何以为自己能操控万民思想,再大的国,再高的城也有崩塌的一天,可能是因为马蹄上的一粒的钉子,也可能是因为一块残缺的砖’。”

  雀鸟尖利的爪尖叩击着金石,清脆的声音在金殿上空回荡着,振聋发聩。

  之前出声的老臣咚的一下跪倒,他哆嗦着背脊,冷汗扑簌簌砸落在地板上,“臣、老臣,求……”

  一旦有人开了头,立刻有一片人跟随着跪下了,群臣伏低身子,甚至不敢再抬头看一眼雀鸟。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可绝没人愿意担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许知纤飞到龙椅的椅背顶端,睥着跪倒在地的乌泱泱的一群人,视线略微在应欢声和应笑语身上停留了片刻。

  应欢声目光与雀鸟相撞的刹那,狠狠地颤了颤。

  只因,似是故人来。

  应笑语目光怔忪,轻柔的红纱被她撕开了一道口子,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欲要飞奔过去的身子。

  那一眼,偏偏最像是六公主翩然的回眸。

  许知纤移开目光,继续道:“而我那时年少轻狂,整个天下都未放在眼里,自然也未将他的话放于心上。”

  “我只是道‘父亲请看结果’。春猎场上,最后还属我捕获的猎物最多,不是因为我箭术高超,也不是因为我对猎场了解颇深,只是因为我耐心够,能够静待猎物自己撞上陷阱。”

  “我的手段算不上高明,以至于最后谋取天下的方式也谈不上有多少磊落……”

  许知纤的语气中夹带着讽意,不知是在讽刺着她假扮的平峣王还是在讽刺站在一旁的南昭王,“我以为天下早在我囊中,我以为人心均被我牢牢控制在掌心之中。我多骄傲自大,就连我的儿子们也沦落为我的玩物。修祝,”修祝是赵笠的字,“你同我何其相似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我称王三十年得到的教训,”雀鸟黑曜石般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垂手而立的赵笠,“帝星式微,凤星的光辉日益繁盛。”

  “修祝啊,你这颗取而代之的帝星终究是无力与真正的天之骄子抗衡的。”

  “更何况,那些烘托你光芒的星星都逐渐地向凤星靠去了。”

  “修祝啊,”沧桑的声音里夹着看透世事的豁然,又暗藏有尘埃落定的洒脱,“修祝啊,不是你的,自始至终、终究都不是你的。”

  “就因为你从小和我像,所以我对你的了解远大于你自己。离,我假借身体孱弱的名头将他送到山上修行,令他避过了一大劫。当朝年纪轻轻的国师分明谋略、品性皆是上上之乘,他怎会甘心居于你这昏庸的王之下……”

  赵笠灰色的眼眸里爬满猩红色的血丝,仰天笑道:“赵笠、赵离,修祝、袖竹。原来我一直都是个替代品罢了,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恨你!袖竹?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就算我不能继续当王,他也休想称王!

  “我的母亲,本是东週第一的美人。连绵的战火将她的家园烧毁,她也被掳到南国成为人人都可染指的疯子!我的身上有一半疯子的血统不是吗!”

  赵笠语气急促,恨不能掐死这只装着平峣王魂魄的雀鸟。

  他这么多年的念想好似成了一个笑话,冰冷无情的平峣王就笑看他每日每日的瞎忙活、乱折腾,事实上一切都被他控制在了股掌之中。

  “她疯了!她用一个人换了三万条东週人的性命却换不到一句感谢,反而沦落为东週的笑柄!人心何其凉薄!你既然带她进了这深宫之中,为何不照顾好她?”

  “穿上嫁衣的那日她眼里亦烧起了希望的火,”此时赵笠的眼里仿佛也燃起了火,“可这热烈而又茂盛的火未能够温暖置身于冰冷深宫之中她,它们悄无声息地在你无情的作为中湮灭了。”

  “而母亲,可她竟到死也未恨你。”赵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困惑。

  他不懂这样卑贱、得不到回应的爱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只觉得可笑,可怜!

  “你明明是践踏她家国的仇敌,是拽她入繁盛人世亦是推她入地狱的魔鬼!”

  赵笠拳头捏着咯吱咯吱响,他跨步上前,掐紧青雀细嫩的颈,目光凶狠地吼道:“如果没有你,她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恨不能将青雀生吞活剥了。

  小小的青雀在他五指间疯狂地扇着翅膀,随着五根手指越收越紧,青雀慢慢没了声息,终于不再动弹。

  但赵笠面色阴冷,仍旧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过好一会儿之后,被丢在地上的青雀忽然很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极小极细的声音响起来,“二哥……你为何偏要令我无颜去面对众人的质问?大哥和四哥都问我,你是不是因为我而杀了他们。”

  “从父亲自刎于你面前,你却未阻止的那刻起,我决定再与你……山高水长,我与二哥不复相见。”

  一截白色的绢布飘落盖在青雀的身体之上。

  那是赵笠从衮州的城上割下的,他放在心口处,放了十一年。

  他整日整夜思虑,难以割舍放下的事情终于有了解脱的一日。

  是恨吗?阿萱未对他生爱便已生恨了吗?

  赵笠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未说,只是用一根细长的银箸刺穿了青雀的身子。

  殷红的血浸透了雀鸟的尸体,也溅在了金柱崎岖的龙角之上。

  一阵乱音过后。

  一截细软飘扬的红纱,带着淡香拢住了青雀睁大的眼眸。

  ·

  许知纤从棺椁里坐起来时,坚硬粗糙的木板磕红了头。

  她手掌抵住额头揉搓,莹白的手腕在流动的月色下更显得似暖玉般剔透温润。

  “知纤,”听到小圆这样喊,许知纤恍惚了一瞬,因为在梦里时,她有过很多的称呼,然每一个皆和实际的她毫无干系。

  可当她做回了自己时,却又免不了产生些许陌生的感觉了。

  “盟友……你是如何破梦的?”

  “镜花水月,虚虚实实。赵笠陷在十一年之久的沉疴中无法自拔,而我只不过是,浇灭了他的最后一点希望。”

  白团子犹犹豫豫地在晦暗的空间里飘荡着,可惜它脸上没有五官,否则,定然能瞧明白那是一副纠结的表情。

  “你想问什么呢?”许知纤绽开一笑,心知肚明地道,“想问我为何不管应欢声、应笑语了对吗?”

  “她们一直受着你的庇护,我又何必多次一举的去插手呢?在梦里,她们的轨迹早被预先设定好了,即便我插手也无力改变。我能改的命途轨迹,只有赵笠的。”

  梦里的赵笠至死也不懂他对赵芷萱的爱到底该归为哪一种,是兄妹之间的亲情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情。

  赵芷萱死时,他满眼山河,不曾顾及太多。

  坐上龙椅后终于有大片大片的空白时间留给他思索,他还是想不明白。

  可他成为孤家寡人之后方才明白他稀罕阿萱像稀罕一件绝世珍宝一般稀罕,恨不能日日能与阿萱相见。

  他是个父不疼,母不爱的孩子,天下的每一个人不是畏惧他,就是欺瞒他,唯有阿萱,对他从一而终……

  “赵笠是所有事情的拐点。”

  “小圆,”许知纤瞧着聚拢在手心,逐渐变得具有了实形的小白团子,哄骗道,“说说看,你让我入梦的目的是什么?因为任务唯有在现实世界成完成才算是成功的。”

  “我想推着你们三个人走到一块……”

  “三个人,谁?”许知纤诧异地问道。

  小圆默了一瞬,道:“确切地说,是两个人。欢声、笑语本就是一体的。我想,应欢声此刻,就站在三生石旁,她应该看见了全部。”

  一贯冰冷的电磁音带了点戏谑的温度。

  许知纤喃喃道:“我不明白,我交付出的、不忍割舍的爱意落成了个笑话吗?我在她们二人之间频频辗转徘徊,原来是像个傻子一样被你戏耍了……”

  “她们是一个人,你应该放心才对啊,盟友。”小圆不知所措地道。

  “可爱是不同的。”

  应欢声和应笑语,到底是不同的……

  她从来真心无二,如何能将一个人的爱毫无保留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所以在当前的这一世界之中,许知纤向来是克己复礼,未曾拨动过红绳一下。

  槐伯在俗世的本体是一棵姻缘树,有能洞悉人姻缘的能力,许知纤无聊之中也挂了根红线上去,未曾料道竟与其他两根红线缠在了一块儿。

  当时槐伯目光幽深,许知纤不懂含义也不欲追问,现在一切豁然。

  ——她一步步走到至今,那都是槐伯早就计算好了的吧,令她的命运与姐妹俩纠缠不清。

  槐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躲在暗地里,却是很多事情的推手。

  这一路上,她们的种种遭遇都逃不开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许知纤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是小圆将应欢声和应笑语这些日子的经历投映在她的脑内。

  看到匕首刺向应欢声的那一幕,许知纤仿佛感同身受般产生了一阵尖锐的痛楚。

  黑袍人被风吹掉的帽兜,露出来的半张面庞是如此的熟悉。

  那是她曾经笑颜相对,每日倚靠着絮叨的至亲之人啊。

  可表情却是前所未见的狠厉,阴郁。

  许知纤咬住虎口,以此扼制心口汹涌漫上的疼痛,对着小圆说道:“我们去三生石边。”

  却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

  许知纤抚着胸口,目光温柔,笑意浅浅。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应欢声和应笑语走了过去,心脏的跳动也愈加剧烈。

  红纱掩住了她半敛的浅棕色眼眸,剩余半张脸展露于人前。

  应笑语瞧见红纱,情不自禁地退了小半步。

  许知纤拥住应欢声细瘦的腰肢,漂亮的面庞埋进了她怀里,轻声道:“我回来了。”

  应欢声将她抱得很紧,呼吸和心跳声都重叠在了一起,“是我的阿萱。”

  “ 所幸我们许下的承诺总有一方记得。”无心的一句简单诺言也只有应欢声能记三世。

  其实愈简单的事做起来愈复杂。

  袖竹凝视着许知纤的背影,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半空之中残留的一缕香气。

  翕动的嘴唇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阿萱……”

  应笑语站在后方,听到袖竹喃喃的两字,她拔出长刀三寸,复又塞了回去。

  低着头,目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笑语能看见那二人交叠的身影,余下的一截红纱在空中飞扬的影子,迷乱了她的心和她的眼。

  心底酸酸涩涩,泛上淡淡的苦。

  “应笑语的二十岁生辰礼,还能不能要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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