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讪笑道：“这就不必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好好活着，不能让魔君一人在世上太孤独了。”

　　半假半真的话，瑾渊的确太孤独了，但连城并不能陪他一辈子，她是异世之人，终归要回到该回的地方，而且，她真的很想回家。

　　可落在瑾渊耳中就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他看着烛光阴影中的连城，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上前摁住她的肩膀：“连城，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精心准备这些，别有用意的关心，装傻充愣的真诚，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的，只是为了成蹊吗？

　　他已经在这样的冷漠人世度过了五百年，人情尔虞吾诈见得太多，他已经麻木了，反正都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差别，他就是这样的命，这辈子都得不到好。

　　可偏偏当他已经习惯了，有个人却突然冒出来，事无巨细的对他好，不求回报，没有人经得住这样的温暖，可他也怕当他沦陷的那一天，那个人又会狠狠伤他，再不屑地嘲笑，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这样满身脏污的人，也敢奢望别人的善意。

　　既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将一切都封闭，没有期望，就不会有伤害。但是，又真的舍不得，他真的太寂寞了，太渴望被人关心的滋味。

　　连城只觉得她后背冒凉气，被瑾渊突然冒出来的怒气吓得心头一颤，搭在她肩上那只手就像是警告，如果她不说实话，下一瞬就会被推到水里，随着那些长明灯漂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可她又能说什么，难道要告诉瑾渊，我不是你们这世界的人，我是来拯救你的，继而拯救这个世界。那样的话估计死得更快。

　　还不如现在先混过去，她故作轻松：“你看你，又在纠结这个问题，我被莫名其妙弄来魔界本就战战兢兢，想着活命，成蹊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我觉得你不错，我相信你可以将来变得更强，我也希望你可以变强。”

　　这话说得，连城自己估计都要信了。

　　瑾渊听完她说完只能这段话后，手松开了连城，果真是别有所求吗，可这求得也未免太扯了些。

　　良久，连城才听瑾渊说：“如果，我做不到你想的那样强呢？”

　　“一定会的。”

　　连城作为造世主信心满满。她安慰瑾渊：“你是华婼尊上的弟子，为了你师父，你也要强大起来。”

　　一说华婼瑾渊眼都亮了，连城觉得这尊大佛真好用。

　　对于瑾渊而言，如果连城只是为了这些，并无大碍，没有人不想好好活着。可若是她别有所求，他绝对不会原谅她，魔君虽然是傀儡，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玩弄的。

　　连城站起身揉揉发麻的腿，一阵风起，冷的她打了个寒颤：“我们回去吧，子时将至，你生辰过得开心吗？”

　　瑾渊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立马别过脸，连城觉得好笑，也没必要戳穿他，提着美人灯：“已经很晚了，走吧。”

　　瑾渊却看着她的美人灯问连城：“这个是成蹊给你的？”

　　“嗯，很漂亮吧。”

　　虽然不喜欢成蹊，但是不可否认这盏灯做的不错，精致巧妙，上面绘的美人也惟妙惟肖。

　　瑾渊未作评价，只是接过来：“我提着，你跟在我后面走。”

　　“哦，好。”

　　大佬帮她提灯，连城哪里敢拒绝。

　　只是没走两步忽然起了一股妖风，吹倒了灯里面的蜡烛，美人灯顷刻间便被烧了个干净。，瑾渊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一边，摊手说：“什么东西，真不结实。”

　　“……”连城裹紧自己身上的披风，幸亏没告诉他这也是瑾渊送的，不然还要将她也一并给烧了。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夜晖殿，看瑾渊即将进去连城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礼物还没有送出去，连忙叫住他：“等一下，还有一件小东西送给你做礼物。”

　　连城掏出一个吊坠送给瑾渊，简简单单的一个圆环，上面雕刻些奇奇怪怪的花纹，正中间是个小机关，一碰就能打开，小小的凹槽可以放东西，只是做工粗糙了些。

　　“这是什么？”

　　“吊坠，外面刻的是梵语静心咒，里面这个凹槽可以将护心丹放进去。”她不由分说将吊坠塞给瑾渊：“你每日都拿着那个白瓷瓶子多有不便，这个送给你，可以随身携带。”

　　被戳穿的瑾渊脸上有些尴尬：“谁说我日日看着那个了？”

　　“这个就没必要否认，你时时将你师父挂在嘴边，看她的旧物也属很正常，都说睹物思人，虽说睹物也换不回故人，但有个念想寄托思念也很好。”

　　见瑾渊终于没有再抗拒，连城才放心，摆摆手说：“好了，你的生辰过了，祝你做个好梦。”

　　瑾渊日日昏昏沉沉，可又有多久是真正熟睡，又什么时候才真正做了一个好梦。连城这个愿望，当真是简单却又真实。

　　连城对今日的安排很是满意，往自己房间走的时候脚步轻快，几乎都快跳了起来。瑾渊收了她的东西，以后应该对她下手应该就没有那么好意思了吧。

　　更重要的是，很快她的猜想得到验证。

　　“攻略对象好感度涨至零，恭喜宿主取得阶段性胜利。”

　　机械性声音也能听出几分愉悦，想来是跟着连城这个主子太为难了，区区零值就让它足够满足。

　　系统一开心，礼物很丰厚，嘴巴毒的小屁孩难得大方一回：“作为奖励，送宿主‘记忆碎片’一份。”

　　说话间一块五光十色的碎片落在连城眼前，她好奇拿起来看看，像是个琉璃碎片，只是不知道怎么用。

　　连城问：“这东西……怎么用？”

　　她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脑袋一沉，下一瞬就跌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迷迷糊糊中连城发现自己周遭一片寒冷，她下意识以为是晚上又蹬了被子，可四处寻摸都没有找到她心爱的小被子，不由得咒骂一声睁开眼，这才发现她处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地下厚厚一层积雪，天上挂着明月，月色雪影交相辉映，难得的美景。

　　连城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进了瑾渊的记忆，她下意识走向前去，几株红梅树后是一座座的屋子便出现在眼前，屋子前的雪地上跪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孩，看上去七八岁，瘦瘦小小，面若菜色，营养不良，眼睛倒是很大，黑幽幽的，满眼都是不忿……和某人很像。

　　这应当就是小时候的瑾渊了，七岁他便拜入广明门，但还在厨房打杂，但因为身材瘦小经常受到师兄们欺压，看他脸上的伤痕，应当是又一次被欺负过。

　　连城在原书中对瑾渊过往只是寥寥几句一扫而过，可既然是系统给的提示，那这段记忆应当很重要，对于瑾渊来说，关于广明门，最重要的应当是，华婼。

　　未几，连城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寻声望去，看清来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白衣白发，与周遭雪景几乎融为一体，唯额间三瓣莲艳红欲滴，映得她更显英气秀美。

　　她看向连城身后，先是一怔，忽而笑了：“咦，竟然还有人？”

　　华婼

　　这就是华婼，那个惊才绝艳，让瑾渊五百年念念不忘的奇人，现在就站在连城面前，站在幼时的瑾渊面前。

　　原书中华婼修行过快导致根基不稳出现早衰之症，虽被她师尊压制可还是隔几年会复发，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需得寻找静谧之处闭关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而每次出关，她的法力便会更加精进。估计她刚刚出关，尚未完全恢复便正好被瑾渊碰上。

　　小瑾渊似乎也为华婼的外貌所震撼，可也只是一瞬，立马警惕地说：“你是谁，这里不能乱闯？”

　　“只是个厨房啊，也要看的这么紧吗？那若是我一定要进去呢？”华婼上前一步，佯装威胁。

　　原本跪在地上的瑾渊想要站起来，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挡住华婼，可他跪的太久，膝盖已经麻木，腿一软，竟然直接扑到华婼怀里。

　　华婼顺手捞住，笑道：“撒娇对我可不管用哦。”

　　“你不能进去。”瑾渊脸红红的，为刚才的冒失而害羞，但依旧伸开手臂挡在她面前，有种稚嫩的执拗。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难缠吗？”华婼无奈，只能扯下腰牌：“你是广明门弟子，应当认识我吧，我只是刚刚出关，来找点吃的，不是小偷。”

　　瑾渊哪里认得什么腰牌，但还是翻来覆去看得认真，认出上面有广明门的标志才算相信华婼，他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太晚了，厨房没有吃食。”

　　“没事，我可以自己做。”华婼弯下腰点他的鼻子：“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瑾渊大声向华婼抱怨：“我，我晚上打碎了碗，被师兄教训，今晚要罚跪。可是明明不是我打碎的，是他们诬陷我。”

　　“这样啊，既然你是无辜的，就不应该受惩罚，早些回去睡觉吧。”

　　“可是，可是。”瑾渊扭捏地说：“师兄会骂我的。”

　　华婼将腰牌送给他：“这个给你，拿着它不会有人再欺负你，至少能保你安安稳稳在这里做个低阶弟子。”

　　华婼说完就径直走入厨房做吃食，她自然不需要吃食物维持生命，只是为满足口舌之欲，为此还特意自学一手好厨艺，很快就做好饭菜准备打道回府。

　　她出来的时候瑾渊还站在门前，拿着腰牌踌躇不决，华婼上前问他：“还不走，不冷吗？”

　　瑾渊大而黑的眼睛闪着希冀的光芒：“大姐姐，你很厉害吗，可不可以收我做弟子，教我法术？”

　　“姐姐？”华婼看自己垂在胸前的白发，笑得更欢：“你不认识我？”

　　瑾渊诚实地摇头。

　　华婼又笑了一会，然后点头正色道：“对啊，我很厉害，可是，我不收弟子。”

　　“求求你了。”瑾渊直接跪倒在华婼面前，抱着她的小腿：“我要学法术，为我娘亲报仇。”

　　连城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叹息，当初多么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啊，还会抱大腿，怎么后来就变成那样了。

　　华婼揉揉他稀疏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你今年多大了？”

　　“九岁。”

　　“这么小就有仇恨了吗？真是可怜。”华婼想了想，最后说：“如果你能在十二岁参加试剑大会的时候站在我面前，我就考虑收你做我的弟子。”

　　华婼二十五岁便已修炼到顶峰，六界之内，二十五岁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仅此一人。可她便在这顶峰等渡劫飞神等待了两百年。

　　连城初始写这个人的时候貌似给了她许多，绝美的外貌，无上的法力，超越旁人的地位，可是当这个人真正站在她面前，她第一反应是孤独，从她身上感受到那种强大到蔑视天地但孑然一身的孤独。

　　因此她似乎永远都很热血，愿意去帮助世人，去给这个仅仅一面之缘的孩子希望。她并不确定这个孩子会修炼到何种境地，至少目前看来，华婼的目标对他来说仅仅是天方夜谭。可瑾渊还是在听见承诺的第一刻眼中光芒乍现，至少有个目的去努力，比漫无追求的寻觅要好太多。

　　瑾渊向华婼再三确认：“您说的是真的吗？”

　　“我虽不是君子，也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华婼拍拍他的头：“好了，回去休息吧，这个给你吃。”

　　华婼送出自己亲手做的汤羹，简简单单，可对于瑾渊来说却是珍馐佳酿。

　　连城看二人相视而笑的景象，不由得扶额，感情这师徒两个第一次见面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互报一下，没想到瑾渊这孩子小时候还挺单纯可爱的，可惜后来在连城的安排下成了个变态。

　　周边风景快速后退，转眼间连城又置身在广明门演武场上，四周彩旗猎猎，呐喊声此起彼伏，已经是试剑大会了吗？

　　当年试剑大会还是广明门自家比试，成年弟子拔得头筹可前往万剑谷，那是广明门天精地华聚集之处，在万剑谷修炼一段时日，若是有机缘者会大有进益。幼年弟子互相比拼，有出类拔萃者便有机会被掌门和六位尊上收做内门弟子。

　　彼时瑾渊十二岁，参加的正是后者。连城下意识找瑾渊和华婼的身影，只见乌压压到处都是人，场上还有不知名的弟子正在比试，瑾渊那小萝卜头还真不好找。

　　相比之下华婼很容易便能看见，她身居高位，神色懒慵靠在宝座上，相比雪夜，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恢复正常颜色，乌发朱颜，额间三瓣莲颜色淡淡，依旧是一身白袍，只是衣角用红线绣着花纹，更衬得肤色若雪。

　　其实这种比试很无聊，小孩子学的法力有限，大多只拼拳脚功夫，和成年弟子眼花缭乱的斗法无论是刺激度还是观赏性都相差甚远。

　　所以相比其余几位尊上兴致勃勃看着下面弟子比试挑选好苗子，华婼就懒散许多，一直把玩手中的玉箫，偶尔抬眼看场下，也没什么兴趣，很快收回视线。

　　她身边坐着个男子，三十多岁，温文儒雅，低声和她交谈时华婼才勉强打起精神回一句：“师兄说的是。”

　　这应当就是华婼同门师兄，如今广明门掌门凌漠。

　　一物降一物，这凌漠也算难得能降住华婼的人。

　　凌漠温声道：“你也看看，有合眼缘的便收去做徒弟，你那里也着实冷清了些。”

　　“师兄说笑了，我一人挺好。”

　　她手上血债太多，妖魔两界早已恨她入骨，华婼也曾放出话，恨怨她一人担，莫要累及旁人。

　　即便如此，依旧有魔界之人借着为魔君报仇的名义闯上广明门，虽被打了回去但还是造成门内弟子恐慌。为此华婼曾自请脱离广明门，但被掌门凌漠否决，直言广明门虽不比当年，保你一介女流还绰绰有余。

　　这个女流却深知自己是个祸害，为不连累旁人少与外人交好，更无收徒的意思，起码在瑾渊出现前一直是这样的。

　　但华婼对瑾渊却是不一样的，连城也不知那几年瑾渊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他遵守当年诺言，站在了华婼面前的演武场上，依旧瘦小虚弱，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但出手果断，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做到可以让华婼也抬头看他的地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瑾渊的对手是另一个少年，与他年岁相当，名叫苏御，据说是某地富商之子，此前在家修炼过，送上广明门想求仙问道。

　　他看上去比瑾渊高大些，而且手脚利落，一出手便直取瑾渊心口。

　　瑾渊闪身躲开，被逼到角落，却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又钻了出来，反身一拳向苏御打去。众人惊呼，苏御也不是吃素的，不慌不忙转过来结下瑾渊一拳，反而将他逼得连连后退，瑾渊不平，再次扑了上去。

　　凌漠见华婼看着瑾渊，好奇问她：“难得能有人入小师妹法眼了？”

　　华婼摇头：“看着好玩而已，小孩子打打闹闹，没什么意思。”

　　凌漠戳她脑袋：“你也是小孩子，装什么少年老成。”

　　说话间，台上之人已经来来往往过了好几招。瑾渊没有章法，气力很足，一般人承受不起这么凶猛的攻击。可苏御身法诡异，使瑾渊连连打空，乘其不备更偷袭他好几掌，瑾渊已经承受不住，半跪在地上吐了血。

　　便是连城也不由得揪心，这人着实倔强，不到黄河心不死。

　　苏御似也看出这点，不过他可没兴趣继续和瑾渊逗弄，乘瑾渊喘息之余一掌劈过来，这一掌若是打中，恐怕瑾渊不死也要留下伤病。

　　瑾渊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扑过来的人影，他真的不想服输，可是已经站不起来了……

　　连城恨不得大喊让那人住手，胜负已定，何必赶尽杀绝。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护住瑾渊抱在怀中躲过苏御攻击后又将扑出去的苏御拽着后脖领提回来，啧啧两声：“收力不足，还需再修炼。”

　　是华婼，刚才还瘫坐在宝座上的她竟然出手了。

　　“你很好。”华婼放开瑾渊，擦干净他嘴角的血渍，赞赏道：“我很满意。”

　　瑾渊定定看着华婼，那是连城从未见过的专注。

　　可华婼并不在乎他这份专注，只是朗声道：“这局，苏御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