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绥文家。

　　他牵着小兔崽子进去时，文家不再像前两次那么冷清，客厅已经坐满了人，文爷爷戴着老花镜看报，文奶奶跟文家二姐在唠嗑，小叔和宋宴那许久未见的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时不时和老爷子交谈几句。

　　一屋子该来的人，都齐了。

　　三堂会审，不过如此。

　　文奶奶见着人，笑意爬上眼角，“今儿个倒是人齐，连文小四都回来了，得叫阿姨多做几个菜。”

　　宋宴牵着人进了家门，守着规矩客客气气的喊了人，便像护小鸡仔一样挡在舒澄清前面，沉默不语。

　　文老爷子端坐在椅子上，见了人，把老花镜扔得哐哐响。

　　一时间没人说话，从他们一进门就开始打量的文父，眼神落在那个被宋宴护在身后的人身上。

　　比起程家那个，眼前的这个长得更像他的战友。

　　文父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沉声道：“学得规矩喂了狗？不知道喊人吗？”

　　宋宴连夜赶来，从他的车停在医院门口接到程澈电话那刻起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茶饭布衣尚来之不易，何况是这世间最难断的家务事呢。

　　但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小姑娘，艰难险阻，他都要断清楚。

　　“爷爷，你找我什么事？”

　　老爷子戎马半生，多少危在旦夕的时刻都在庆幸自己有个妻慈子孝的后盾，不想老了老了，还得为这些孙辈劳神伤心，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一个比一个不听劝，好心被当驴肝肺。

　　混浊的眼睛扫了一圈几个孙辈，意味不明，疾言厉色。

　　“文小四，今天当着你父亲的面，我就把话说开了。当年程渊围剿的任务原本是该你父亲负责的没错，但天灾人祸这种事，谁也怪不得谁。程家不太平，程渊出了事，文家会出面讨伐他也是因为程老的要求，我们文家当了一回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人，该还的的债，文家也不欠他程家的，你莫在纠缠程家丫头，你别再犯浑。”

　　他默了许久，青筋暴起。

　　“程家的人待在文家不合规矩，那我把她带回我家，这样总不会让人嚼文家的舌根了吧。”

　　当初费了老大劲说服好友用洪南那条通商港去换文小四回文家，却没想到他毫不领情，老爷子痛心疾首，“什么叫回你家？去G城改了姓，十几年不曾回过家，有你这样当人家儿子孙子的吗？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大好前途，比你爹当年还要糊涂！不像话！是我的错，当年你要离家，轻易答应了你，这些年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年后就给我滚到你小叔那，给我好好练练，不准再到宋家去！”

　　宋宴嗤笑，“大好前途？不准？”

　　他那副满不在乎的姿态，彻底惹怒了老爷子，老爷子怒极，就近抄起烟灰缸就扔过去。

　　宋宴不闪不躲，把舒澄清挡得严严实实，生生用□□接下那个烟灰缸，烟灰缸正好砸在之前舒澄清咬的那个肩膀上。

　　他疼得闷哼了一声，身后的舒澄清害怕得低头抵在他后背上，手指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

　　老爷子好多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屋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的文奶奶还没来得及心疼，宋宴已经开了口：“爷爷，如果我在宋家做的事被您知道，恐怕您早就把我拉去枪毙了。所以有朝一日澄澄如果愿意嫁我，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下嫁。我不想尊您口中的君子之道，更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做过，区区一个“不孝”而言，我怕什么？您不要逼我。”

　　“既然程文两家的债，你们算得清。那就算算宋家和文家的债吧，舅舅至今都在责怪自己当初卖阿姐，这些年文家是怎么对她的，出嫁那天就没了娘家这种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既然宋家人被留在文家，为什么文家人不能去宋家。”

　　文父眼见着火要烧到妻子身上，气急败坏：“上一辈的事你懂什么？我文家哪里对不起你，你以为你母亲在文家愁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才烙下一身病。这么不乐意姓文，怎么骨头不硬些，把这身文家血都放了呢！”

　　文奶奶闻言，沉声呵斥，“文季安！说什么呢你！”

　　屋里的说话声太大，匆匆赶来的文墨在院里已经把话听了一大半，冷不丁听见父亲的训斥，气冲冲的跑进来，文善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文墨人未到，声先到：“放什么文家血，你们是不是真的要逼死文小四？”

　　她来得气势汹汹，这副模样在往常是会被舒澄清吐槽“凶巴巴”的。

　　在自家地盘上，她嗓门很大，“当年文亦把我跟四哥扔在南荔的时候，你们谁管过他的死活，就因为文亦他是文家长孙，所以我跟四哥在南荔那个破农村受的罪就不是罪是吗？我四哥被那帮人打了多少，他挡在我前面愣是没让别人碰我一根毫毛，结果文亦这个罪魁祸首一哭一闹你们就心疼得求神拜佛，还嫌四哥不懂事给你们添乱，你们有在意过他好不好吗？没有在意过，凭什么因为小叔那房没小孩就把我四哥从G城找回来塞过去！”

　　文家小叔听完眸色一变，连忙扶着情绪不稳的老爷子坐下，看了一眼旁边默不出声的大哥，忍不住叹了叹气。

　　做父母的，最忌讳一碗水端不平，说到底还是文家对不住那孩子。

　　别人家都是大的让着小的，可文家不是。文亦是长孙，全家疼他是应该的，可后来添了个小四，本应该更疼他的，不成想家里的人怕文亦觉得弟弟抢了他的宠爱，反而更加溺爱文亦。

　　也是因为这样，才出现当年那件事。

　　每年过年初二，别人家都会跟着自家母亲走娘家，但文母从来没带他们回过娘家。

　　那一年，文墨不知道从哪听说自家在G城有个舅舅，便哭着喊着央求两个哥哥带她去，结果三个人真的去了，文亦却丢下他们回来了，而文墨和文小四却被人贩子拐到了G城某个小农村里。

　　持续许久的殴打、恐吓、囚禁之后，文小四拼了命才和妹妹逃出来，后来在孤儿院路口遇到了车祸，被院长带回孤儿院待了大半个月。那段日子，似乎没有人来找过他们，等他们回到文家，才发现文亦病了大半个月。

　　至于他是做贼心虚的病了，还是故作玄虚的病了，没有人在意，总之他就是病了。

　　文小四护着文墨受了点皮肉伤，在孤儿院待了大半个月也都养好了，而被护的文墨也没受伤。两个人安然无恙的回来，全家人放了心，便心安理得的围着文亦转，把刚回家的两个小可怜交给阿姨照顾。偶尔睡到半夜的文墨被噩梦吓醒，拖着洋娃娃哭天喊地没人理的时候也是文小四照顾她。

　　文墨的兄控为什么只限于宋宴，也是那时候激发的。

　　兄妹三人的房间隔着很近，都在同一层，文小四照顾文墨的深夜里也曾听到过文亦的声音，那是一种凄凌又惊恐的哭声。

　　文小四经历这些的时候，还要三个月才能算十岁，会把文墨吓哭的噩梦同样也是每夜在他的梦里上演，他经历过那个年纪无法想象的伤害后，却得不到安慰，得到的反而是无视以及不公正。

　　之后他找了借口搬到了爷爷奶奶住的小院里，再后来他离开了文家。

　　文墨知道，他是心灰意冷的走了。

　　是文家对他不好，所以文小四走了，宋家多了一个宋宴。

　　文尔和文善是文家小叔收养的一对双胞胎，对当年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家里那个稳重又懂事的小弟弟走了以后，再没回过家。爷爷每年都会派人去找他，却从来没有带回来过一次。

　　客厅里气氛紧张，文善眼见情况不妙，拽了拽着她，想让她少说几句。

　　宋宴眼角一跳，有预感她要翻旧账，脸上不自觉表露出对这个事情的抗拒，但到底是没出声阻止。

　　“放开我，我没说错什么？当年就是他告诉我G城有个舅舅的！”文墨情绪激动甩开了她，指着文亦，红着眼。

　　文亦卓立的身影变得弯曲，愧疚的低着头喊了一声：“小妹。”

　　文墨别过眼，不看他。

　　在文家，没有人对不起她，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是实打实的文家小公主，甚至文亦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连她不懂事的捉弄和疏离也微笑接受。可她就是心里有根刺，碍着她十几年不痛快，今天只想把它□□。

　　是以明明在说狠话，文墨却一副要哭的表情，已然是哭腔：“四哥为什么会去宋家，还不是你们逼的！来过文家的人哪个不夸我四哥稳重懂事，可再怎么稳重懂事，还不是没人疼他！四哥在G城如履薄冰谋划了这么多年，你们哪个问过他一句过得好不好，叫他办事倒是使唤得勤快。话说的那么难听，十几年没回过一次家，那你们有一个人去G城看过他吗？”

　　“文家凭什么看不起我嫂子。舅舅算计她，把她逼到国外，知道四哥心里苦得没地儿说，愣是把一头长发剪了，漂洋过海寄回来哄他开心。你们这些年宠爱的文家小公主，你们天天嘴上挂着的小心肝，要不是她当年在货车前救了我，早在十几年前我就被车撞死了。嫂子她那么好，她只是病了，迟早会好的，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嫂子。”

　　文墨从小是个公主脾气，控诉的话学的一套一套的，再加上委屈极了的哭腔，把一屋子老老少少弄得心里不是滋味。

　　文家两兄弟低头不说话，文奶奶更是泪眼婆娑，连老爷子都梗着一口气没反驳。

　　文尔不知不觉挪到了文亦身边，搂着他的手臂不说话，以前文墨只是喊她二姐，却从不叫她嫂子，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文爷爷是心头一梗，只是一辈子发号施令般意气风发惯了，哪是容得下别人控诉的脾气。

　　年纪小的文墨宠习惯了，舍不得凶，只好把气撒在别人身上，把文墨一番肺腑之言当成宋宴的借刀屠人，“当初死活要考G城的D大，结果上了大学不学好，净跟你四哥学些不伦不类的，现在还学会做错事不认拉旁人下水了。”

　　老爷子越说越觉得合理，越说越觉得是宋宴带坏的文墨，否则娇滴滴的小公主是不可能忤逆长辈的。

　　一旁的宋宴老老实实的站着，一言不发，没有哭诉也没有打圆场的意思，仿佛文墨说受委屈的人不是他。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老爷子更是气到冒烟，一扬手，抄起手里的拐杖就往他身上砸。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合就挨打。

　　文家的文小四不好当。

　　没关系，澄澄疼阿宴，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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