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桂城, 风很凉。

　　副驾驶的车窗开着，沈柔用手支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她想起苏成旭对司明锦的称呼。

　　阿锦。

　　很亲昵, 很温柔，像个女孩子。

　　沈柔忍俊不禁, 差点笑出声。

　　驾驶座的男人目视着前方, 余光却是将她的动静全都纳入了眼底。

　　“笑什么？”男音低浅, 磁性好听。

　　沈柔拉回了神思，有些慌张：“没、没什么。”

　　她可不敢打趣司明锦。

　　不过苏成旭和江迟意话里话外都意指司明锦喜欢她……沈柔忍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所以没忍住，扭头悄悄的看了驾驶座的男人一眼。

　　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继续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

　　她还是不敢相信, 司明锦对自己有意思。

　　沈柔很纠结, 心里乱糟糟的。

　　她的异样，司明锦察觉到了。不过他只是用余光静静打量她, 什么也没说。

　　突然间，副驾驶座上的沈柔坐直了身子。

　　她摸出了手机, 上网搜索——如何试探一个男人是否喜欢自己。

　　答案五花八门。

　　什么故意穿一套新衣服, 试探对方是否留意你；请对方吃他不喜欢的食物, 试探他是否迁就你；或者故意在对方面前和别的异性亲密……

　　沈柔一溜看下来, 头都大了。

　　路上她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试探司明锦。

　　直到车在单元楼下停了, 沈柔的思绪才回笼, 后知后觉的解开安全带。

　　下车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回眸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司明锦被她盯着，忍不住侧目看过去，丹凤眼眯了眯：“有事？”

　　沈柔动了动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会长，您有苏成旭苏先生的微信吧，可以推送给我吗？”

　　她寻思着，过去十年里，身边的异性好像只有江迟意一个。

　　但拿江迟意探路，沈柔觉得膈应，所以她想到了今晚才结识的苏成旭。

　　按照网友们的意思，如果司明锦对她有意思，那接下来他应该拒绝她，或者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可对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大大方方的把苏成旭的微信号推送给了她。

　　“好了。”

　　司明锦沉声，语气平淡，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

　　沈柔：“……”

　　好吧，果然是苏成旭他们想多了误会了。

　　司明锦这种神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瞧得上她这种凡夫俗子。

　　沈柔松了口气，一路上聚集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

　　“你先上去吧，我去停车场。”男人提醒道。

　　沈柔这才开门下车，跟他道了谢。

　　司明锦目送沈柔进了单元楼的大门，然后忙不迭给苏成旭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刚接通，苏成旭便听到电话那头司明锦冰冷的嗓音：“沈柔要加你微信。”

　　苏成旭很懵，心想加就加呗。

　　没想，几秒后，司明锦的声音更冷了，还带着满满的威胁的味道：“不许通过好友请求。”

　　苏成旭：“……”

　　行吧，他懂了，某些人吃醋了。

　　没等苏成旭开口打趣，司明锦直接挂断了电话，当真是来去匆匆。

　　……

　　沈柔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进了屋，她靠在门后，看了眼司明锦推送给她的苏成旭的微信。

　　思考了很久，沈柔没加。

　　她刚才那么说只是想试探司明锦，根本不是真的想加苏成旭的好友。

　　回想起试探一事，沈柔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

　　她用力的拍了拍脑门，转去浴室洗澡。

　　等洗完了澡，沈柔换了身素白色的家居服。

　　将头发吹到半干状态，她推开了客厅里的落地窗，去阳台上透口气。

　　实际是因为她脑子里一直残存着司明锦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导致她一点困意都没有，心情还有点浮躁。

　　她甚至还撸了个简历投出去，依旧抹灭不了脑海里那张脸。

　　沈柔要疯了。

　　她开始在阳台上打太极。

　　穿一身素白色家居服，姿势比公园里那些大爷大妈还要标准。

　　深吸气，吐气，一个大西瓜……

　　沈柔认真至极。

　　动作慢且稳，一招一式都熟练得让人瞠目结舌。

　　至少，隔壁阳台上倚着栏杆的司明锦觉得很惊讶。

　　他可没想到，沈柔还会打太极拳。

　　司明锦默默旁观，想了想，还拿手机偷偷录了一段视频。

　　刚录了十几秒，原本背对着他的沈柔，慢悠悠的回身，顺势划开一记绵柔的掌法，径直与司明锦对上了眼。

　　沈柔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术法，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偷拍的司明锦也是心下一慌，但他脸上一点不显，反倒坦然的夸奖了沈柔一句：“打得不错。”

　　沈柔的脸当时就红了，一股热气在心间蔓延开，她慌乱地转身就跑，一头撞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

　　隔壁阳台的司明锦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开口，沈柔捂着额头跑没影了。

　　司明锦：“……”

　　他说错话了吗？

　　是真心夸她来着。

　　……

　　进了屋，沈柔直接回了卧室，扑倒在床上。

　　额头撞得很疼，她一边揉着一边抽着气，但这都抵不过心尖上那股羞怯感。

　　就很尴尬，想找块豆腐撞死自己的那种尴尬。

　　就在她低低哀嚎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沈柔不用想也知道，门外敲门的人八成是司明锦。

　　或许是担心她刚才有没有撞坏脑子吧。

　　捂着额头，沈柔慢吞吞的往门口挪。

　　从猫眼里看了一下，外面站着的人果然是司明锦。

　　他手里还拎着医药箱。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但沈柔现在不想见他，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拒绝他的来访，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沈柔折回去拿了手机，根本没注意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你好，哪位？”

　　她一边接电话，一边拉开房门。

　　看了司明锦一眼，指了指手机，眼神略歉疚。

　　门外的男人没吭声，就这么等着，也不进屋。

　　沈柔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背过身避开了司明锦的视线，她听到电话里那道陌生的男音道：“请问是沈柔沈小姐吗？”

　　“啊，我是。”

　　“沈小姐你好，麻烦您现在立刻赶往桂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您的朋友江迟意先生胃穿孔，正在送往医院的途中……”

　　沈柔思绪聚拢，最后还问了一下对方怎么称呼。

　　她以为是什么好心人救了江迟意，没想到对方却说他是桂城交警大队的，生怕沈柔不相信，还报上了警号。

　　沈柔惊了惊，没做多想，便回屋拿了外套，准备出门。

　　司明锦就在门外，显然听到了她和刚才那位交警的对话内容，沉声道：“我开车送你。”

　　沈柔没有拒绝。

　　因为直觉告诉她，江迟意那边事态可能有点严重。

　　江迟意喝了酒，又遇上了交警，还胃穿孔……

　　沈柔不敢往深处想，在路上时，她给陈淑玉打了个电话，把江迟意在医院的事情告诉了她。

　　半个小时后，市人民医院。

　　沈柔先下车，司明锦去泊车。

　　她去医院前台问了一下，然后往急诊室去。

　　到手术室时，沈柔看见门口站了两名交警同志。

　　门上显示手术中。

　　有护士过来，让沈柔补签手术同意书。

　　上面已经有江迟意本人的签名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需要家属补一个签名。

　　沈柔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是病人的直系家属。”

　　这字她不能签。

　　“一会儿病人的父母过来了再补签可以吧？”沈柔温声跟护士商量了一下。

　　然后又和那边两位交警同志打了招呼。

　　据交警同志所说，他们是在距离火锅店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拦下江迟意那辆车的。

　　当时车上只有醉酒的江迟意一个人。

　　他那一身的酒气，不用测也知道喝了不少。

　　“江迟意先生涉嫌醉酒驾驶，按照规定，需吊销驾驶证件五年，并拘役一到六个月。”

　　这是交警同志的原话。

　　当时他们就打算按照规定，先控制住江迟意，将他带回交警大队，直到他酒醒了再进行下一步的处罚。

　　没想到人刚扣下，就出事了。

　　江迟意疼得在地上翻来滚去，有发热和恶心、呕吐的症状。

　　有经验的一名交警同志判断他是急性胃穿孔，马上把人送往医院。

　　刚刚从医生那里得到了证实，确实是急性胃穿孔，需要立即进行手术治疗。

　　还好当时江迟意残存了一丝意识，强撑着把字签了，手术才得以进行。

　　……

　　沈柔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情有点复杂。

　　若是以前，她肯定比任何人都着急，比任何人都担心江迟意的身体。

　　但现在，她只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同情，毕竟她和江迟意之间，还有青梅竹马的那点情分在。

　　再不济，也得念着十四岁那年，他的救命之恩。

　　“小柔！”

　　陈淑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柔回身，看见她和江迟意的父亲江成海慌慌忙忙跑过来，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江迟意的父母过来了，那这儿也就不需要她了。

　　“江阿姨，需要补个签名。”

　　沈柔提醒她，陈淑玉直接让江成海去签字，自己留下来，听沈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一听江迟意醉酒驾驶，陈淑玉整个人都抓狂了。

　　一边担心江迟意的安危，一边跟交警同志道歉，一边还要责怪自己没有教养好儿子。

　　沈柔看着，心里也有一点难受。

　　突然就觉得为人父母的，真的很不容易。

　　沈柔陪着陈淑玉，直到她的情绪舒缓过来。

　　陈淑玉红着眼眶，看了沈柔一眼，余光瞥见了走廊里徐徐走过来的高个子男人。

　　那男人她见过的，婚礼那天晚上，沈柔喝醉了酒，就是他把她送回家的。

　　陈淑玉记得他的名字，是叫司明锦来着。

　　抹了把泪，陈淑玉冲沈柔扯了扯唇角：“好了好了，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迟意这件事，还要谢谢你。”

　　沈柔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打算走。

　　陈淑玉送她，直到把沈柔送到司明锦面前，她才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沈柔的手背：“小柔，以后迟意的事情，你不想管可以不用管，不必念着我和你江叔叔的情分。”

　　沈柔沉默，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都被陈淑玉看穿了。

　　她点头，应了一声好。

　　陈淑玉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司明锦，意有所指的对沈柔道：“要是遇见了更好的人，就跟他在一起吧。”

　　“往后余生，过得幸福一点。”

　　沈柔没听懂陈淑玉话里的深意，只当她这是在祝福自己，将来有个好的归宿。

　　所以她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了谢。

　　旁边的司明锦也冲陈淑玉微微颔首，而后他的目光又落回了沈柔身上，寸步不离。

　　陈淑玉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儿子没福分。

　　然后赶着沈柔他们离开。

　　……

　　离开了医院，沈柔一路沉默。

　　司明锦以为她是在担心江迟意，便开口安慰：“放心，江迟意这种情况，应该可以取保候审。”

　　只是要缴纳数额不小的保证金。

　　望着窗外的沈柔回了神，含糊应了一声，问男人：“会长，你说女人这辈子，到底为什么非得要嫁人呢？”

　　司明锦被她问住了。

　　没想到沈柔这一路上发呆，竟然是在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

　　沈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个层面了。

　　可能是因为陈淑玉的话吧。

　　一个人就不能获得幸福了吗？

　　她不懂。

　　司明锦沉默了许久，大概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温声开口：“可能是怕老了之后会孤独吧。”

　　沈柔看向他，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人上了年纪，便不像年轻时那样，有做不完的事情和用不完的精力。”

　　“身体机能也会老化，渐渐地，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于是就会开始日复一日的虚度光阴。”

　　“就算白日里可以去人多的地方寻求热闹和温暖，到了夜里，回到家，守着一屋子的寂静……就更加容易产生孤独感。”

　　司明锦徐徐道，声音温醇，语速不疾不徐。

　　算是一字一句的，向沈柔解释清楚了。

　　沈柔一边听他讲，一边设想自己的晚年，倒是真的有所感悟。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孤独特别可怕。

　　“会长，你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沈柔喃喃，不经意的一问，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驾驶座的男人愣住了，心扑通狂跳，脸上迅速升温。

　　两颊和耳垂明显泛起了红晕。

　　但碍于车内光线暗，副驾驶位置的沈柔一点没察觉。

　　反应过来后，她赶忙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不用回答的。”

　　沈柔有点心虚，她怕司明锦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很清楚自己和司明锦之间的差距。

　　司明锦不仅优秀，而且她没听说他有过任何感情史。

　　单从这个层面讲，她就挺配不上司明锦的了。

　　人家感情空白，很干净；自己的一颗心却是在过去的十年里，悉数交付给了江迟意……

　　说白了，沈柔就是觉得喜欢过江迟意的自己，不配去喜欢司明锦。

　　若是喜欢了，便是对司明锦的一种玷污。

　　沈柔垂下眼帘，不由揪紧了衣角，心下又有些乱了。

　　她没想过司明锦会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所以男人开口时，沈柔是震惊的。

　　“我想娶我喜欢的。”

　　这是司明锦的原话。

　　他的声音磁性又温柔，语气真诚。

　　沈柔差点被他的声音迷住了，一颗心小鹿乱撞，紧张至极。

　　她想问司明锦，他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可理智阻止了她。

　　沈柔怕自己问得太多、太深，招人烦。

　　万一会长以后连朋友都不想跟她做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沈柔抿紧了唇瓣，再也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驾驶座的司明锦目视着前方，余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心下有点失落。

　　如果沈柔再多问点什么，或许……或许他就再也压不住心里那股躁动，然后不管不顾的，把心意一股脑告诉她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司明锦怕突兀的告白，会吓到沈柔。

　　更怕沈柔心里，还有一个江迟意。

　　他不着急，他可以等沈柔从江迟意这个坑里彻底的爬出来。

　　他也不想趁人之危。

　　……

　　翌日，天明。

　　市人民医院。

　　昏睡了一夜的江迟意徐徐睁开眼。

　　他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眉头皱了一下，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醒了。”陈淑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江迟意侧目看了一眼，被窗外的光刺得闭了闭眼。

　　只听陈淑玉愠怒的声音道：“你可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醉酒驾驶这么危险的事情也干得出来！你就说你是不是诚心找死吧？”

　　陈淑玉很气。

　　她气江迟意没有珍惜沈柔，也气江迟意在沈柔决定放下他后，没有像个男人一样洒脱的放手。

　　最气的还是自己，气自己没有教养好儿子。

　　江迟意皱紧眉头，想问陈淑玉自己到底怎么了。

　　可他没力气开口讲话。

　　脑子里一直徘徊着那一幕——沈柔上了司明锦的车。

　　他们俩看上去那么般配。

　　那一刻，江迟意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失去沈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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