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楚棋收洗完澡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清晨时分，窗外传来小区邻居遛狗的声音。

　　言明连着劳累多日，现在很有可能已经睡着了。楚棋收吹干头发后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谁知竟然看到言明仰躺在床头叼着根烟，一只手抚在额头上摩挲，眼瞳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烟头上没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可见并未点燃。唯有言明侧脸的线条反射着从窗帘边角泻进来的光。

　　这时言明发觉有人进来，连忙用手指把那根烟夹出来，身体往床边挪了挪。

　　如果是别人想在他家里抽烟楚棋收一定会出声喝止，但他没有这么对待言明，只是慢慢走近。

　　他在未点燃的烟头处发现了异样：“这不是真的烟？”

　　言明淡淡地笑着：“被你发现了。这是模型。”

　　楚棋收凑了上去，抓住了言明拿烟的手放在鼻尖观察：“你刚刚咬着香烟模型做什么？”

　　言明：“我不会抽烟，但是过几天要进组演个大烟鬼，先拿根假的酝酿一下感情。”

　　楚棋收把这根假烟拿在手上把玩，原来是根玻璃棒。他哼笑一声：“假的能酝酿什么感情，硬邦邦的，你拿根真的试一试。”

　　“等等，王筹好像有给我。”说着言明下了床，蹬蹬走去客厅里拿了盒烟回来。

　　“这种好像是他们说的红双喜。”楚棋收接过了烟盒打量起来。

　　没拆塑封，楚棋收手一欠就把它给撕了。不那么好闻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

　　楚棋收抿住嘴唇换上了嫌弃了脸色：“你要不要试试？”

　　言明也很嫌弃：“不想试。”

　　楚棋收这人非常奇怪。明明自己讨厌烟味也不爱抽烟，但只要和言明呆在一块就好像什么都能豁出去，变得极具冒险家精神。他学着电视里的抽烟老手夹了一根出来：“我们一起点一根好不好？轮换着尝一尝味道，尝完再把烟给掐了。”

　　这模样很像背着老师躲在厕所里偷偷和同学抽烟的叛逆初中生。

　　言明同意了：“你家里有打火机吗？”

　　“好像有。之前在这里的租客留了一个。”楚棋收开始翻箱倒柜，“我找找……找到了！”

　　楚棋收三下五除二将烟点上了。

　　冒着火星的烟头很快散发出一缕刺鼻的烟雾，楚棋收闻到了一股熟悉又古怪的味道。他忍着恶心屏住鼻息，往白花花的烟嘴上吸了一口。就那么一小口，呛得他喉咙发痒，拼命咳嗽。

　　楚棋收不忘把夹着烟嘴的手递到了言明嘴边，言明没接手，直接咬住了楚棋收抿过的滤嘴，绵长地吸了一口——言明不像楚棋收反应那么剧烈，但脸色总归不太妙，喉结一阵滚动后，吐出了一串浊气。

　　言明也清清嗓子，咳了一声，伸手要去开窗。

　　“掐了吧。”言明那对玻璃珠一样的眸子被熏出了水光。一看就知道他觉得抽烟的滋味不好受。

　　在朝阳的映照下，那缕盘旋萦绕着的烟雾更加显眼了。楚棋收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滑着：“我看网上说第一次抽烟得过肺，过肺了才会有感觉。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

　　言明问：“什么是过肺？”

　　楚棋收：“我也不知道。但我们两个好像都只把烟吸进了喉咙，没有深入到肺里。白受罪了。”

　　烟灰稀稀落落地飘在了地板上。整根烟还剩着大半只，不抽该浪费了。

　　“我再试一次。”言明抓着楚棋收的腕子，又贴上来咬住滤嘴深呼吸了一大口。绵软的滤嘴已经泛黄，谁知刚吸进去言明便开始猛烈咳嗽。吓得楚棋收把烟丢进了水杯里。

　　“你怎么样，还好吗？”楚棋收撸了撸言明的背脊，气鼓鼓地说，“早知道不抽了。搞不明白究竟哪里吸引人。”

　　言明趴在枕头上咳了几下终于好转。

　　就在这时，楚棋收的电话响了。

　　是视频电话，来电人显示是李半焰，楚棋收连忙用眼神询问言明。

　　言明点头。

　　楚棋收按下了接通键，李半焰那张嚣张的脸瞬间跃然于屏幕之上：“嚯，好家伙，你们趴在床上干嘛呢？”

　　楚棋收没好气：“在抽烟。”

　　李半焰抬起眉毛：“牛逼啊楚棋收，野和尚都学会抽烟了。”

　　楚棋收：“正经一点，不然我挂了。”

　　李半焰：“好好好，那我正经地问你一个问题。我出国以后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我在这儿快无聊死了。”

　　楚棋收很配合：“你那边现在几点？吃饭了没？”

　　李半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下午三点多。刚吃完早饭。”

　　这个作息比他在国内还要离谱。

　　楚棋收佯装要去点屏幕上的红按钮：“好，关心完了。我挂了。”

　　李半焰拦住他：“诶别呀。再聊会儿。”

　　楚棋收：“你想聊什么？”

　　李半焰咧嘴一笑：“让我看看弟妹。你别老是挡着他。”

　　弟妹是——言明？

　　楚棋收直起身体，把手机屏幕对准了趴在一旁不动弹的言明：“他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的言明大概感受到了从太平洋彼岸横扫而来的热烈目光，扬起脸庞掀开一只眼皮，眼瞳努力朝屏幕上聚焦：“嗯……？”

　　为了通风，言明把他那一侧的窗户打开了。身体觉察到了寒冷，言明下意识要去摸腰下的被角。楚棋收见状，立即翻开棉被把言明裹了起来。

　　“你们那里已经快早上八点了吧？弟妹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李半焰露出了一副看透的表情，哂笑着故意把话题往黄色笑话上引，“你们这个年纪血气方刚年富力强，但还是要多悠着点。你别老是折腾弟妹。俗话说得好，少年不知精宝贵……”

　　也不知道李半焰这位花花公子哪来的资格提醒他。楚棋收险些对着屏幕里的李半焰翻白眼：“他睡了，你小点声。”

　　李半焰停下调侃：“你别用这种看傻逼似的眼神看我行不行。我告诉你，我今天找你有正事儿。”

　　楚棋收走到了卧室外，问：“什么事？”

　　李半焰：“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借我的名义用六十万买了辆二手车？后来又让我卖回给卖家了。”

　　楚棋收：“记得。”

　　那六十万勉强算作是他贷给芒芒的“过桥款”，车是抵押物。

　　李半焰：“昨天有个朋友告诉我，他无意中发现那辆车现在正在司法拍卖。你猜是怎么回事？车主家里破产了。”

　　楚棋收：“车主还是芒芒吗？”

　　李半焰：“她真名叫岚悠，车主是她的母亲。她家里原本开着一家私人制药公司，生意做得很大，主要接批量生产疫苗之类的单子。半年前有几个孩子注射了她家的狂犬疫苗后口吐白沫死了，结果查出是生产过程违规。”

　　直觉告诉楚棋收这件事并不会到此结束：“还有吗。”

　　李半焰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嘲讽：“有。这件事发生以后，她家公司被罚了款，为逃避追责又抓了几个顶包的员工。但几位痛失孩子的家长不满意这种轻描淡写的处理方式，谋划着搜罗其他证据进行举报。他们这么一查又查出了多年前一连串疫苗致死的案子，当时她家算是当地的地头蛇，由于网络不发达，很轻松就花钱疏通关系把负面新闻压了下去，还想办法威胁受害者家属闭了嘴。如今经这几位家长到走访劝说，这些屈辱才得以重见天日。”

　　之后的剧情走向楚棋收大致猜到了。家长们把这些事情翻出来后，舆论必然暴怒，各个监管部门也会介入，把这家公司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扒一遍。这家公司在双重夹击下，撑不了多久就该倒闭了。

　　楚棋收脑海里霎时闪现出芒芒昨晚欲言又止的那句话，他叹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意思。”

　　昨晚她说：“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李半焰补充：“岚悠……也就是芒芒，她的母亲早已被捕，这辈子恐怕要把牢底坐穿了。”

　　半响，楚棋收蹦出一句评价：“看不出来。”

　　李半焰疑惑：“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来她母亲已经被抓了。”楚棋收感觉自己的嘴角可能是在笑着的，可他又觉得嘴唇附近的肌肉十分麻木，“今天我见过芒芒。”

　　李半焰：“在哪见到的？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应该不会差吧，他妈做生意这么精明，不会想不到给女儿留后路。”

　　楚棋收：“在演播厅后台。当时她身上背着相机，在追星，在网上发其他练习生的黑料，还和我抱怨没发出去。”

　　李半焰：“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棋收摇头：“事实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

　　李半焰看不惯楚棋收老是独自在那幽幽地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因为他听不懂。

　　“行了，我要去找导师开会了。你忙吧。”

　　“嗯，下次再聊。”

　　楚棋收和言明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他们是被言明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言明接完了电话又想接着睡，他闭起了眼睛，嘴巴里咕哝：“姚老师说，你们公司让我在进组前再抽空做一次无人驾驶的宣传。”

　　楚棋收躺在枕头上意识混沌地“嗯”了一声。

　　言明：“她说有些事项需要专业人员向我提前讲解。我和她说让你来好了，会方便一点。”

　　楚棋收应道：“好……”

　　半小时后，爆竹般的爆炸音在楚棋收耳畔响起。这是他专程为公司上司电话设立的特殊铃声，睡得再沉听了也得被迫回魂。

　　“喂……”

　　他懊恼一个美好的周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扰人清梦的电话打进来。

　　上司说：“小楚，晚上有空吗？”

　　楚棋收揉揉眼睛，傻啦吧唧地回：“有空。”

　　上司惊喜：“太好了。晚上八点你把时间挪出来。让市场部的小陆把你拉近工作群里，到时他会让你和言明连线视频通话。”

　　楚棋收还没清醒，迷蒙之间翻了个身，耷拉着眼皮喃喃：“连什么线……他就躺在我旁边。”

　　“什么？——”上司拉长了嗓音，“你说话声音大点成不！听都听不见，搞得和没睡醒似的！你说谁在你旁边？”

　　楚棋收被上司高昂的嗓音吼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暗骂一句。

　　操。

　　他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大明星言明的名声差点被他败坏。

　　楚棋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好的，我明白了。我马上联系小陆。”

　　上司叮嘱他：“千万别迟到了。明星出场费很贵的。要是迟到了说不定人家还要加钱。”

　　“您放心，我一定提前半小时登陆。”

　　一通惊心动魄的电话结束。楚棋收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言明已经不在床上了，他正在厨房做饭。楚棋收闻到了凉拌黄瓜的飘香。

　　六点半两个人吃完了饭，闲着无聊没事做。饱暖思淫/欲，自然而然在沙发上来了一发。

　　七点五十，楚棋收和言明分别坐在了楚棋收家里的卧室和书房中，两人衣冠齐楚正襟危坐，装作互相不熟的样子，等待着小陆拉人连线。

　　幸亏书房的风格和卧室装修得完全不一样。不然楚棋收还得出去包间房避嫌。

　　八点整，小陆一前一后把他们拉进群里，点开了视频通话的窗口。

　　镜头里的小陆笑意盈盈的，特意化上了赏心悦目的妆容，桃花色眼影明丽可爱，一对酒窝笑得甜美。

　　小陆说：“言明老师晚上好！同事晚上好。今晚辛苦大家了。”

　　言明点点头：“你好。那我们快开始吧。”

　　她知道楚棋收和言明都不是健谈外向的性格，于是主动在镜头里找起了话题活跃气氛。她盯着两人身后的背景，忽然灵机一动，微笑着说：“咳。我发现呀，言明老师身后摆着一本基督山伯爵上册，而我们工程师小楚身后的书架里装着一本下册。竟然还是同一版译本。好有缘分呢。”

　　楚棋收顿时如坐针毡，快吓死了：“…………”

　　言明低头忍笑：“嗯，很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