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明的右手得抓着栏杆，这些字是用左手写的，个别笔画正反和原本的不太一样，所以写到了第三个辨识度极高的“喜”字时，楚棋收才回过味，意识到前两个字是什么。

　　我好喜……

　　指尖滑动的每一笔都在楚棋收手心留下了酥麻的感觉。他已经猜到言明接下来要写什么。可他没料到言明把“欢你”一笔一划地写完后，还郑重其事地加了个句号。

　　言明在他手心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圈。就好像在每场语文考试卷子上永远不敢忘记任何标点符号那样严谨。

　　楚棋收眼里贮存的两滴眼泪本来已经干涸得差不多了。然而不知道那个小句号究竟有什么魔力，又让他双眼泛起了一阵酸涩。

　　趁着言明没抓着他，楚棋收抽回了手，握成拳状背在身后。

　　言明还想继续写点什么，这下指尖突然悬空了，只好作罢。楚棋收低着头，视线慌张落在别处，在两簇浓密的睫毛下，只能看见眼角被润得粉红。言明没多想，当他害羞了。

　　司机踩下刹车板，随即公交车传来了放气声。目的地已经到达，车门大开。最外侧的摄影师们扛着一堆器材下车了，言明和楚棋收紧跟在后。

　　王筹刚刚没能挤到言明身边，被迫窝在犄角旮旯站了一路，见前方位置空了，他赶紧朝言明下车的方向追了上去。

　　有几个人在外面等待言明，有带他走流程的场务，还有——楚棋收假装淡定侧目——是裘衿。

　　裘衿一脸阳光灿烂地咧开了唇，笑容几乎能看到大牙牙根，眼窝尾部上扬的肌肉都在显示着他此时的无比喜悦，这喜悦由内而外发自肺腑。裘衿甜甜地喊了一声：“言明老师！”

　　网上其他小0若是站在楚棋收的立场，多半能用宫斗腔在心里把裘衿腹诽得体无完肤，暗暗问候一句：这小贱人怎么阴魂不散。

　　可惜楚棋收本人沉闷木讷，他说不来这些爽话，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描述眼前这位年仅十九岁的练习生。这个年轻的男孩曾经想趁言明醉酒的时候亲他，而在被言明打翻在地后，竟然还能当成没事人似的不顾及，三天两头就在言明面前出现，笑得像朵无忧无虑的喇叭花。

　　言明问他：“有什么事吗？”

　　裘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言明看：“场景老师说有样道具在言明老师这里，一会儿要用，让我来拿。”

　　言明：“什么道具？”

　　道具这事不归言明管，即使保存了节目组要用的道具，也全都在王筹那里。于是言明向左挪了半步，抬手示意王筹上前。

　　王筹认出了这位就是那天晚上在酒店和言明拉扯的练习生，他战战惶惶地斜了眼楚棋收，接着拉着裘衿退到一边，说：“是不是十二生肖雨伞？昨天场务说让我帮忙拿着，后来忘记回来取了。”

　　“对，就是这个。”裘衿回答完了，也不看王筹从包里翻找出了什么，他的目光依旧往言明身上闪。言明却被场务叫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摄影师模样的男人，那男人一下车就戴上了一只遮阳帽，他没看清脸。

　　楚棋收转眼把见到裘衿的事抛在脑后了。他呆在这儿算是个无正事可做的大闲人。周围熙来攘往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发现他是“非法入侵”。

　　由于蜜桃选秀全程场景布景外包，有位之前和方胜居一起合作过的工作人员认出了楚棋收是贝氏传媒的摄影师，以为他是跟着言明来工作的，还和他问了声好。

　　楚棋收没否认，干脆应了下来。

　　言明被领去化妆看剧本了，楚棋收找到一叠堆起的塑料板凳，掰了一只下来。摆着杂物的桌子随处都有，楚棋收专门挑了一处人群稀疏的地方坐好。这里避开了风口，一点也不冷。

　　约莫一刻钟后王筹过来了，他把手上的几个大塑料袋铺在脚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累死我了。”王筹胳膊撑在桌上，大半身体斜倚着，吭哧吭哧气喘如牛，“这综艺破事儿真的多。快把我忙坏了。等十四期全部录完我得掉十斤肉。”

　　楚棋收闲得发慌，正拿着相机调景深：“现在可以休息了，喝点水吧。”

　　王筹耸耸鼻头，他抹了一把上面的薄汗：“还不能休息，过会儿我就得回去。”

　　楚棋收发觉周围晃悠的工作人员现在已经少了一大半：“他们已经开始录了？”

　　王筹摆了摆手：“练习生还没开录，他们一会儿要骑马，得做好准备工作。”

　　“言老师也要骑马么？”楚棋收开始在脑内模拟言明骑马的画面。不得不说让他极为心动，“我也想去看看。”

　　“他不骑。节目组要是让他骑马，得另外加钱。”王筹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水，喝完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这集综艺其实是公演舞台剧延伸而来的，到时候播出可能也就十来分钟，放在公演那期末尾，算是彩蛋。言哥在这里统共出现不了一分钟。”

　　楚棋收：“意思是他能马上录完？”

　　王筹瘪着嘴苦笑：“那不行，他虽然出场时间少，但镜头贯穿全程，实在走不开啊。”

　　“好吧……”

　　楚棋收继续摆弄起了相机。这次他不调镜头了，改成了欣赏相册。中间突兀地出现了几张亦甄的照片，是他昨晚为了在乃馨面前圆谎时抓拍的。他想删掉。指头都摆在删除键上了，却没点下去。

　　这几张抓拍的角度、构图都不错。亦甄当时面对他的方向扬起了一抹灵动的笑容，表情管理非常完美，如果直接删了，不给这些照片重见天日的机会，该多么遗憾。

　　好歹是他亲手拍的。

　　于是楚棋收在删除前，打开热点把照片传到了他的手机上，随便捣鼓了几下后发在微博小号，并设置了“仅粉丝可见”。

　　这样就不会被其他人搜到了。

　　王筹自个儿坐久了十分无聊。楚棋收这只闷葫芦也不会找他聊天。王筹望着头顶光秃秃的梧桐枝丫，想来想去，决定起身去找言明：“那什么……我先过去了。对了。你帮言哥拿一下手机吧。我要带的东西太多了，怕把他手机落在哪儿。”

　　楚棋收：“行。”

　　王筹从小包外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只手机，楚棋收给收好了。接着王筹又在其他包里摸了半天，越摸越慌忙，摸到后来脑门上溢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手指尖发青，还打起了战栗。

　　王筹急得不行：“糟糕。言哥还有一部手机。他刚才放在我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自从那次遭记者围堵后，言明便买了个新手机存放私人号的相关数据。

　　楚棋收：“可能是你没翻到，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给他，一会儿你仔细听听包里有没有铃声。”

　　他拨通了号码，里面很快传来了“嘟”的长音，然而数秒过去，他们没有听见周围响起任何铃声。

　　王筹更加着急了，后背汗如雨下。这意味着他将上司的手机给弄丢了。

　　这时楚棋收的手机界面变为了数字计时——电话被接通了。

　　被接通最起码意味着不是小偷作案。还有机会把手机拿回来。

　　楚棋收对着话筒：“喂？你好。”

　　两秒钟后，那边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你好，这手机不是我的。落在我这边了，一直没人来拿。我看到有人打电话过来就接了。”

　　楚棋收说：“这是我的手机，请问您现在在哪？我马上去取。”

　　听到这里，王筹那张憋红的气球脸终于松了口气。

　　那人答：“就在化妆间门口的桌子上，我马上要被领导叫走了。你快点过来吧。”

　　楚棋收道谢后挂上了电话，把地点和王筹说了。一脸焦急的王筹拔腿就跑，朝化妆间的方向赶了过去。

　　.

　　裘衿在化妆间门口发现了言明的手机，它孤零零在桌上躺了许久，主人似乎把它遗忘了。

　　多亏被节目组抽中演出舞台剧，在这短短几天里，他有幸和他追了多年的偶像长时间挤在狭小的舞蹈室里排练，偶尔动作不到位时，他还能受到偶像亲手指导。言明会轻轻扶住他的胳膊，或是肩膀，贴在他耳边温柔地告知他注意事项，每一次肢体上的碰触都让他心跳迅疾。

　　是言明让他有了在小小年纪闯进娱乐圈的勇气。他辛辛苦苦当了一年的练习生，十八岁生日那年和公司同事组团出道，但成团效果不佳，如今一年了也没打拼出多少水花。就在这时言明再次出现了，他仿佛在茫茫无垠的大海中与灯塔重逢——他被公司高层推选出来参加蜜桃的新选秀《无限可能》，言明会担任主持人和舞台剧指导。

　　第一天被公司送进来的那天晚上，他无意中遇到了喝醉的言明，他兴奋极了，头脑一热便要拉住言明的领带吻他的嘴唇，结果不出意外被言明打趴在地，可那天以后言明没有因此对他产生偏见，反而对他态度亲切，教导学员时也一视同仁。他想言明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对他这么好。

　　只是他那晚太心急了。他年轻漂亮，身段柔韧，只要他一步一步来，言明没有理由拒绝他。在娱乐圈混久的帅哥向来男女不拒。

　　在多日观察中，他发现言明有两部手机。一部经常会在工作时间拿出来用，还有一部要一两天才能见到一次——正是现在桌上这部。

　　平平无奇的烂大街水果机。但手机壳和屏保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屏保是言明出道作的电视剧海报，他曾在排练时偷偷瞄到过。

　　对偶像的窥私欲一点一点从心头蔓延开来，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这只手机，与此同时，有条通知消息咯噔一声跳了出来，他吓得手心出了一层汗。

　　需要解锁才能查看具体内容。但手机设了密码，他打不开。裘衿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手机放回去，谁知电话倏然响起。有人打了进来。

　　屏保变幻为来电人的名称。他垂眼望去，脸上的表情瞬间怔忪。

　　屏幕上只有两个大字——

　　“宝贝”。

　　来电人的联系方式竟然被言明被存成了“宝贝”。

　　他在心里暗叹一句：没想到这种事被他给撞上了。

　　这是言明的女朋友么？还是男朋友？

　　按照以往裘衿的处事方式，他绝对不会接起这通电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遍布猫腻的娱乐圈里新人最讲究要装聋作哑。可今天他实在太好奇了，他想听听被言明称作“宝贝”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男是女。

　　如果是男的，会比他年轻吗？

　　“喂？你好。”

　　对面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语调平平，有些淡漠，但音色很舒服。大约二十来岁。

　　他愣了片刻，压低声音说：“你好，这手机不是我的，落在我这边了……”

　　裘衿胡诹了个理由就将对方骗了过去。挂上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原处，然后找了辆小卡车躲了起来。

　　来人了。是步履匆匆的王筹。王筹把言明的手机捞进了兜里，又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皱着眉头嘴里咕哝了两句，大概是在寻找刚刚接电话的人。

　　可裘衿知道打电话的人不是王筹，他听过王筹的声音，远比“宝贝”的声音浑厚阳刚。

　　那会是谁呢？……裘衿直觉是周围某位练习生。他一早便怀疑言明此番答应蜜桃加盟选秀的来由有古怪。选秀主持人和言明演员的定位完全不符。

　　说不定贝氏传媒送来的那几个以演员为本职的练习生里，就有言明的新欢。

　　“裘衿！你站在卡车后面干什么呢！快去准备准备，要上场了。”

　　同事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的，我马上来。”

　　裘衿来不及深思，就被场务叫进了棚里。

　　.

　　楚棋收独自等了一个多小时，言明和王筹才回来。走在他们前方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是言明的经纪人姚立帆。

　　姚立帆发现楚棋收的时候，楚棋收在低着脑袋看手机。她打量着遮阳帽下这张脸庞，鼻梁和嘴唇都十分精致，下颚骨被宽大的黑帽檐衬得只有雨伞托那么窄。

　　随即她转头开言明的玩笑：“你胆子好大，竟然把他也带过来了。”

　　言明嘴角弯弯地上扬起来，但没说话。大概也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楚棋收听见了一阵属于言明的脚步声——步伐节奏和轻重都让他分外熟稔。他抬头，果然看到了言明，以及他的助理和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