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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肉肉喵 19843字 2022-11-10

  庄清流很快在她身后翻了翻眼皮,也跪到了旁边。

  同样是跪,烛蘅跪得身姿笔直,而庄清流跟没骨头似的摊原地七歪八倒,两个人一点都不一样。

  直到这时,身后白雾缭绕处才缓慢响起了同样空灵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是从极远的天外踏空走来,极缓慢而从容。

  紧接着,一片闪着月白色璀璨灵光的风摆从侧边出现在了视野之内。烛蘅很快原地默默退后,从跟庄清流并肩,变成了跪在她的后方。

  这是一个从主的姿态。

  庄清流没说什么,也没掀眼,只是耷拉着眼皮儿淡淡喊了声:“师父。”

  从她身后一路绕到面前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微微低头。这人有着一张极难形容的脸,用庄清流经常跟烛蘅私底下偷偷编排的话来说就是:“我觉着故梦潮不可能有比我更好看的脸,所以她那肯定是假脸,用笔画上去的!”

  而这个唯一被庄清流时常在意脸比自己好看的人,才是如今真正的故梦潮之主,庄篁。

  四周灵火辉辉,光影煌煌,面前的人安静站了半天,才声音无波无澜地问庄清流:“知道她为什么跟你一起跪?”

  烛蘅跪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这个问题,在以往的数百年间庄清流已经被迫答过无数次,虽然已经难言厌倦,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机械道:“因为但凡我做错事,就会有人受到牵连。”

  庄篁问:“所以这次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庄清流如实道:“不知道哪里有错。”烛蘅连气息都不可闻了。

  庄篁却并未有别的反应,而是继续问:“为什么一个人做决定?”

  庄清流神色自若地平静道:“因为当时顺势提出最自然,也是最好的时机,未曾来得及。”

  庄篁想了想,问道:“之前仔细考虑过?”

  庄清流如实道:“那倒也没有。就是我这次和烛蘅去走过一遍后,觉着迟早有那么一日,被动不如主动。”

  庄篁不做声地看了她片刻后,又无声转到了窗边,空灵的声音不变,道:“你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之后会怎么样吗?”

  庄清流一扬眉:“尚未发生的事谁能知道呢?而我难道为了顾忌以后可能要发生的事,就可以对眼前已经发生的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了吗?”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掷地有声,就好像确实十分有理一样。

  “而且,”庄清流跪着道,“他们也没什么多特殊的地方,不过也是天生地长的罢了。您跟那个长庚仙府的燃灯道长,一直以来不也是好友吗?”

  庄篁一声不吭地静默许久后,好像以默认的态度将这件事揭过了一页,只是看着窗外问道:“帮我打过招呼了?”

  “嗯。”庄清流这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栀子花洒金笺,道,“这是他托我带给您的一张……呃,乐谱。说是自己做的曲子,请你品鉴。”

  这句话落,她身后的烛蘅悄无声息地垂了下脑袋,似乎是在遮掩脸上的表情。虽然她幅度很小的动作几不可查,但庄篁还是随手接过庄清流手中的洒金笺后,目光转落到了她头上。

  烛蘅后背霎时一僵,而这时,一道声音及时地从身后响了起来:“什么曲子?”

  烛衡立时就着跪地的姿势磕了个头,认真地喊了声:“师父。”

  庄清流则是随意抬头打了声招呼:“师叔。你闭关出来啦?”

  “嗯。”在门外就出声说话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名叫诡爻,她名字很奇怪,身份很奇怪,整个人一直以来其实也很奇怪,跟身为故梦潮之主的庄篁之间的关系就更奇怪了,总之在故梦潮中,就是一个哪儿哪儿都很奇怪的存在。她到底跟庄篁是不是同门,庄清流并不知道,但从小也没人教她怎么称呼诡爻,所以后来久而久之,她就随便叫了师叔,也没人说什么,好像怎么都行。

  唯一肯定的,烛蘅其实是诡爻所收下的名义上的弟子,她跟庄篁并没有关系。而由于诡爻在故梦潮的身份一直很奇怪,所以连带着烛蘅的身份也很奇怪。

  总之说起来哪里都很奇怪,糊里糊涂的,没有人能掰清。

  “发生什么事了?”

  诡爻走近后看了一眼庄篁手中的花笺,旋即转向了地上的庄清流和烛蘅,表情郑重了下来:“你们为什么会去那里露面?”

  庄清流冲她解释道:“因为半个月前,那里有一支派出来的船队卷进了故梦潮,但这次在我赶到处置之前,他们就已经传讯回去了。”

  诡爻声音柔软像唱歌:“屏障没起作用吗?”

  “嗯。”庄清流道,“大抵是之前那些年,被抹掉记忆的人太多,已经被他们察觉了。”

  一直以来,不管是偶然还是探寻,外界曾摸到过故梦潮存在的人其实很多。因为如果一样东西真实存在,它便很难天长日久地隐匿下去,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大的岛。只要这个岛还在海里而没有真正上天,它就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在以往数百年,庄清流曾抹去过无数误入者的记忆,然后将他们悄无声息地送走。可是近些年来,有目的地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庄清流忙得越来越见花不见影,往往是东边刚按下葫芦,西边立马浮起了瓢,把她当只鸟似的在整个故梦潮的东南西北到处溜。

  而真正的臭鸟烛蘅,一天就知道修炼修炼和修炼。

  如今没办法了,只能露面,而让那里各大世家宗派每年挑人进故梦潮修习,庄清流大概也有学习他们压人质的用意。

  诡爻听完后,脸上并没什么特殊神色,而是长长考虑了一会儿,道:“知道了,不过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冲庄清流道,“倒是你,一天多沉稳一些,不要到处疯玩,离天劫也就差最后一个门槛儿了,不管在意不在意,心里总该有点数。”

  旁边的烛蘅听了这话,顿时转头盯了庄清流好半天,这时,窗边将手负在身后的庄篁道:“好了,你们回去吧。”

  庄清流在背后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伸手一拽,连身后的烛蘅一起站了起来。

  这时,庄篁头也未回道:“少作怪。”

  烛蘅立马甩开庄清流,自己爬起来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对了。”庄篁说着转过身,居然看向庄清流微微笑了起来,“听说你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清流,还说是我起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庄清流:“……”

  气氛尴尬地悬空了片刻后,她很快不动声色地眨着眼转头问:“您听谁说的?”

  庄篁脸上的笑容不变:“我还用听谁说吗?”

  “啊……也是。”庄清流十分机灵地打岔道,“但是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世上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儿吗?”

  庄篁脸上虽然仍旧有微微的笑,但这次没接话了,而是目光缥缈如幻影般地落在了庄清流脸上,近乎叹息似地轻声说了句:“烛儿,你是故梦潮的少主,以后你想怎么样,就都听你的吧。但是很多事,往往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千万不要犯错。”

  她说完,庄清流心里似乎陡然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悸,就好像这句已经听过千百遍的话忽然间重逾千钧了一样,让她一时没缓过来。

  而这个时候,窗边庄篁的身影已经轻轻一闪,凭空消失了。

  直到她不见,烛蘅好像才能放松一口气,转头迟疑地问道诡爻:“师父,天劫真的……”

  庄清流莫名地放下摸了摸心口的手,目光从窗边转回到烛蘅脸上:“别问了,如果有雷劫,我一定粘在你旁边渡。”

  烛蘅:“……”

  庄清流道:“就算劈不到,也要给你过身电。”

  烛蘅瞬间莫名地冷眼一盯她:“我哪里又惹你了?”

  “没有吗?那你打听我的天劫做什么?反正你又不渡。”

  庄清流做惊奇状,边扯着她往外走边道:“好啦,最近忙得跟什么似的,还得在这儿听你发酸,快走吧。”

  ……

  两人跟诡爻告辞后,身影一闪,又回了梅家的仙府。足足半个晚上,仙门百家的集议才终于落下了帷幕,或者说暂时告歇。

  庄清流也不在意他们商议东商议西,而是趁着夜色,很快在梅家整个仙府如入无人之境地游梭了起来,烛衡一把攥住她:“你干什么?”

  “——嘘。”庄清流手上将一个屋顶揭开了一个洞,抬头瞧她一眼,“我看看哪些人是人,哪些人是狗,要不然偌大一个梅家仙府,今日怎么会无一人出头。”

  她正说着,就看到了底下的梅家四位长老正在跟梅花夜母子争吵的画面。家丑不外扬,想必在外人面前,梅家这四位长老虽看不惯,但也不会当众站出来,毕竟一个门派最重要的就是心齐,再大的不赞同也是关起门来再说,而不能当众打当家宗主的脸。

  烛蘅迫不得已,只能随她做贼似的落在了屋顶旁边,语气不耐道:“有什么好看的,梅家这两母子,很明显地不过是借后焰之手来折磨那个小孩儿罢了。”

  庄清流不理她,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后,才轻轻阖上瓦片:“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她说完,底下的大殿门咯吱一声打开,梅家四位长老似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庄清流挑挑眉,又很快大蝙蝠似的从房顶冲天而起,翩翩然飞走了。烛蘅拽都拽不住,气得冒烟,只好一直追在她身后,以免她再干出更出格的事。

  但是庄清流并没干别的,而是又循着记忆落到了一个破烂的靠崖小屋顶上。这个四下啷哐的破屋子,正是梅花阑住的地方。

  之前送那小孩儿回来,看她的样子是不希望有人看到她住的地方,庄清流于是就随便笑着岔开了话题,这会儿半夜了,又跑来偷偷看。

  烛蘅真是受不了她,但眼角一闪后只能双手迅速一捧,接住了庄清流丢过来的瓦片——房顶被掀开一个洞后,一缕有些柔和的灯光顿时透了出来。

  “怎么回事?大半夜了还没睡?”

  “睡了。药瓶还放在旁边,应该是乖乖用过了。”

  梅花阑这会儿,已经安安静静地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庄清流低头瞧着很满意。不过她目光在那些简陋的硬板床,黑桌子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转了一圈儿后,就很难再满意起来了。

  明明是自己的家,却弄得跟寄人篱下似的。

  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后,庄少主又像只花蝴蝶一样地原地飞走了。她就是这样,永远是这样,要干个什么,从来都不会提前打招呼,烛蘅只能跟在身后跑。

  这次庄蝴蝶飞了一会儿后,又落到了另一个房顶,今晚好像跟房顶杠上了。烛蘅稍稍揭开瓦片往下看了一眼,这里是梅家待客的客房,而底下睡在金丝花团被中的,是大川后氏的宗主,后焰。

  旁边的人懒洋洋地抻腿坐在屋顶并没动,烛蘅看到下面是后焰后,却立刻警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干什么?”

  庄清流闲散地支起腿,并不以为意地用手托着半边腮,想了想:“弄死他?”

  “……”烛蘅立刻冲她训道,“少胡来!”

  在她说话的同时,安稳睡在床上的后焰正在做一个诡秘的梦,在梦中,一个人用毒蛇般淬闪着冷光的箭尖直点他眉心,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再敢射她,我就把你射死。”

  “你要是再敢射她,我就把你射死……你要是再敢射她,我就把你射死……你要是再敢射她,我就把你射死……”

  “——嗖!!”

  后焰整个人在无边黑暗中猝然从床上炸裂般地坐了起来,满头满脸的冷汗滚滚而落,心口一阵狂跳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境?!!

  而且梦中用冷箭指着他的人……那人、那人只能看到脸上一层薄薄白玉般的狐狸面具,是谁?

  “难不成是、狐狸精?”

  在屋顶冷眼旁观的烛蘅:“……”

  庄清流却用鼻子轻轻哼了声,没搭理这个匹夫地飞身而起,又跑到了梅夫人那里,到梦中警告:“梅宗辞为梅家嫡长子,一受父母全族喜爱,二天姿骄人,品性上佳。他到底是叛出梅家,还是当年的梅家宗主愿意给儿子自由轻松的生活,你比谁都清楚,如今鸠占了鹊巢,梅家就是你们的了?”

  “梅家就是你们的了?梅家就是你们的了?梅家就是你们的了?……”

  梅夫人从诡秘纷杂的乱梦中哗啦坐起,一瞬间居然觉着真实到一阵惊人心悸,最重要的是梦中那个蒙着白玉狐狸面具的人……居然还冲她挑了下眉?

  挑眉是什么意思??嘲讽?不屑?警告?!

  梅夫人惊疑不定地大声道:“来人!”

  在她没看到的正头顶上方,庄清流也淡淡挑了下眉,然后一收手中似乎是流转着灵光的珠子,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有些话,有些事,有些表态和情绪,她昨日都不便当众做,也不能当众做。

  因为那样,就相当于是给梅花阑上眼药。

  祝蘅跟在旁边,诡异复杂地冲庄清流如大鸟般展开的袖摆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由于仙门百家的宗主要各自回家再跟本家仙府的人仔细商量,另外无论是选人,收拾东西,准备船只什么的都需要时间,所以这事还需要一段日子,一时半会儿安排不好。

  庄清流也明里暂时留在了梅家仙府,一天到处跑东浪西,有时心情好的话,还会跑到他们门中弟子练剑的校场,出手指点两招。

  梅花阑有时候从校场旁边路过,会很迟疑地轻轻顿一下,有时候又会情不自禁地偏头张望很久,心里涌出想跟她说话的冲动。

  日色当空,一声知了声响之后,在树下正拿着一把草逗马的庄清流忽然转了过来,梅花阑抱着怀里一堆要送的剑顿时抬脚就走。

  方才不远处站着仰头看她的,还是个很低很小的孩子。

  庄清流手中立即飞出了一条淡金色的长绳,绕着衣领把她勾了回来,眼角弯了弯:“怎么回事?有小鬼偷偷看我。”

  梅花阑抱着剑顿了顿:“……”

  前几天天色晚了又忙乱,庄清流这会儿才有空来回认真地打量她——眉目之间有些还没长开的稚嫩秀气,但五官却已经很好看。

  而这么一个小鬼。

  庄清流低头又来回看了看,忽然觉着她很小,自己一揽就能抱起来。

  “说吧,为什么偷偷看庄少主?”

  片刻后,庄清流目光落回梅花阑脸上,眨着一只眼冲她笑,很开心的样子。

  梅花阑很快声音软糯地抱着剑道:“我是看路。”

  “这样啊。”庄清流忽然笑了,也不多说,只是袖摆抡起哗啦啦一扫,就把梅花阑怀里的一堆剑给凭空送走了,接着伸手一揽,把她直接抱到了马上。

  梅花阑顿时微微睁大了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梅家可能会教她灵术,教她习字,却不一定会教她这些。在仙门中,骑马是那些贵公子用来玩儿乐的。

  庄清流很快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低头勾勾嘴角:“没骑过?”

  大概是从小没有感受过这样的亲近,本来想往下跳的梅花阑低头想了一下,竟然坐在庄清流怀里没有动,而是摇了下小脑袋。

  “那教你。”

  庄清流很快说完,便用一条厚实的白狐裘裹好了她,旋即闪电一样地奔了出去。

  梅家后山百里,大片起伏的山野小溪和草地互相交织,此刻正是晚秋,天空湛蓝如洗,奔驰中细风如织。

  烛蘅一点尊严都没有,御了片树叶在半空跟。

  不知道过了多久,跑够了的白马忽然发起了脾气,直接将马背上的人给撂蹄子甩了下去,然后自己一溜烟儿地跑得不见了。

  “?”哈哈。

  反正已经是回程了,庄清流也不在意,反手又揽着梅花阑掠空而起,然后不知道随手从哪里抽出了一条花毛毯,直接御着它返回。还低头道:“累了可以睡一会儿。”

  梅花阑:“……”

  庄清流这人,向来御空便不正经,什么都爱用,若不是太出格的话,烛蘅就坚决不愿意跟她站一块儿,她可能会御吃了半口的花糕。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将梅花阑直接送回破烂的小院子门口后,庄清流捏捏她的小脸:“开心吗?”

  梅花阑眼尾很快露出了一点微勾的弧度,点点脑袋:“嗯。”

  “那还有更高兴的。”庄清流说着在她面前半跪下,将一枚浅色的玉佩系在了梅花阑的腰间。想了想后,又手指灵活地勾挑,缠了一个好看的花结。

  梅花阑眼睛顿时一闪一闪地亮亮看她:“这是什么?”

  “是出入故梦潮的玉牌,有它缠在身上,你就可以随时进去了。”庄清流嘴角勾勾道,“而且是偷偷赔你的东西,可别让那些人看到了。”

  梅花阑似乎有些惊喜地抿了抿小嘴,看她一眼道:“这两日召集选人没有我。我也能去吗?”

  “自然。”庄清流眼底几不可查地闪了一下,一指她腰上的玉,“你不仅能去,你还跟别人不一样。”

  梅花阑明亮澄澈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了起来,低头用小手轻轻摸了几下腰上的玉佩,似乎想问什么。

  “好了。该到小孩儿睡觉的时间了。”

  庄清流这时站起身,又伸出手,给了她一根手指头,道:“牵着。”

  梅花阑:“……”

  “怎么啦?快点。”庄清流见她迟迟不动,又催了一遍,还低头道,“小孩子怎么能不牵着?你不合格。”

  “……”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我庄:你不合格,你永远不合格,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床下都……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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