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选择花束真的是件很简单的活儿。

　　你让花店的服务员将白色和黄色康乃馨相夹杂在一块儿, 并且选了个素洁的包装样式, 告诉她过几天再来拿。

　　真的很简单嘛……

　　你看着花店内琳琅满目的花束, 难免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

　　你可不相信哈利连这个都不会。这时, 你那在大多数时候都稍长的反射弧终于敏捷了一把。

　　他难道是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和你呆在一起的吗？

　　可你实在是想不到他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难道他不觉得他和你现在之间的关系已然显得比普通上下属之间更近了吗？

　　你又想到了昨天那件事, 心头的疑虑加重了。

　　甚至因为这个精神滤镜的原因，连带着今天湛蓝如洗的天幕都黯淡下来。

　　哈利却并未显得对挑选花束特别热衷, 而只是站在店门口看着你和服务生侃侃而谈。

　　而青年看着你结束了和服务生之间的谈话，目光先是在这些缤纷夺目的花束上转了一圈，再朝着他款款走来。

　　“哈利，我想我们可以走了。”你深吸一口气，对着他说道。

　　失策了。

　　饶是素来做所有事都游刃有余的哈利也完全没料到挑选花束这项活动所需的时间这么短，会这么早结束。

　　他还想再观察你一会儿呢。

　　即使心情并不算宁静，但他还是把这份略显焦躁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至少你从他平静淡然的目光中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迫不得已，他只好这么说了。实际上他原本想找一个更□□无缝的借口让你跟着他一起去奥斯本家宅。

　　有时候他在你面前总是会干出一些傻事。

　　果不其然，你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你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但容不得你拒绝, 因为下一秒他就朝你露出了一个非常温柔又稍显落寞的轻淡笑意：“可以吗？”

　　你微微抬头盯着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这时候你和他之间又比在车上的时候更近了一分，因此你才看见他眼下还有一抹淡淡的鸦青, 也许是没有睡好吧。

　　面对着他的怀柔攻势，你一时间感到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扯成了两半。一半，也就是理智的那一方, 义正言辞地告诉你不可以再继续让步下去，不能再以这个身份（以及之后的每个身份）靠近他了——明亮炽热的火焰总会将飞蛾的翅膀烧成灰烬。这还仅仅是刚碰触到光焰所会产生的后果，如果是更近一步, 则会毁坏得连一丝痕迹都不剩下。

　　而另外一半，则是由你的感性所组成的。既然哈利已然命不久矣，为什么此刻不答应他这个（看似）简单的请求呢？毕竟你们也曾经有过一段故事不是吗？

　　你发觉一件事。虽然你思考的时候总是会表现出一副很有理智、严谨、冷冽的样子，但你每次做出的选择却都巧合极了，都是依照感性选出来的。

　　你有时候会很难过。因为你逐渐无法平衡自己和他人的关系了。

　　你心的天平已经乱了，坏掉了。

　　然后你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不光是在这里，在另外那条时间线上，你也总是无法拒绝他以这样态度所给出的要求啊。

　　你不想看见他因为失落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流露出非常非常哀伤而落寞的表情。

　　因为那里面有着令人心碎的温柔。

　　冷感的人温柔起来会要命。

　　他轻轻笑了起来，你的回答很令他满意。

　　他知道该如何持靓行凶。

　　“哈利，我们是要去哪儿？”

　　今天的阳光刚刚好，热度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太过炽热、烘烤到行人，也不会显得像冰箱里的灯那样淡薄。

　　你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开敞篷跑车是一种浪漫了。和其他类型的车不同，敞篷跑车没有顶，因此视野非常开阔。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向后倚靠着看天。

　　但说实话，你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容你静静地观赏这样的景象而什么多余的都不想了。刚上车不久，你就朝着哈利发问了。

　　他还没告诉你要去哪，因此你心里总是有块儿石头悬着，将掉不掉。

　　你不喜欢这种感觉——享受当下，却忽略了即将到来的风暴，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觉。

　　哈利虽然在市中心也有几处房产（其中一处便是可以站在阳台上俯瞰中央公园的高层豪宅），但他对居住在那里没有什么兴趣。在个人好恶层面上讲，他还是更喜欢郊外的别墅。

　　那里有一些他怀念的东西。

　　从车逐渐驶离闹市区，你就差不多能猜出他到底想带着你去哪了。

　　可你还是想听见他亲自回答。

　　“我家。”他偏过头瞥了你一眼，不过他很快就解释了，“别担心，只是想给你看件东西。”

　　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完全开不了口问其他的话了。

　　你脑子里一团乱麻，可你也完全不想劳烦什么系统，你只希望这个傻x能赶紧把bug修好不要再搞你了。

　　你在脑子里疯狂脑补哈利可能即将对你说的话，那种心悸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难道他要在这栋古老的建筑里跟你当面对质？？毕竟你记得你也是来过这个地方的，甚至还在这里面的某个房间住过一晚。

　　“哈利。”你感觉现在哈利之前经历过的那场车祸事故所产生的后遗症，简直成为了你们之间关系引爆一触即发的□□。

　　而现在你实际上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全部记起来，可他表现出的复杂态度让你完全没法贸然揣测了。

　　你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因此，你轻轻呼唤了他。

　　所以——自己直接坦白还有救吗？

　　你实在是绷不住了。

　　“嗯？”他回应了你，“怎么了？”

　　“我——我其实，”你心跳快得要命，有些不敢看他的表情了，欲言又止，“我——”

　　不行，你还是说不出来。

　　还没等你说了个所以然，一直平稳行驶着的跑车就骤然停下来了。

　　你虽然系着安全带，但你的身体还是因为惯性而微微往前倾。也正好是这个动作，让你稍微找回了点遗失良久的理智。

　　“到了。”哈利率先说道。令你想不通的是，他甚至没有对你刚才那副再明显不过的“心里有事”的犹犹豫豫的说辞产生什么疑惑。

　　他甚至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

　　你的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因此你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没动。

　　哈利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出声了，因此车上弥漫着一种别样的寂静。

　　他这回才真正抬起头看了看此刻碧色的天幕，就如你刚才一直所做的那样：晴空，云彩正一点点地减少，很快就要迎来万里无云的时候了。

　　毕竟他刚才一直在开车，眼睛必须时刻直视前方，不能随意观赏周围的景色。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是深冬了，今天的天气却一反常态的好，甚至给人一种此刻正处于初夏的错觉——也许是上天可怜他也许活不过今年，因此才把原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天气在他眼前重现了吧。

　　但，他还是很不甘心。

　　一直以来都有种名为不甘心的情感混进了细胞里，开始以血液为介质在血管里沸腾。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事情他还没有去做，推着他强迫着他经历了算不上美好的灰暗孤寂悲惨的童年与少年时代，还没有看到一丁点曙光时就这样想让他从世界这个庞大的舞台上早早潦草退场？

　　这是绝不可能的。他又不是求死之人。

　　不，也许是曾经见到过曙光的。只是，昙花一现之后又陨落了。

　　他盯着天幕出了会儿神，在皮肤感受到从云间落下的阳光再次变得更加夺目时，他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你。

　　此刻的你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比起刚才他看天以前，未曾挪动哪怕一点。你的双眼好似没有聚焦似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即使前方只是空荡荡的开阔公路。

　　他并不喜欢你露出这样“空白”的表情。

　　他不允许你在遇到他以后还这样走神。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抓不住你。

　　况且，很不愿意承认的是，他有时候也猜不出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寄宿学校的时候，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和他一样不太入流不合群的孩子，只是他的身后多了一群人抢着追随。也许是因为太孤单的原因，他有时候就会看见你总是发呆。

　　在遇到他之前你确实是一张上头空无一物的白纸，但哈利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以为你添上一些颜色，属于他的颜色。

　　他好像……想起来了。

　　过去的那些甜蜜再次在他眼前闪回，只是一想到那一天在火车站台时，心就会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剥皮抽丝所带来的痛楚也不过只是千分之一。

　　稍微令你有些没想到的是，等你回神的时候，居然看见哈利侧着身子过来给你松安全带。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微弱的拒绝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这时，你并没有太大的空间容你肆意动弹，因此你只能把目光放在面前的他身上。

　　他离你是这样的近，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足够你后退着闪避。

　　你已退无可退。

　　只是他现在为你松安全带的样子是如此专注，信息素交融得如此融洽，就好像你们俩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你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已经结束了帮你松安全带的这个行动，抬起头看向你时，你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你的眼神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双同样的眼眸，可你却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你不敢多看，连忙说了句谢谢就下了车。

　　奥斯本家宅的占地范围很大，因此你进去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宽阔的庭院，以及那些在冬季也保持着绿意盎然的常青树。而宅子外侧点缀着白色鲜花，看样子是每天都会从花店里订购。

　　你看见这个，才真正笃定了自己先前对他为什么要刻意让你挑花的动机猜测。

　　他就是想带着你来到这里，或者说，回到这里。

　　这里除了你和他两个人之外就什么人也没有了，哈利并不喜欢让陌生人踏入自己的家。

　　奥斯本家宅无论四季，在走进室内时都会无端地感受到一股冷气蕴含在周围，无法避开。因此你现在所感受到的也是一样。

　　外面有太阳，里面却好不到哪里去。你在跟着他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就感到一种阴冷的氛围把你给笼罩住了。

　　奥斯本家宅如今看起来和你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甚至连摆设都不曾改变过一丝一毫。

　　作为一个曾经在这里留宿过几天的人，你认为你也是有发言权的。

　　“你先坐在这里。”他领着你到了其中的一个向阳的客厅里坐着，“我马上回来。”

　　青年说完就消失在了门口。

　　这个客厅因为向阳的缘故，显得比这栋别墅里的其他地方明亮了不少。你也不推辞，就这样坐下了，同时打量了一番房间内的情景。

　　一切摆放的都很整齐，看起来哈利自己并没有动过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这样的情况也在房子里的其他角落出现过。

　　难道他在自己家里也没办法真正放松下来吗？

　　你忍不住想。

　　整洁、简单、难以捉摸——没有生命力。

　　你突然发现为什么奥斯本家宅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了。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不快乐。

　　对于某些人来说，快乐是很难的。

　　永远快乐这个词，渺茫地不能成立。

　　这间客厅内有好几扇雕花的落地窗，只不过窗户被关上了，风进不来。从这里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外头的院子的情况。

　　当时你被哈利带到这里来时，他的父亲并未多看你一眼，而是像对待着空气那样对待你。他的喜怒无常也许只会发泄在哈利身上。

　　而诺曼永远不回家，因此那几天这里就成为了你们俩的专场。

　　你记得那还是夏天，你和哈利一起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一起看天说说笑笑。不过你也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天的微风拂到你脸上特别温柔，你突然产生了睡意，就忍不住睡着了。而直到你醒来的时候，他一边笑着一边逗你，说你太傻睡觉太死连被偷亲了都不知道。

　　但你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再想下去了。

　　你刚收回自己的目光，哈利就回来了。

　　他甚至为你泡了一杯热茶，挨着你坐下。

　　你顺手接过，轻抿了一口。

　　你才刚放下陶瓷茶杯，余光便瞥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什么。

　　似乎是一叠照片，但你只看见背面，没看见正面是什么。

　　你眼皮都突突地跳了起来，心想难道是他整理房间的时候找到了什么他和你拍过的合照？

　　你都不忍心想下去了。虽然你并不记得你们曾经有过什么合照，但以你的经验来看，凡事总有例外。

　　“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你只好硬着头皮这样回答。但如果他真的拿着的是你和他的合照，你不管怎样也就没有办法抵赖了。毕竟你不能用一些穿帮得很明显的弱智借口来搪塞他，他又不是笨蛋。

　　就算这会引起更多一系列的突发情况，你也认了。

　　谁叫你是宿主呢？

　　只见哈利把他手里拿着的这叠照片翻了个面，你在看见上头画面时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席卷了过来。

　　那是你走在实习路上时被拍下的照片，一同入镜的还有蜘蛛侠。

　　蜘蛛侠——你回想起了哈利和作为蜘蛛侠的彼得相爱（？）相杀的故事。

　　但在如今这个混乱扭曲的世界里，这个场景应该不会被重现。

　　你所能知道的是，现在的彼得并不认识哈利，他们俩似乎只是陌生人。

　　也许有的人会认为你想实现的愿望很傻，但你是真的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什么事就好了。

　　你也是真的希望哈利可以好起来。

　　“你认识蜘蛛人？”他把照片递给你，以便于你能更清楚地看见上头的状况。

　　你的心情在短短的一瞬间内就经历了大起大落，你还以为他会问一些更要命的问题……没想到，是关于蜘蛛侠的。

　　你暗自松了口气，最终把目光移到照片上，暂时将在另外一条时间线上的那些破事抛之脑后。

　　新的烦恼出现，就会不断地将旧的烦恼冲淡，直到你再也记不起来。

　　这照片不管是从角度还是清晰度上来看，都不像是从街道摄像头所拍到的画面里捕捉到的。倒像是专门用摄像机一类的工具拍的。

　　而会专门拍蜘蛛侠的人，你除了彼得本人之外真的想不出其他人。

　　你知道彼得有个爱好就是摄像，他常常会在穿着战衣的同时使用定点摄像的摄像机来捕捉自己在空中跳跃的画面。

　　报纸上很多蜘蛛侠的照片都是他自己拍的_(:з」∠)_

　　但……面前的照片不像是他拍的。他不会特意拍你和蜘蛛侠一起入境，并且你的脸在照片上看起来相当清晰，让人想不认识你都难。

　　彼得不会让你因为他蜘蛛侠的身份而受到任何伤害。

　　哈利看出了你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在报社的朋友给我的，他认出了你是我现在的临时秘书。他说他在拍摄的时候你和蜘蛛人距离总是隔得很近，一直持续到他消失。”

　　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盯着照片沉默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哈利会突然这样问。

　　但如果直接说自己认识的话，那不就相当于掀自己家底了吗？

　　在这长达半个月的实习生涯里，你只想保持着自己普通又无害的身份不被戳穿就好了。

　　“不认识。应该只是巧合吧。”保险起见，你还是这样说。

　　你看不出哈利到底相信了没有，只是笨拙地回答了自己认为万无一失的答案。

　　只有一点你是明白的，哈利并不是在质问你，而是真挚地在询问你。

　　哈利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思考你是否说的真话。不过这样紧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他的一个笑容便破开了这点阴霾。

　　“真是抱歉，”他破天荒地朝着你说对不起了，“麻烦了你这么多，却从来没好好款待过你。”

　　你受宠若惊地摇摇头，“不算什么。”

　　在这个世界，你很少会感觉到在任何一种感情中你付出得比对方更多。时至今日你回想起在寄宿学院的生活，实际上也是他一步步先朝着你走来的，没有半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