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馨的一双眼睛, 明显浑浊了许多。

　　玉柠出现在朱馨面前时，朱馨和玉苑都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玉柠的神态气质大大与先前不同。

　　之前玉柠总有一种怯怯软软的感觉，虽然都很安静，不过从前她仿佛竭力去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让别人不要注意到她。

　　现在完全不同了。

　　玉柠仿佛脱胎换骨, 不再是从前柔弱可欺的模样。

　　朱馨认真去看了看玉柠, 玉柠现在很年轻，年龄正好，处于最好的一段时光, 朱馨想着，倘若玉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只需要看这件东西一眼, 总会有人给她买单。

　　唯一让朱馨可惜的是，玉柠虽然很漂亮, 和她年轻时的样貌却完全不同。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包括脸型，全部都不像朱馨。

　　朱馨细细想了一下，玉柠倒是和年轻时的许闻素有些相仿。

　　许闻素年轻时候书香门第出身, 家庭富足，自身也有气质。玉柠大概是被许闻素养大, 所以两个人越来越像。

　　看到这样的玉柠, 朱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柠未长大时, 她想怎么去安排都可以, 想抛弃就抛弃, 想捡起来就捡起来，反正是她生下来的一块肉，理应被她控制。

　　但是现在玉柠翅膀硬了, 完全不受朱馨挟持，倘若朱馨用道德去绑架玉柠，也不是太理直气壮，因为朱馨自身无道德在先。

　　她想去抓玉柠的手。

　　玉柠冷冷淡淡的将包放了下来，躲开了朱馨的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奶奶与你没有太多关系，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她。”

　　朱馨嘴角有些颤抖：“我辛苦生下你，你连句妈妈都不喊吗？”

　　倘若知道从零岁到十八岁要吃这么多苦，玉柠肯定不会要朱馨生下自己。

　　“我没有求你生下来，如果你当初不想生，大可享受之后吃片避孕药。”玉柠冷冷的道，“或者直接打胎。”

　　朱馨没有想到玉柠这么刻薄且无情，她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了：“你——”

　　玉柠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没有的话我就走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我奶奶，她是你已故丈夫的母亲，不是你的母亲。”

　　朱馨眼眶蓦然红了：“玉柠，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你也应该想想我的难处。”

　　“哦？”玉柠笑了笑，“你有什么难处？”

　　“带着两个孩子，我怎么好嫁人？家里的钱越来越少，你们两个孩子花销多大，给我带来多大压力，你知不知道？”朱馨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后来我遇到你林叔叔，你知不知道，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有多难嫁人？况且你还不懂事，三番两次惹你两个哥哥生气。林家容不下你的不是我，是林瀚和林深。”

　　林瀚知晓玉柠今天要来，他在家里。朱馨与玉柠谈话时，他就在楼上，听到朱馨的话语，林瀚的脸色瞬间黑了。

　　朱馨偷偷去看玉柠的脸色，之后才道：“我是你妈妈，之前就养了你七年，如果不想要你，早就把你抛弃。是林瀚和林深容不下你，为了在林家过下去，我不得不将你送婆婆身边，况且，你也平安长大了。”

　　玉柠接过保姆递来的茶水，她并没有喝，只是低头看着氤氲的雾气。

　　良久，玉柠才轻笑了起来：“除了嫁人，你满脑子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了吗？我爸留你近亿资产，你若节制一点，需要在他死后辗转在这么多男人之间？”

　　被玉柠一提醒，朱馨也想起自己年轻时挥霍无度的时光。对于那段时间，她无疑是怀念的。丈夫刚死，朱馨又痛苦又开心，痛苦的是失去依靠，开心的是可以自由支配所有财富。

　　朱馨嗫嚅道：“当时我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玉柠，你不懂，你突然拥有这些，也会控制不住你自己。”

　　玉柠道：“你贪婪又短视，别将所有人都看得和你一样。”

　　朱馨脸色突然涨红了。

　　一旁玉苑按捺不住了，她看到往日卑微的玉柠如今居于高位，自尊心早就受不了，忍不住道：“你还不是被君烨抛弃，与他解除婚约？嫁不了君家，所以不得不出去工作，自己没本事，还咄咄逼人的质问妈妈，你连妈妈做到的事情都做不到。”

　　玉柠厌恶的扫了玉苑一眼：“她追求的，并不是我追求的。”

　　“不是你追求的？”玉苑笑了起来，“我可是听秦丝说，你千方百计的勾引君烨，却勾引不上呢。你想得太高太远，自己却得不到，反过来却清高的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玉柠，你在欺骗谁？”

　　玉柠冷冷的眯眼。

　　朱馨呵斥玉苑道：“你闭嘴！”

　　“我偏不闭嘴！”玉苑道，“我就是看不上她心里想要嘴里却否认的模样。玉柠，我问你几个问题。”

　　“大哥和二哥都喜欢你，为什么你对他俩视而不见，却对君烨千般殷勤？还不是因为君烨家里比我们家更高层次？”

　　“对，你当然可以说你喜欢君烨，你真喜欢他，为什么还会吊着陆随之？大哥和二哥也愿意做你备胎，为什么你不选择他们，而是选择更加年老的陆随之？难道不是因为陆家与君家不相上下？”

　　“倘若没有君烨，你早就成了什么陆太太，嫁给和我妈差不多大的男人，就这样，你还有脸说你没有这些追求？你才是心机最深的绿茶婊，看似没有使用手段，实际上处处都是你的手段。”

　　玉柠抬眸：“是秦丝告诉你的，还是林瀚告诉你的？”

　　玉苑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玉柠将热茶泼了玉苑一头：“我是这样虚荣的人，你又是什么人？小小年龄挑拨离间，破坏林瀚与林深的东西却栽赃给我，玉苑，你很高尚？”

　　茶水滴滴答答的顺着玉苑的头发往下淌，她睁大了眼睛，手指着玉柠：“你——”

　　玉柠道：“这是我的手段。”

　　朱馨给了玉苑一巴掌：“你出去！”

　　等玉苑哭着离开，朱馨才对玉柠道：“你姐姐被人惯坏了，柠柠，你不要和她计较，她说话一直都这样。”

　　玉柠道：“不晓得心里藏了多少恨，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是难为她鸡蛋大的脑子。”

　　朱馨沉默了一下：“我毕竟是你妈妈，现在我已经后悔了，柠柠，我们一家人和好行不行？”

　　“和好之后呢？”玉柠道，“让我在君太太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连亲口告诉君太太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有勇气让我帮你？就因为我是你女儿？”

　　朱馨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觉得玉柠宅心仁厚，哪怕她真的对不起玉柠，可她还是玉柠的母亲，做母亲的都低三下四了，玉柠却还是铁石心肠。

　　朱馨抹了一把眼泪：“之前我没有求过你，玉柠，这次林氏需要一笔资金，不然……就看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上，你对君太太说一说，对她而言，这只是很少的投资……”

　　一旁玉苑刚刚上楼，还没有进房间，就被人给拦住了。

　　来人身影高大，玉苑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她抬头一看，顿时委屈了起来：“大哥……”

　　林瀚脸色遍布乌云：“当初是你在挑拨离间？”

　　玉苑双腿有些发软：“我……”

　　林瀚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玉柠离开林家的时候，回头看看林家漆黑的大门。

　　当初她也是狼狈的站在这扇门前，遍体鳞伤的走了出去。

　　那时玉柠十八岁不久，一人未出过远门，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朋友，有家人却不如没有。狼狈的去投靠沈若薇时，表面上冷静淡定，实际上却很恐惧被拒绝。

　　旁人怎么看待她，认为她心机也好，求而不得也好，或者铁石心肠冷漠记仇也好，玉柠都不在乎。因为别人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体会不到她每一刻的心情。

　　后面传来脚步声，玉柠未听到，直到来人喊了她的名字。

　　“玉柠。”

　　玉柠回头。

　　林瀚就在不远处，他神色复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

　　玉柠道：“你俩还是一样无能，一个公司都支撑不起来。”

　　林瀚道：“仅仅因为这样，你喜欢君烨或陆随之，而不会喜欢我们？”

　　玉柠点了点头：“大概，不过我从未喜欢陆随之。”

　　她也没有吊着陆随之，甚至没有给过陆随之半句模棱两可的话语。玉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晰，绝对不会将就。

　　在林瀚眼中，“仅仅因为这样”，实际上这不是“仅仅。”就好像一个初中辍学的人责问科研所：“仅仅因为我不是硕士，所以你们才不要我？”才不是“仅仅”，哪怕他是硕士，也可能不要他。

　　林瀚沉默一下道：“之前我们误解你，我代林深一起和你道歉。”

　　反正都过去了，玉柠也不差这一句道歉，说不说都无所谓，因为她压根不在乎这些人。

　　玉柠小气又记仇，却只对特定的人小气又记仇。

　　她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好，原谅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