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远处的黄昏与暗红色宫墙相映衬，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夜幕越深就意味着太和殿的歌舞越欢乐，暗处的涌动越明显。

　　苏依依独自一人在采薇殿休息了许久，因为需要招待使者，卫迟被北冥玄唤去，原本他想抗旨，留下陪苏依依。

　　但她拒绝了，苏依依并不是心灵脆弱的人，这种事发生过一次，是她大意，左漪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苏依依思虑了良久，还是觉得要把这事解决掉，不然在她心里膈应的慌，于是替自己更衣。

　　正当苏星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时，就见到苏依依穿戴整齐打算出门，她想起卫迟之前交代的话，不由得说道：“公主，你要多休息。”

　　苏依依摇摇头，看着那黑不溜秋的中药，闻着，嘴里都泛苦涩：“那个受伤的宫女可有送赔偿？”

　　苏星把碗端到她面前：“奴婢送了，只是那宫女不肯收下，说是就当还她娘亲在济仁堂的诊费。”

　　苏依依刚想拒绝，苏星抿着唇十分倔强看着她，眼里好似再说你不喝就不准出去。

　　苏依依无奈，她怎么不知道苏星性子这么犟，为赶时间，她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瞬间打一激灵，苏星连忙把糖果剥给她吃。

　　感觉到舌尖丝丝甜意，苏依依紧皱的眉头才渐渐松开，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问哪个宫的，把她要过来吧，人多热闹，不然采薇殿太冷清了。”

　　“是。”

　　苏依依搬进来时，北冥玄和姜姒都想在她宫里塞很多宫女，但她那时不太相信他们，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的人总归没有自己亲自选的让自己足够信任。

　　京中的情况不太好，卫澜被苏依依强制送回卫迟身边。偌大的采薇殿也就苏星一个贴身丫鬟，两三个在寝宫外负责打扫的宫女，一两个帮忙传话，搬东西的小太监。

　　苏依依揉揉手腕，看着天愈发昏暗，已经模糊到看不见人影了：“晚上要有大活动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苏星在犹豫，虽说她应该无条件服从命令，但她还是觉得不妥：“公主，我们…没有证据，明目张胆地砸人府上，会不会…”

　　苏依依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急，先砸。砸错了，也没事。你家主子有钱，大不了本公主赔他一个府邸就是了。”

　　苏星：“……”

　　有钱真好。

　　＊

　　望江楼，天字一号房。

　　苏依依收到消息，西楚国一行人包括左漪在内都住这个酒楼。

　　她今日来也不确定左漪在不在，或许跟着左姗在太和殿还未回来也说不定。

　　她站门口，手抬起又放下，来来回回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敲了门。

　　意外的，门开了。

　　宴会上，左漪中途称身体不舒服，出来过一次就再也没回去了，毕竟夜晚的行动，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她可不会相信左姗会保护她。

　　左漪开门的时候看到是再熟悉不过的脸，曾经她的脸。和印象里的一样，只是长开了多了份不属于她的凌冽。

　　一见到苏依依，她就想关上门，她觉得没有什么话可以聊了，言尽于那时。

　　苏依依见状脚卡在门边，让左漪关不上。

　　左漪推了半天，推不动，神情依旧冷淡：“顺安公主，这么晚了来民女房间有何事？民女累了，明日再说吧。”

　　苏依依忽略她嘲讽的语气，看着她，良久才从嘴里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左漪一愣，她没想到苏依依会跟她道歉，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左漪什么都没表现，只是松开了关门的手：“顺安公主的道歉民女受不起。”

　　苏依依也不指望三个字能让她的委屈清空：“带你去个地方。”

　　左漪碍于面子，不想立即答应：“公主这是要把我带去无人的地方杀了？”

　　苏依依笑笑：“我要真想杀你，现在就可以，我喜欢虽讨厌麻烦，但麻烦要真找上门来我也不怕。一个西楚国而已。”

　　左漪想到了什么，别有深意：“顺安公主还真是恃才傲物，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

　　苏依依牵起她的手：“走吧，带你去天水村。”

　　左漪这才有些愣神地跟着她，感觉到掌心的温暖，有些受宠若惊，想松开，却被苏依依抓的更紧。

　　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被人牵过手，因为身份，因为遭遇，没有待她真心的人，她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晚上的山路因为看不清，有些难爬，苏依依点了个火把，照亮前方的路。

　　她身体不好，没爬两步就体力不支，苏依依二话不说直接把她背起来。

　　左漪在火把的亮光下看见了苏依依额间的汗，她好几次想开口让苏依依放下来，但总觉得拉不下脸面。

　　虽然快入冬了，山间夜晚温度更低，但他们穿着都很厚，运动一下也就浑身热意。

　　苏依依放下左漪的时候，她失神许久才回过神来，见苏依依盯着前方，眼里带着严肃还有哀切，不由得望去。

　　一块墓碑，上面的字让左漪眼一红，从默默流泪到最后止不住的声音放肆大哭。

　　“扑通”一声跪下，挪到墓碑前，摸着上面的字，指尖冰凉和凹凸不平的触感：“娘亲，娘亲。女儿来看您了。您最近过得好不好，女儿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左漪的哭声也让苏依依红了眼，她抬头把眼泪憋回去，而后说：“你若是不想回西楚国就在这吧，我自己手头赚了不少银子，给你在京都买个府邸还是够的，也能给你凑不少嫁妆。”

　　“不必了，我孱弱腐败之身，早以配不上任何人，就想待在这陪我娘亲。”左漪脸靠在墓碑上，好像还能看到自己小时候靠在苏昭的怀里撒娇。

　　苏依依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

　　左漪知道她心里觉得对不起自己，或许是早上的事伤害了她，又或许是刚才掌心的温暖，让左漪也想通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苏依依的错，她也是跟她一样是个可怜人罢了，一个人来到异世，心里埋着一个谁都不敢说的秘密。

　　只是她没有苏依依那般强势也没有她那般能力，所以才活成现在这样，一切也都是自己懦弱造成的：“若是真对我愧疚，就帮我报仇。傅冲，还有左泰，那些恶心的赌徒，他们都是害我至此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苏依依握紧拳头，又松开：“傅冲，我会提着他的向上人头来找你，至于西楚国那王爷，没有借口没法出兵，我尽力。”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只能看到左漪默默点头，依旧看着墓碑。

　　苏依依忍不住问：“真不回京都了？”

　　左漪声音悠远凄凉：“嗯，这里挺好的，绿水青山，那左姗…”

　　苏依依明白她在顾忌什么：“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解决。只是天水村已经毁了，没办法住人，去乐集县吧，我管辖的地方，没人敢来欺负你。那边也有很多天水村的村民，或许你认识。我到时候把娘…苏昭阿姨的坟迁回去。”

　　“都好。”

　　冬天的山上既没有昆虫，树干延伸出去也是光秃秃的枝干，两人就在这边沉默良久。

　　苏依依把左漪送到乐集县公主府，安排她住下。抬头看看天，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时间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她交代了事宜，要走的时候左漪叫住了她：“苏依依。”

　　左漪想到她意外碰见左姗的阴谋，并亲眼见到那个人，忍不住提醒：“记得我跟你说太自负不是好事吗？那不是气你的，人不可貌相，眼见不一定为实，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尤其是你认为他最没能力杀人的。”

　　苏依依回头看了她一眼，左漪不再多说，她也没有问，但心里还是很疑惑。

　　回想从天水河回来之后，身边发生的种种事情，确实像是熟悉的人，知道她的软肋而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只是她没有怀疑对象。

　　苏依依把左漪的话放在了心上，该进城了。

　　刚踏进城门那一刻，就感觉到不对劲。

　　发现街上原本热闹的集市没有人了，每家每户都禁闭大门，街道上，连只狗都没有，安静的可怕。

　　紧接着城墙上的士兵纷纷举起弓箭，对准她发出攻击。

　　苏依依皱眉，难道他们开始了？守城门的人被换了，还好自己提前做了准备，拔/出剑想冲上去跟他们决斗，就被一个蒙面黑影拉住，挡着那些人的攻击，带她逃离这里。

　　苏依依被带到一个小巷子里，正当她怀疑眼前的人也心怀不轨的时候。

　　他拉下黑色面罩，跪下抱拳。卫迟早就猜到苏依依不会乖乖待在殿中，命令他保护好公主。

　　他在城里到处找人，却没想到苏依依出城了，还好他来得及时：“公主，四皇子逼宫了，现已进宫了，将军让我来告诉你，要冷静，不可恋战。”

　　苏依依借着百姓家门口的灯笼，才发现是卫澜，听完他的话，出乎她的意料：“这么快就进宫？怕不是有细作。”

　　卫澜点头：“公主英明。少将军收到消息，傅丞相与北荣国国师狼狈为奸，四皇子和卫衡私底下也有不可告人的交易，他们都在策划着趁皇上生辰，戒备松散的时候逼宫。”

　　苏依依咂咂嘴，算来算去还是傅家利益最大，卫府和北荣国国师都只是小角色罢了：“这个食物链牛逼啊，一串套一串。可惜他们不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依依讲完话，就拍拍台阶上的灰尘，坐下。

　　卫澜一脸懵逼，按照以往，苏依依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冲到皇宫救人吗？他都打算好了怎么拉住她：“你…你不走吗？”

　　苏依依挑眉：“走去哪？去送死？”

　　“……”

　　苏依依见卫澜一脸无语，脸都快裂开了，笑笑摆手：“敌人太多了，快去救你家将军。我这次就不凑热闹了，在这边等他。”

　　卫澜：“……”

　　喂，公主，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