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栩站在浴室门外, 隔着门依稀能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有些渴。

　　伸手不自觉地搓了一下发烫的耳根。

　　容栩眯起眼睛，看着窗外融于夜色的高山峻岭。

　　真静啊, 除了身后的水声，没有城市中该有的喧嚣。

　　偶尔一两声蝉鸣显得空灵清脆。

　　咔哒, 背后的浴室门打开，蒸腾的热气, 随之而出。

　　容栩本能的转身, 刚刚洗过澡的男人头发还带着水汽, 面颊微微透着一点粉，看上去不似以往那般高冷, 反倒变得柔软可爱。

　　身上的衣服, 看得出来，尽力调整过, 奈何现在行动不便, 身上的睡衣扣子，第二个和第三个明显扣错。

　　顾穹宇看起来神色如常：“我好了, 你回去吧。”

　　“不着急, 帮你把头发吹了吧？”容栩绕过他，进了浴室, 试了一下吹风筒的温度。

　　呼呼的风声带着温暖, 微凉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

　　顾穹宇半阖着眼，神色不明。

　　容栩没想到看起来冷硬不好相处的人, 头发居然这么软。

　　“你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嗯，还没抽出时间。”

　　原本是想等着开机后，按照赵山野的形象设计，出了事就耽搁了。

　　容栩没多说, 帮他把头发吹干后，推他来到床前：“不早了，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

　　目送着容栩离开，顾穹宇掀起的唇角又很快落下。

　　视线触及打着石膏的小腿，半晌后才躺下来，按灭了灯。

　　容栩是不是在同情他？

　　*

　　翌日一早，容栩跟着向君进了山，赵山野从小在山里长大，就算深处的林子，有老爹限制不曾去过，但该他熟悉的地方也非常熟悉。

　　想要饰演好赵山野，容栩第一步就是要融入他的生活。

　　去看一看，山里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景秀山脚下，有一个景秀村，

　　跟在向君身旁，看着左右两侧高矮不一的平房，有的人家可能条件好，用的是红砖青瓦，有的人家还是土房，因为气候潮湿，从墙体留下的黄泥润湿了地面。

　　站在村口的小孩仰着黝黑的小脸，好奇的盯着他们这些外来人。

　　容栩注意到，一些女孩身后还背着篓筐。

　　他一开始以为那里面装的是山野间采的野菜，走进才发现里面是另一个更小的孩子。

　　向君看出他的惊讶：“这里条件不好，父母出去门打工，留下一些老人带孩子，大点的孩子照顾小点的孩子。”

　　容栩看着一个女孩将背篓里哭泣的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小孩子抱在怀里，娴熟的哄：“他们不上学吗？”

　　“穷人家的孩子，上什么学。”

　　容栩听得出来，向君这句话不是讽刺，更多的是无奈。

　　饭都吃不起，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钱上学。

　　“再往前走，就是守山人的家，去看看吗？”

　　向君看向容栩，有些担心今天这一切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态。

　　容栩深吸口气：“走吧。”

　　他们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去拜访《深岭荒山》中的原型，陈野。

　　陈野今年65岁，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头，身上穿着洗到发白的蓝色布衫。

　　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看到他们也不热情，更没有起身。

　　还是在屋里忙碌着的陈大娘看见他们，笑着出来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又来了。”

　　显然之前向君已经来过很多次。

　　容栩跟在他身后，没有开口，向君似乎早就习惯了，陈野大叔的态度。

　　和陈大娘说了一会话，就过去同陈野大叔搭话：“前两天组里的采买去镇上补给，顺便买了些老白干。”

　　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瓶200ml的小装白酒。

　　陈野见状嗤笑一声：“别拿这些东西糊弄我，你们想知道什么，那么本书里都有，你们照着拍就是了。”

　　话落，老头起身，拿烟袋敲了敲鞋底，背着手走了。

　　陈大娘见状歉意的同他们笑了笑：“他就是倔脾气，你们别见外。”

　　向君点头：“我知道，能理解，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那你们慢走，不送了。”

　　两人从陈野大叔家里出来，向君兜里的老白干也没有送出去。

　　回去的半程路上，向君一直没有开口，容栩观察着那些站在路边，对他们充满好奇的留守儿童，远处天边映衬着的是烧红的天空。

　　本该温暖的画面，却掩盖不了这景秀村的沧桑和凄凉。

　　容栩没有想到　　《深岭荒山》这个让很多人为之感动的故事，生活条件并没有因为这本书的火热，而又改善。

　　“陈野大叔的态度是不是很奇怪？”向君突然开口，容栩点点头，“为什么？”

　　“现在还算好的，当初来这边，陈野大叔听说要拍以他为原型的那本书的时候，拿棍子骂我们是骗子，让我们滚回去。”说到这里向君压抑的笑了一声，“老头那么大岁数，体力还是很好的，我们怕他出事，组里的好几个人都过去劝，还应是没控制住他，白白挨了好几下，最后还是陈大娘出来把人带回去的。”

　　“后来了解了才知道，当年《深岭荒山》的作者，梅青，在陈野大叔这里了解到守山人的故事，许了一个愿，他说如果这本书问世收益不错的话，他会拿出来，扶持景秀山的发展，让更多的人来这里投资。”

　　话说到这里，向君点了一颗烟。

　　容栩看着道路两侧破败的房屋，知道梅青没有兑现这个诺言。

　　《深岭荒山》是梅青开山之作，一问世就火了，梅青这些年也有作品，但在没有达到过《深岭荒山》的程度。

　　“梅青也不是完全没有兑现诺言，后来他回来，给这村子里修了这条路，你去w博还能看到。”

　　向君无声的嗤笑一声。

　　满是嘲讽。

　　容栩忽然就理解陈野大叔的行为，当年他应该也是对梅青的诺言报了很大希望。

　　如果当初梅青兑现诺言，那现在景秀村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本来想和陈野大叔打好关系，到时拍摄遇到困难，还能咨询一下他，现在看来，不太容易老头倔的很，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和他说剧组拿出200万，为景秀村修建希望小学，修葺这些破损的房屋，你知道老头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你们先做到，我才答应你们。”

　　向君叹气：“200万，我还没盈利呢。”

　　容栩没接话，他知道向君这个200万，也是许诺。

　　对于陈野大叔而言，承诺已经不再可靠，只有亲眼见到实物他才会安心。

　　“我们时间不多，如果后面说不动他，就算了。”

　　容栩点头，和向君出来一天，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半黑。

　　山里风大，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冷了起来。

　　向君见状笑着道：“年轻人要多锻炼，向你顾哥学习，什么时候一撩衣服都是标准的八块腹肌。”

　　容栩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脑子里忽然就映出昨天浴室的里面。

　　“嗯，我这几天锻炼一下。”

　　向君见他懂了他的意思，点头：“回去吧，让你助理给你的弄点姜糖水驱寒，别感冒了。”

　　“好。”

　　闫小光见他回来连忙问：“哥怎么这么晚，吃饭了没？”

　　“还没。”容栩找出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洗一下，闫小光在旁边一边订餐一边道，“哥，刚宋哥送来了姜糖水，说是让你回来后喝了驱寒。”

　　正朝浴室走的容栩闻言一顿：“嗯，知道了。”

　　洗完澡，闫小光已经让酒店厨房送来晚饭。

　　“哥，我明天去镇上买点柠檬、姜、红糖这些，你还有其他要买的吗？”

　　不知道怎么容栩就想到，顾穹宇略长的头发：“买根扎头发的皮套吧。”

　　“啊？”

　　“算了，你看着买吧。”

　　“哦。”

　　闫小光扫了一眼容栩半长的短发，想着怎么他栩哥想留长发了？

　　还是说那叫赵山野的角色是个梳小辫子的？

　　那还挺潮的！

　　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大光头。

　　有头发真好，晚上睡觉也不会冻脑瓜皮。

　　*

　　闫小光上午去镇上，下午就回来了，买了一堆东西，还给容栩带了一盒塑料皮套。

　　容栩接住时心里紧了下，抿了下唇没说什么放在一边。

　　闫小光将东西收拾好，拿出来带来的养生壶。

　　准备将柠檬洗一下泡水。

　　闫小光弄好后，倒了一杯递给容栩：“刚回来，看见顾哥在下面放风。”

　　“是吗，和谁？”

　　“没人，就他自己，宋哥没在他旁边。”

　　容栩点了点头，没接话，伸手拿起桌上的剧本，翻看起来。

　　却半天看不进去一个字。

　　顾穹宇现在这种情况，一个人在外面，要是摔了碰了怎么办？

　　“哥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闫小光见他一会起来坐下的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是，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哦，那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就在楼下转转。”

　　“好，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容栩点头，匆匆出了房门。

　　从电梯出来，容栩下意识去寻找顾穹宇的身影，直到在硕大的老榆树下看见和向君说话的男人，心里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不安才平复下来。

　　注意到他向君朝他招招手。

　　容栩顺势走过去，笑着叫声：“向导，顾哥。”

　　“刚还说到你来着，后天开机，剧本看的怎么样，有哪里不清楚，不明白的咱们可以坐下来一起讨论，本来想着陈野大叔能给咱们提供点帮助，现在也不行了，只能靠我们自己。”

　　“暂时还没有，就是不知道我自己理解的是不是那回事。”

　　“那就到时候开拍的时候看。”向君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或者把你理解的和顾哥聊聊，让他帮你分析一下，我还有事先回去，你们回去吗？”

　　“再等一会。”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完四目相对看了彼此一眼。

　　向君会意的笑了：“好，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向君一走，这树下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哥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去镇上了，《尚》的样刊到了，他去取。”

　　“这么快？”

　　“嗯，不过正式发售还要再等几天。”顾穹宇看着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忍不住翘了下唇角，“昨天和向导去见过陈野大叔了吗？”

　　“嗯，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容栩这么说完，话音顿了一下，又道，“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顾穹宇看着他：“是不是想做点什么？”

　　没想到顾穹宇会猜中他的想法，容栩点头：“是，不过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但是那些留守在家的孩子，挺可怜的。”

　　“其实你不用做什么，等这部戏上映后，景秀村也会曝光在公众眼下，那个时候自然会有很多人注意到这里，也算是间接的帮了他们。”

　　“我明白，我也就是想想。”容栩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

　　“可以成立一个扶贫基金会，应该会有多人愿意捐款扶持这里，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容栩没想到顾穹宇会主动提议，心里像是被羽毛刷过：“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只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我准备将这戏的收益全部捐出去。”

　　“你想好了吗？”

　　就算依照容栩现在的咖位，拿不到顶层艺人的片酬，也不会很低。

　　“你出力我出钱，不是刚好吗？”

　　容栩笑着说完，忽然一抬手，掌心里是一小袋的黑色塑料皮筋，指着顾穹宇的头发，“头发长了挡眼睛，用这个扎一下会舒服点。”

　　顾穹宇盯着他掌心里的皮筋，滚动了喉结，伸手接过：“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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