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

　　织田的小说确实得到了新人奖, 可也只有那么一本，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根本没到出名的地步。

　　而且由于某些（前杀手）原因，织田不但用了不会让人联想到他的笔名, 在信息上也做了模糊处理, 还拜托了编辑帮忙隐藏身份, 至少一般人是没法从那寥寥的几句话中扒出他的真实身份的。

　　然而对方竟然能提前购买到未发售的作品, 甚至亲自到侦探社向织田要签名。

　　疑点实在太多了。

　　再加上……

　　国木田独步视线略过银发青年腰侧的武士刀。

　　另一人身上还带着武器, 光从站姿和扶刀姿势上就能看出那并非是唬人用的花架子。

　　他警惕地皱起了眉, 拿出手机说道：“这件事我们需要先联系一下织田, 请五月小姐在这里稍等片刻, 可以吗？”

　　织田现在正和乱步先生一起行动, 看时间，那边的案件委托应该也已经结束了，有乱步先生在的话, 肯定能立刻看穿对面这名少女的目的。

　　黑宫五月并不在意自己在这边侦探社遭到如此怀疑的待遇，她很清楚两边的世界完全不同, 因此即使面对着国木田和芥川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也丝毫没有产生什么特殊的心理波动。

　　她只是有礼地说：“好的, 麻烦你了。”

　　国木田独步离开去打电话, 留下芥川龙之介坐在对面沙发上紧盯着他们。

　　黑发少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对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恍若无感。

　　——至少在侦探社其他人眼中是这个效果。

　　实际上黑宫五月心里可感兴趣了！

　　虽然提前得到消息，知道这边世界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身份产生了互换, 前者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后者则是留在了武装侦探社, 可也没有亲眼见到来得惊人。

　　那可是芥川啊！

　　黑宫五月对芥川龙之介的了解不深，唯一的接触就是开场直接把人送去了异能特务科, 对其的认知大多都来自于书面的情报资料。

　　芥川龙之介给人带去的印象从内到外都是港口黑手党成员的画风，就差在脑门上贴上“港黑祸犬”这个标签，可这会儿对方却穿着普通人的日常服饰，虽说脾气依然火爆，但周身却并未萦绕那种压抑、痛苦、残忍的暴戾气息。

　　总的来说，看起来顺眼不少。

　　转念又想到了港黑敦那张眸中无光阴沉冷漠的照片……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侦探社养人吧？

　　她想。

　　芥川龙之介的双眼依然直勾勾地瞪视着。

　　黑宫五月无所谓，却不代表山姥切长义能忽略他人对审神者的冒犯。

　　“收敛一下你过于无礼的眼神如何？”他不悦地开口提醒，“再继续下去，我就要视你为挑衅了。”

　　“在下没有挑衅。”芥川龙之介绷着脸回道，“在下只是在警戒进入侦探社的可疑人物。”

　　用这种态度还说什么没有挑衅？！

　　山姥切长义表情愈发不满，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一名有着黑长直、穿着JK制服的少女端着托盘走到桌边。

　　谷崎直美用欢快的嗓音打破了即将产生冲突的氛围：“织田先生大概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回来，客人请先用一些水果点心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芥川使眼色。

　　芥川龙之介用一种几近屈辱的神色抿住嘴唇，最后愤恨地离开沙发，过了会儿，谷崎润一郎接手了这份接待工作。

　　这是国木田独步的意思，毕竟芥川实在不适合担任这种角色，总会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暴起把委托人给砍了……而谷崎润一郎的异能力[细雪]能够编制幻境，在防范这类可疑的委托人时还是很好用的。

　　谷崎润一郎不怎么擅长找话题，但他有活跃气氛的无敌妹妹在场，黑宫五月也在好心配合，所以没让空气陷入长时间的冷场。

　　“五月小姐是怎么买到这本书的呢？”谷崎润一郎尝试着问道，“我听织田先生说，初次发售好像是在两天后吧？”

　　黑宫五月从容不迫地应对：“我只是稍微多花了一些钱。”

　　“会特意去购买还未发售，甚至还是作者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处女作小说——”

　　耳熟的傲然嗓音从门口的位置响起。

　　“比起说是为了什么小说，更应该是冲着人来的吧？”

　　江户川乱步毫不畏避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嚣张的态度比黑宫五月认识的那位更加过而不及。

　　他迈步而来，一屁股把谷崎润一郎往旁边挤了挤，翘起二郎腿，仰着脑袋懒洋洋地瞥了对面的少女一眼。

　　第一眼不以为意，紧接着便改变了神色。

　　“你……？”

　　江户川乱步睁开碧色的眼眸，眉间微拢，坐正身体，随后一言不发地从怀中取出那副黑框眼镜戴上。

　　黑宫五月泰然自若地任由这位名侦探观察自己。

　　侦探社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古怪，要知道大家从未见过乱步先生在委托人面前做出过如此奇怪的反应。

　　半分钟后——这对名侦探来说已经超过了以往的推理时间——江户川乱步又像是失去了兴趣一般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走边说：“织田，签完名记得帮我去路口那家店买新出的点心，回来的太急，害我都没时间去排队。”

　　“好的。”织田作之助点头。

　　江户川乱步回身补充：“啊！原来那个红豆口味的也要！”

　　织田作之助：“两种口味是吗，我记住了。”

　　江户川乱步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座位，用行动表示将会对接下来的事件发展不管不问。

　　不过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大家放松下来，既然名侦探大人都同意了，那就说明这份委托并无危险。

　　委托人说不定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隐情，偶尔也是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国木田独步拍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这位客人就拜托给你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忙。”

　　很快大伙就散去各做各的，再没有人持续投来关注的视线。

　　黑宫五月对面的人终于换成了织田作之助，她略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对方。

　　在两边世界发生的一切，可以说真正的导火索就是在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仿佛没什么亮点的男人身上。

　　真人和照片的表情极为同步，乍一看还有点木木的。

　　织田作之助像是没察觉到少女的目光似得，他拿过桌上早就准备好的签字笔，翻开小说封面，在内页找了个空白的地方，接连问道：“写这里可以吗？用笔名还是真名？我第一次给人签名，不太懂这方面的要求。”

　　“你不问这是写给谁的吗？”黑宫五月道。

　　织田作之助却反问道：“我可以问吗？”

　　黑宫五月怔了下。

　　织田作之助有些为难地犹豫了几秒：“其实我真的很好奇那位书迷是谁，刚刚还努力学着乱步推理了一下。”

　　他不觉得自己的小说有多么精彩绝伦，所以会感兴趣的大约还是认识的人吧？

　　黑宫五月饶有兴致地问：“有结果吗？”

　　织田作之助耿直地回答：“没有，我已经排除了所有知道我在写小说的……”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神情变得惊愕起来。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写小说，还知道他得了新人奖，但那个人应该已经……

　　“织田先生。”黑宫五月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思考，她轻推了推桌上的书本，“如果可以的话，请将笔名和真名一起留下。”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问：“不需要加其他内容吗？”

　　“写织田先生想写的内容就可以了。”黑宫五月别有深意地柔声说道，“毕竟你已经推理出他是谁了，不是吗？”

　　*

　　离开侦探社，黑宫五月和山姥切长义结伴走在这边世界的横滨街头。

　　布局相似，细节却大有不同，两边的差异明显到能一眼发现，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五栋宛如深嵌在这个城市中一般的漆黑大楼了。

　　“主公，要不要先去找家店吃些东西？” 山姥切长义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现在还不饿。”黑宫五月说，“这里和那边不一样，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要强势很多，最好还是不要在这边留下太明显的存在印记。”

　　但是侦探社不一样，因为她对侦探社有滤镜！

　　黑宫五月拿出手机，指尖滑动屏幕，寻找着太宰治的联系方式。

　　她今天来这里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早就做好的打算。

　　自从查到织田作之助出版了一本小说，黑宫五月就将负责织田作之助小说的编辑、成书印刷时间等等情报全部掌握了，为的就是让这位“白月光”给太宰治留个名，留句话，刷一些实质性的、较为正面的存在感。

　　别看那人走前还一副轻轻松松没啥阴暗面的模样，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黑宫五月自觉对太宰治的影响还没到能左右他生死的程度，更别说还拒绝了对方留在本丸的提议。

　　在这边太宰治也没什么羁绊，没回港黑，也没去侦探社，这段时间不知道跑去哪个犄角旮旯，连政府的情报员都没找到人，黑宫五月是真担心他无声无息地找个地方自杀去了。

　　拨出电话，等待音响起两声，很快被接通。

　　对方语气平和地唤着她的名字：“五月。”

　　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黑宫五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说不出具体违和在哪，只能说是女性奇妙的直觉。

　　她试探地问道：“太宰，你现在在哪？”

　　电话里能听到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他答非所问地拐开了话题：“五月，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必答的问题吗？”

　　黑宫五月示意山姥切长义把装着小说的袋子交给她，口中回道：“你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太宰治说：“我想好了。”

　　“是什么？”

　　黑宫五月看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迈步向那走去。

　　“其实我那时候骗你了，我早就想好要问什么了。”太宰治说，“五月你会怪我吗？”

　　黑宫五月拖延着时间：“这算是一个问题吗？”

　　“当然不是。”

　　太宰治缓步走到高楼边缘——这是他曾经来过的位置——高空的风要比地面强劲一些，吹乱了他额前的发，“我想问的是，五月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黑宫五月进入了小巷，同样答非所问：“你刚刚是不是问我会不会怪你？”

　　太宰治“唔”了一声。

　　“我当然会怪你，那时候明明说好了不许撒谎，而且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回答我所有问题。”她道，“你的罪行越来越多了。”

　　太宰治轻笑一声：“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若是口头上的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嘛？”

　　黑宫五月停下脚步。

　　“可我是黑手党，所以可以耍赖。”太宰治说着歪理，“但五月你不是，你得遵守承诺才行。”

　　他的声音顿了顿，愈发轻缓温柔了下来：“所以五月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金色的阵法自审神者脚下亮起，眨眼间，小巷里空无一人。

　　“我说啊，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少女的声音自后方清晰地响起，太宰治怔愣地转身，耳边清冷中带着怒意的话语还在继续。

　　“给你一分钟解释的机会。”黑宫五月面无表情地说，“不然——”

　　太宰治脸上诧异的表情自然地收了回去，他微笑地重复：“不然？”

　　黑宫五月取出袋子里的小说，翻到签名的那一页，威胁道：“不然我就把它送给太宰君。”

　　在看清上面的字体和内容后，黑发青年顿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在沉默了足有十秒后，太宰治这么说道：“……五月你真可怕啊。”

　　他像是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似得叹了口气，“我的弱点已经彻底被你捏在手心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让我妥协。”

　　他向着少女的方向走了一步，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喃着：“这可怎么办啊……”

　　并未听清低语的黑宫五月无情提醒：“还有三十秒。”

　　“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太宰治迎风站着，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最初的时候，我是打算把那个问题留到自杀之前的。”

　　“五月很温柔不是吗？一定会在我死前告诉我答案的。”他说，“而我死后这个秘密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最初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太宰治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他从未如此直白地剖析过自己的内心，也从未想过会对着谁说这种话语。

　　“来到这里，是想要再尝试一次。”他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少女缓缓说道，“但是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再次跳下去了。”

　　“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很开心。”太宰治扬起了唇角，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想着，这次有人来阻止我了。”

　　“我很开心。”他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