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样是鬼，但上弦之壹黑死牟和其他十二鬼月的生活习惯，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如果不看他脸上那六只明显异于常人的眼眸，黑死牟就像是一个深居简出的武士一样。除非鬼舞辻无惨点名要他去做什么事情，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安静待在自己的领地里，每天不是磨炼自己的剑技，就是盘膝坐着闭目冥想。至少在他拔剑动杀心之前，看上去没有半点鬼的戾气和凶残。

　　其实在黑死牟还是人类的时候，名叫继国岩胜，就是一个使用呼吸法的斩鬼剑士。他为了追求自己剑技的至臻才愿意追随鬼舞辻无惨，放弃了自己人类的身份去换取无尽的寿命，而不为时间所扰。而他这么做的全部原因，只为了追赶上他的弟弟，继国缘一。

　　那个神一样的存在，那个万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是他的双生弟弟，也是他穷极一生都难以匹敌的心魔。黑死牟的一生都追赶他的弟弟，加入鬼杀队，学习呼吸法和剑技，开斑纹，乃至变成鬼。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就算是坐上了上弦之壹的位置，也仍旧无法超过一个已经逝世了几百年的人。

　　继国缘一是在他面前死去的。在此之前，黑死牟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也坚信着只要有继国缘一活着的一天，他就不会从内心的苦海中走出来。可当继国缘一真正死在他面前了，他也仍旧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

　　有些时候黑死牟在闭目冥想的时候，还经常能“看见”他。

　　有些时候是小孩的样子，总是跟在他后面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有些时候是老了的模样，满脸的皱纹分明是苍老衰败的象征，却犹如巅峰时期一样强大。

　　有些时候，他就像是他现在所“看见”的，是青年的模样。一张和他有着九分相似的面孔，一对如湖泊般平静却仿佛什么也倒映不进去的眼睛。

　　一开始在冥想时见到继国缘一，黑死牟还会慌张、会愤怒，会感到恐惧或是憎恶，憎恶着继国缘一的同时，也憎恶着无法释怀过往的自己。但时间久了，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甚至还会和这个幻影交流，就当是在锻炼自己的心境。

　　黑死牟看着那个他以为的幻影，平静道：“你又来了，缘一。”

　　然而并不是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继国缘一：“……”又？

　　不明真相隐去身形的围观群众十六：“诶？缘一你原来已经来看过他了吗？”

　　顺便继国缘一的哥哥长得还蛮酷的嘛，六只眼睛可还行。

　　在地狱待了千百年以至于审美有点被带歪的十六夜十六，觉得黑死牟这个画风非常适合地狱，就是和时透有一郎一点也不像。

　　继国缘一本人也对黑死牟的话感到疑惑：“兄长之前见过我吗？”

　　黑死牟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但好在黑死牟至少还算可以交流，看情绪也挺稳定。至少上一个被十六拉入梦境的鬼一见到了继国缘一，就浑身颤抖畏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十六在心里如此感慨着，并习惯性嘲讽了一下鬼舞辻无惨。然后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单手支撑着下巴，安静看着这一对命途多舛的兄弟的再遇。

　　一个是鬼，而另一个则是亡灵。

　　黑死牟没有解释什么，好在继国缘一也并不在意这一点。他摘下自己的佩刀放在一边，然后在黑死牟的面前坐下，抬眸对上黑死牟的三对眼睛。所有的情绪被滴水不漏的深藏在心底，表情如水一样平淡，眼睛更是清澈干净到几乎什么也不能在其中被看见。

　　黑死牟厌恶着他这个看上去几乎没有感情的弟弟，完全不像是人类该拥有的样子。

　　“兄长，我心中有一个疑惑不解。”

　　“什么疑惑？”

　　继国缘一慢慢开口：“我想问，你是否也曾后悔过舍弃人类的身份，变成鬼。”

　　黑死牟闻言，回答得没有迟疑：“不曾。”

　　对于黑死牟毫不客气的回答，继国缘一看上去并没有生气恼怒的意思，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继续问道：“那您变成鬼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黑死牟说：“我是武士，变成鬼自然是为了追求剑技的永存与强大。”

　　片刻的沉默之后，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继国缘一轻声问道：“可是兄长连人类都不是了，还能算是武士吗？”

　　黑死牟：“……”

　　十六直接一个手滑，原本托着下巴的手没有支撑住自己的脑袋，差点儿没顺着力道来一个前滚翻。

　　继国缘一真的是来和兄弟和好的吗？对自家兄弟说话这么狠真的好吗？

　　十六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猜到为什么继国兄弟俩关系不和睦了。

　　而那边分外耿直的继国缘一仿佛还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一样对已经开始蹦出青筋来了的黑死牟说：“兄长不曾后悔，但我却是后悔了。”

　　黑死牟深吸一口气，总觉得今天的这个幻影过于真实，真实得让他有点儿想杀个弟弟祭天。他在心底默念几遍这只是个幻影而已不值得他生气，并告诉自己倘若连缘一的幻影都不能面对，那他又如何能做到真正超越他呢？

　　不生气不生气，平常心平常心。

　　冷静下来的黑死牟六个眼睛各个都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继国缘一，就连说话的时候也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像一只炸毛的猫：“你后悔什么？”

　　继国缘一实话实说：“后悔当初没有成功杀了你。”

　　黑死牟：“……”

　　十六：“……”完了，这兄弟俩多半没救了。

　　在继国缘一看来，杀死他变成鬼的兄长是为了他好，避免他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背负着无尽的苦痛愈行愈远，以至于到了最后就真的就回不了头了。

　　但这在黑死牟看来，就是继国缘一这小子果然想大义灭亲。都愿意放过那个早年跟在无惨身边的女鬼珠世了，却还是不愿意放过变成鬼的他。

　　黑死牟气急反笑，同时冷冷道：“你既然厌恶着我，那又何必一直带着我给你的短笛。”

　　继国缘一摇头：“我从来就没有厌恶过你，兄长。你给我的短笛，我也一直都很珍惜的保管着。”

　　十六挑起眉梢，心想继国缘一还不算完全没救。

　　然后她就听到继国缘一说：“我只是为你所做出的选择感到悲哀罢了。”

　　“真是可怜啊，兄长。”

　　“只可惜我无能，没能亲手断送你的悲剧。”

　　黑死牟：“……”

　　十六也不挑眉了，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们：救什么救，救不回来了。

　　她就不应该对继国缘一在人际交往方面抱有期待。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出“你根本不像鬼舞辻无惨，因为你的脑子和心脏没有他那么多”这种话的。

　　十六想，如果有人站在她面前用一种非常怜悯的姿态否决她所做的决定，哪怕他说的是对的……她也想把他的头按在地上吃灰。

　　果不其然，在听完继国缘一的话之后，黑死牟连冷笑都不想维持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拔|出自己的佩刀。那是一把极其奇怪的刀，密密麻麻布满了很多的眼睛，看着还有点恶心。

　　黑死牟将锋利的刀刃直指着继国缘一：“我才是你的兄长，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缘一！”

　　他有点儿恼羞成怒的在那里想，这个幻影太惹人烦了，还是斩了吧。于是他非常干脆的挥刀而下，打算直接打散这个幻影。随着他的挥刀，空气都仿佛化成了流动的水，一刀斩下荡漾出无数的弯月和粼粼的波光，那美丽的银白光辉洒在持刀的武士身上，根本不似鬼物能拥有的高洁清雅。

　　不知是不是气急了，黑死牟使用了月之呼吸的剑技。

　　美丽的月下，藏着无尽的杀机。

　　而直面这华丽杀机的继国缘一，表情却并无太大波澜。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拿起了自己放在一边的佩刀，刀甚至都没有出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挡下了这一招。

　　在下一瞬，他的速度已经难以为肉眼所捕捉。仿佛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十六就看到继国缘一已经把自己的刀搭在了黑死牟的脖颈处，而那柄满是眼睛的刀则是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轻易取得了胜利的继国缘一却是又想叹气了：“可是兄长，变成鬼之后，你的剑技似乎也并没有太大增长啊。”

　　力量速度虽然确实因为化为鬼之后增长了不少，但对剑技的领悟却仍旧停留在几百年之前，没有什么长进。就算是有新的剑技被创造出来，也不过只是一个新的挥刀招式罢了。

　　被轻松制服的黑死牟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待反应过来之后眼眶充血，六只眼睛亦在瞬间爬满了细密的血丝，愤怒和不敢相信的情绪浮现，最终定格成一张扭曲而狰狞的表情。心中亦掀起惊涛骇浪，犹如暴风降临的海洋翻滚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轻而易举便可将其整个吞没。

　　这怎么可能？明明他已经死了，明明只是一个幻影，明明……但就算他只是一个幻影都不能被打败吗！！

　　继国缘一！继！国！缘！一！

　　“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兄长。”

　　低沉的男声带着叹息意味，轻易穿透了黑死牟耳边那因思绪而升起的嘈杂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心中的风浪骤然停止，所有的感官也都归于沉寂。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述说：“我还记得。”

　　“你说，你想成为最强的武士。”

　　“……”

　　……

　　十六拒绝回忆后面发生了什么。

　　总之不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画面。而会造成这样一种局面，这兄弟两个谁都脱不了干系。

　　继国缘一根本不会说话，而黑死牟完全听不进好话。该说不愧是兄弟吗？还好时透有一郎不随他祖宗，是一个乖巧的小可爱。

　　并不知道等后来时透有一郎的弟弟也下地狱之后，她心目中的小可爱就会突变成暴躁毒舌的十六，非常欣慰的想着，继国家的血脉还是有正常人的。

　　在离开黑死牟的梦境之后，继国缘一也不知道是在跟十六说话，还是单纯在那里自言自语，突然就开口说道：“像我兄长那样的人死后，会下地狱赎罪吧。”

　　不，这个世界没有地狱，也没有一套完整的惩戒系统，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批判他生前的行为——十六本想这么说的。

　　老实说，这个世界对人类其实并不是非常友善。因为理论上来说，满身恶行的人类，不管他有没有变成鬼，只要下地狱了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这个世界没有地狱。

　　但十六一想到她还等着鬼舞辻无惨下地狱呢，便改口道：“如果他下了地狱，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人，都必须按照地狱的规矩来。”

　　“人总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妄想着逍遥于善恶之外而不受惩戒，是不可能的。”

　　反正鬼灯已经把这些异世之人全部交给她负责了，她就是那个立规矩的。好人在地狱有偿工作，逢年过节还能回家看看。至于恶鬼……那就别怪她压榨他们的劳动力了！不给钱不放假的那种！

　　压榨这种恶鬼，十六不仅良心不会痛，还挺高兴的。反正她本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善良的人。

　　“是吗……”

　　继国缘一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很是认真的问十六：“那，别人可以帮忙赎罪吗？”

　　“别人帮忙？怎么，你想帮你哥哥赎罪？”

　　继国缘一没有否认，只是道：“兄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和我也有关系。而且，我们终究还是兄弟。”

　　十六看了他一会儿，对此也没有多置喙什么，回忆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可惜地狱并没有帮忙赎罪这种说法。”

　　“但如果有人在现世给那个亡者供奉的话，可以适当减轻他所需要经历的惩罚。”

　　十六一直挺想吐槽这种光明正大的贿赂行为的，但奈何地狱就是有这种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就是受到大家广泛认同的潜|规则。明明是地狱却还是沾有人间的红尘烟火……嗐。

　　继国缘一闻言，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十六没怎么在意。

　　继国缘一回到地狱带给十六最大的影响就是，她的工作量骤减了。原本属于继国缘一的工作被三子接手一部分之后，剩下的本来也就不多，继国缘一并没有从三子那里要回他工作的意思，反而挺欣慰三子也能帮忙了，然后就从十六这里拿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些任务。

　　十六闲得长蘑菇，就这么过了好几天之后，最后决定去异世界近距离观察一下天选之子灶门炭治郎，顺便再好好了解一下那个世界。这两年她工作任务比较重，都没怎么去那边的世界看过了。“酸浆”这个身份也被她闲置了挺久的。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得先去桃源乡找一下白泽。之前的符纸快要用完了，就让白泽再帮忙画一些吧。

　　当然了，托人家帮忙画符总不能空手去。所以当十六见到白泽的时候，就非常客气的跟他说：“我给你带了些礼物。”

　　哪想到她话音刚落，原本没骨头似的懒洋洋的趴在桌面上的白泽猛地直起了身体，看向十六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事先说明，我不需要那些药。有需要我自己会配置，效果并不比卖药郎差。”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十六，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儿，才道：“都快一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啊。卖药郎的药不好用吗？”

　　“药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可以被女孩子送这种药啊！”

　　白泽愤愤的拍了拍桌子。

　　十六：“……你想太多了，只是一些自己家里人做的点心而已，有和果子和大福。”

　　白泽闻言，重新趴回了桌子上，眼睛笑眯成细细长长的一条缝儿，嘴角也翘着，一副无忧无虑笑着的模样：“是嘛，那我想要小十六喂我吃啦。”

　　说着，也不等十六说同没同意，就自顾自张开了嘴：“啊——”

　　十六很是从容的拿起一个抹茶味和果子，塞进了白泽的嘴里。反正不就是投喂神兽么，本质上跟喂地狱里面的动物狱卒骨头也没什么区别，她这些年类似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了。

　　“唔，好吃的。”

　　白泽将和果子全部咽下去之后，又笑着道：“真好啊，小十六也有家人了。”

　　“诶？”

　　“还没反应过来吗？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家里人做的点心’的哦。”白泽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笑着说，“可不要质疑一位医生的记忆力。”

　　“啊……”

　　十六慢慢笑了：“倒也不是不可以称之为家人。”

　　毕竟是那样一群令她感到温暖的善良又可爱的人呐。虽然没有明确说出，但十六早已把他们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内。

　　白泽看着十六微微笑着的模样，那般的生动，和大约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他回忆了一番，莫名就挺欣慰的。想当初那个因为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就只能把全部心思都寄托在工作和打过鬼灯这两件事情上的人，如今也终于拥有了自己在意的东西。

　　觉得白泽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微妙的十六：“……”这种老母亲一样慈祥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白泽“咦”了一声，若有所思：“我好像体会到了一点养成的乐趣……”

　　十六：“……你如果现在就此打住，我就当作没有听见。还有，我希望你能知道，即便我俩关系再好，我也不是不会来打你的。”

　　白泽闻言先是震惊，然后觉得自己心痛到无法呼吸：“小十六你是不是被鬼灯那家伙带坏了！女孩子怎么可以把打打杀杀挂在口边呢！”

　　十六皮笑肉不笑：“小中小姐大概很有兴趣和你逃论一下她究竟是不是女孩子这个问题。”

　　小中是地狱辅佐官中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不处理文职工作的，因为她的脑子不适合处理那些弯弯绕绕的工作。她本是一个来自华国的僵尸小姐，长相虽然可可爱爱，但打起人来可是又凶又疼，尤其是对于曾经辜负了她的感情的白泽，见一次就打一次。以至于现在白泽一听到“小中”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要发抖。

　　白泽苦笑一声，讨好道：“唉……饶了我吧。”

　　然后也不皮了，安安担担拿出空白的符纸，取了一些朱砂就在那里画。

　　十六最开始还担心过就白泽那惊人的画技会不会画不好卖药郎的符，不过在画了几次之后她终于放下了这个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卖药郎的符纹本就抽象，总之白泽画得还蛮好的，跟卖药郎给的样本一般无二。

　　白泽在那画符纸，十六就抱了一只桃源乡的兔子，一边撸毛绒绒一边坐在桌边等着。

　　桌上摆着一本摊开来的草药书册，就是十六来之前白泽在那里看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十六在跟白泽说了一声，得到书的原主人“小十六如果对草药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陪你亲自去采摘哦”这样的回复之后，便把书拿到了自己的面前翻看着。

　　这是一本比较完善的草药书，里面记载了有关天国、人间还有地狱，几乎囊括了这整一个世界的，一些效果奇异的花草。不过因为只是记载有着特殊作用的罕见草药，虽然涵盖三界，这本书却也不算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