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又把方才说过的话跟首辅大人说了一通, 首辅大人虽也不懂什么叫沉而无力，可要说人精，他比刘贵妃还精。

　　一听太医这语焉不详的解释, 就知道不好了。

　　“可开了什么方子？”

　　按理来说给陛下的平安脉和药方子, 那是要严格保密的，不过这会儿不是平常时期，加上只说药名没有剂量, 那也基本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再说说出来还能稍微推卸点责任, 太医道：“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正在熬, 一会儿叫太监喂。”

　　首辅点了点头，抬头一看，那边说的也差不多了, 正要开口，就见成王爷迎了上来。

　　“孙大人, 父皇病得突然，烦劳孙大人费心了。”

　　首辅拱了拱手, 客气道：“成王爷客气, 这原就是微臣该做的事情。”

　　全王爷一见成王爷上去搭话, 生怕自己落后, 也怕显示不出来自己的领导才能, 也急忙追了过去, 说了跟成王爷如出一辙的话，“孙大人是父皇的肱股之臣, 父皇病得突然，朝政上要烦劳孙大人费心了。”

　　成王爷一听这话就怒了，两人说的差不多, 全王爷比他还多恭维了一句孙大人，倒显得自己思虑不够周全。

　　成王爷正想弥补，孙大人拱手致歉，转向旁边太监，“陛下究竟如何了？”

　　这明显就是句废话，可见孙大人的政治素养，就是全王爷跟成王爷加起来也是比不上的。

　　唐思然瞧着孙大人抓着太监不放，追问都显得咄咄逼人了，又见成王爷跟全王爷两个相互瞪视，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好的机会，皇帝的亲儿子。

　　她真要说一句她行她上了。

　　刘贵妃听见自家儿媳妇叹气，还以为她担心呢，便小声道：“有太监跟太医看着呢，你别太担心。”说着左右一看，“太医能叫陛下醒来，只是这法子略伤身，也没到那个地步，现在还不能用。”

　　唐思然觉得她都要同情全王爷跟成王爷了，都是皇家的人，对这些手段想必也不陌生，可怎么就敢当着生病的皇帝来勾搭首辅大人呢？

　　是忘记了，还是这两个月争来抢去的已经没了警惕心，全想着要表现领导能力给他们父皇看了？

　　唐思然点了点头，扶着刘贵妃，“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皇帝寝宫隔壁，王爷们送了母妃进来，又跟朝臣们等在另外一间屋子。

　　成王爷跟全王爷不甘寂寞的又想去一个个打招呼，被已经看不下去的首辅孙大人阻止了。

　　他轻咳两声，“两位王爷，陛下病得突然，咱们静心等着可好？”

　　·另一间屋子，众人泾渭分明地坐下，等了片刻，刘贵妃道：“午饭时候都过了，这会儿也不好吃饭了，上些点心，隔壁也是。”

　　太监应了声“是”出去吩咐了，淑妃眼珠子一转，悲悲切切道：“这种时候，贵妃娘娘竟然还吃得下饭？”

　　开始了开始了！

　　屋里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等着刘贵妃回应。

　　不过先说话的不是刘贵妃，而是钱妃，她沉声道：“刘贵妃位分最高，是该好好用饭，这儿等着她总揽大局呢。”

　　话说得阴阳怪气，唐思然接上去道：“钱妃娘娘说得不错，要给父皇侍疾呢，不吃些东西，一会儿没了力气，万一晕过去怎么办？”

　　她又看了一眼淑妃，她可太明白这些人的套路了，“您好歹用些东西，给父皇侍疾可离不开您。”

　　淑妃心头狠狠跳了两下，她怎么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

　　先是担心陛下吃不下东西，然后在陛下面前悲痛欲绝，大哭一阵昏过去，也好显示对陛下的心意。

　　刘贵妃顺势捏起一块点心，“好歹吃些东西，你比我还大上好几岁呢，得注重保养了，不然我可不放心叫你去给陛下侍疾，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太监宫女都不一定能分出心思来照看你。”

　　西妃眼珠子转了转，仗着自己西域来的，用不太熟练的汉话疑惑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添乱？”

　　自信点，去掉是不是，唐思然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得了西妃一个微笑。

　　很快太监上了点心，既然有人带头，众人都或多或少吃了些。

　　之后便是继续等，唐思然坐上半个时辰便起来走一走，有时候刘贵妃陪她一起，有时候西妃跟她一起。

　　眼看着太阳变成了橙红色，应该是已经过了申时，钱妃忍不住了，她眼睛一抬，道：“孟王妃怎得这样沉不住气？”

　　“她还年轻。”刘贵妃不动声色立即接了上去。

　　唐思然冲着钱妃微笑示意，道：“我坐久了腿麻，父皇病着，我怎么能添麻烦？我照顾好自己，也是帮着太医出力了。”

　　西妃毫不避讳的疯狂点头，就差摇旗呐喊了，这举动叫钱妃完全摸不着头脑，刘贵妃究竟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她要这样帮衬着孟王妃？

　　要说西妃一个西域来的嫔妃，别说皇帝这把年纪了，就是年轻点宠着日日笙歌夜夜醉都没人在意的。

　　这种非我族类来的妃子，起点看着虽然高，地位也超然，但是说实话，就是出道即巅峰，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因此谁对她都客客气气的，都想拉拢她。

　　可她怎么就上了刘贵妃的贼船了呢？

　　还是刘贵妃许诺过她什么？

　　刘贵妃能许诺什么？钱妃想起宫里上一个西域来的嫔妃，最后无子无女，郁郁而终，临死前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求皇帝把她的东西送回故土。

　　钱妃轻轻一咳，站起身来，“我去更衣。”说着走到西妃面前，脚一软，把她一拉，道：“你扶一扶我。”

　　西妃……毕竟做过那个自带高人一等和菩萨保佑光环的梦，再说她也不是什么小白兔，她关切的扶着钱妃，道：“娘娘小心。”

　　两人挽着胳膊到了外头，刘贵妃下意识看了自家儿媳妇一眼。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她也好奇西妃跟她儿媳妇是怎么好上的，总不会……

　　刘贵妃想起前朝那个伺候了亲爹之后出个家洗个白，又回来伺候儿子的妖孽，面色阴沉了下来。

　　她这儿媳妇……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刘贵妃暗自盘算起来，才生了孩子，直接提醒她有点破坏夫妻感情的嫌疑，她眼睛看着隔壁的方向，那就私下里提醒一下亲儿子。

　　他虽然看着不像这种人，只是那西妃……有时候着实能叫人面红耳赤的，唉……

　　太难了。

　　西妃这时候已经跟钱妃到了净室。

　　说是更衣，不过是个借口，钱妃只叫宫女端了水来，装模作样沾了沾，就拿帕子擦了，她道：“你这背井离乡的，若是没什么大机缘，想回去应该也挺难的吧。”

　　西妃眨了眨美丽动人明亮水润的大眼睛，如鸦羽一样的睫毛，叫钱妃看了嫉妒。

　　“西域的生活哪儿有京城好？”不然她也不会下定决心进宫伺候皇帝了。

　　这日子是真舒服，每天除了吃就是逛，还有人伺候，也没什么风沙，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然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做未来皇后娘娘的小妈。

　　这可以说是西妃这辈子自己做的第一个，也是最正确的决定，所以她答得前所未有的老实和诚恳。

　　换句话说，这个态度钱妃没见过，所以也不怪她误会。钱妃心中得意，不过是个蛮夷的小女孩，还想骗她？

　　钱妃拉着西妃的手，以己度人，道：“是人都想落叶归根，我进宫几十年，孩子都三十好几了，可想的还是原先当姑娘的时候住得那个小院子，唉……”

　　钱妃觉得自己挺真情实意的，落叶归根啊，谁不想这个？

　　可西妃是真不一样，毕竟不能要求一个小官的女儿，跟一个被父兄拿来当筹码的公主有一样的情操。

　　“那……不如在宫里建个？”西妃试探道：“应该也不难吧？”

　　不难是不难，可那小院子哪儿是一个生了皇子的妃子该住的规格？

　　钱妃面一沉，继续暗示道：“回不去了……终究不是一样的东西。”

　　“谁说不是呢。”西妃跟着一起感叹，她跟未来的皇后娘娘从原本的姐妹变成了婆媳，终究不是一辈人了。

　　西妃一声长叹，“世事无常啊……”

　　钱妃暗自点头，她应该是明白了，不管刘贵妃给她承诺什么，她都是回不去的。

　　两人又相伴着出来，各自坐下之后，屋里众人视线都落在了她们身上，看完这两位，又去看刘贵妃，动作还做得特别大，总之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不过其中之一的当事人，也不怕事儿大。

　　西妃忽然一声惊呼，道：“不是更衣？我汉话学得不好，手上沾沾水就是更衣了？我还以为更衣是出恭呢。”

　　钱妃惊得目瞪口呆。

　　淑妃瞥她一眼，安慰道：“也在宫里也常见。”

　　西妃点了点头。

　　淑妃心中暗喜，又问她，语速还特别慢，“钱妃娘娘跟你说了什么？”

　　“淑妃娘娘！”钱妃厉声道。

　　钱妃能唬住淑妃，毕竟还有香火情，还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说话，不过西妃没有。

　　她老老实实道：“娘娘跟我说落叶归根，跟我说想回娘家。”

　　屋里一片哗然。

　　“你——”

　　众人看钱妃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落叶归根虽然是个被文人歌颂的伟大情操，尤其是对背井离乡之人来说，落叶归根是他们一代人，甚至几代人要为之努力的事情。

　　可对女子来说，解释就不太一样了。

　　出嫁从夫，换句话说，女子的落叶归根，就是相公死了回娘家啊。

　　“你胡扯八道！”钱妃瞪着西妃道。

　　西妃想了想，道：“那我重复一遍，大家评评理？”

　　钱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

　　刘贵妃轻轻一声咳，西妃立即就不说话了，“快别闹了。”她先安抚了一句西妃，又跟钱妃道：“你说话还是注意着些，祸从口出。”

　　钱妃更不服气了，刘贵妃这么说，是想坐实她的罪名不成？

　　正要开口，里头太监出来了，“陛下醒了！”

　　屋里众人一窝蜂的起来往门口冲去，得益于年轻力壮腿脚麻利，坐一会儿就起来走一走，唐思然拉着刘贵妃第一个冲到了门口。

　　一直端坐不动的淑妃起来腿就软了，若不是一边宫女扶着，她怕是要出个大丑。

　　原先倒是没什么，还能说是担心陛下，可被孟王妃这么不能添麻烦的说来说去，若是真摔了，那只能是故意的。

　　淑妃狠得牙痒痒，死咬着牙捏着腿往前蹭，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见孟王妃把人挡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钱妃怒道。

　　唐思然不慌不忙道：“先叫太医进去诊脉，咱们一会儿再进去可好？”别的不说，这刚醒来，总是要先反应一下的，叫这些人进去吵，对病人也不好。

　　“我们这些人倒是不及你思虑周全。”钱妃阴阳怪气道。

　　不过那进来传话的太监倒是看了一眼孟王妃，道：“太医已经进去诊过脉了，朝臣跟王爷已经进去请安了。”

　　淑妃哼了一声，冷冷瞥了唐思然一眼。虽然从这话里能听出来她们这些人在陛下心中地位是最低的，可这并不妨碍她踩一踩这孟王妃。

　　“孟王妃倒是惯会替人着想的。”可惜陛下不领情，做了无用功。

　　要论吵架撕逼等等，唐思然经验也不必这些人少，她连眼神都没给淑妃一个，扶着刘贵妃的胳膊，“咱们进去吧。”

　　宫里毕竟还是要讲究个座次的，方才一窝蜂往前冲还好说，如今被这么一打岔，冷静下来若还要往刘贵妃前头走，那就是逾矩了。

　　当下众位嫔妃都跟在刘贵妃身后，往皇帝寝宫去了。

　　只是想想还是不甘心，陛下身子骨一向很好，好容易有这么个表现的机会。

　　尤其是以前的德妃，现在的白妃，还有因为儿子要娶宁江郡主被皇后治罪还没缓过劲儿来的郑嫔。

　　这两人走着走着就红了眼圈，到了门口就是一脸的眼泪，太监刚张嘴通报，她们就哭着奔了进去。

　　“陛下，臣妾担心极了。”

　　宫里嫔妃就没人不想掐尖儿争宠揽权的，只不过手段各有高低，再说又有人带头，当下好好的秩序又乱了，刘贵妃被挤得一个踉跄，从最前头落到了中间。

　　唐思然依旧扶着她，进去寝宫，就先瞧见了孟王爷，不远不近地站着，一张脸还是面无表情。

　　既然看不出来什么，就证明这次算是过去了。

　　再一看，朝臣已经离开了，屋里就剩下皇帝这一家子了。

　　一时间屋里哭声不断，“陛下”齐飞。

　　既然那些人都冲到前头去了，留在后头的就脱颖而出了。再说扑在人身上痛哭，倒是不如默默流泪来得动人。

　　唐思然正想拉着刘贵妃，就见她左右看看，寻了个能看见皇帝，换言之也能叫跟皇帝看见她的地方，手捏着帕子往下巴上一抵，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

　　姿势还很优美呢。

　　这叫人不禁想起她这位母妃的生平来。

　　前头虽然只活了两个孩子，不过一共生了五个，算上最新的公主，那就是六个了。

　　可见是个高手，不用人担心。

　　唐思然酝酿了情绪，也红了眼圈，她倒是没太哭出来，不能喧宾夺主啊。

　　皇帝腹中还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就更痛了，他放松身体，靠在枕头上，透过一群哭得人头疼的嫔妃们，一眼看见了人群之外默默流泪的刘贵妃。

　　他想说你们别哭了，只是刚用上劲儿，腹中便又疼了起来，想起太医说的不能激动，皇帝索性不说话了，严肃着一张脸把屋里人一个个看了过去。

　　扑在皇帝床前嚎啕大哭的几人哭了一阵子就觉得不对了。

　　嚎啕大哭这种哭法是得有人劝的，不然这么一直哭下去，要不了一盅茶的功夫就得背过气去。

　　可皇帝不说话，没人来劝她们。

　　所以哭了一阵子，一个个都收了声音，变成了小声啜泣。

　　“陛下可好些了？”

　　终于安静了，皇帝沉声道：“朕挺好，你们守了快一天，都下去吧。”

　　皇帝这一搭腔，戏就又能唱下去了。

　　淑妃带头，众人又开始说什么多担心多无助，陛下就是天等等的话语。

　　皇帝年纪也大了，原先没病没痛的时候还能玩一玩情趣，可生了病内心满是无奈。

　　加上他是皇帝，是天子，万人之上等等所有展示权威的词语都能用在他身上，反而加深了这无奈。

　　他躺在床上，连自己下床都不能。

　　这叫皇帝内心悲凉，甚至觉得世事无常。

　　他又不说话了，淑妃脸上的悲伤都快绷不住了，皇帝怎得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们？

　　几人用余光互相看了看，钱妃头一个收了泪，慢慢站直身子，道：“臣妾几个先行离开了，陛下好好休息。”

　　皇帝点了点头，瞧了身边太监一眼，太监说了声“请”。

　　钱妃转身走了两步，瞧见刘贵妃还站着，想起她被挤出来都没抢到最前头的位置，嘴角一勾，上前挽住她胳膊，忧心忡忡道：“贵妃娘娘快别伤心了，咱们一起走吧。”

　　这就彻底说不上话了，钱妃心下爽快不少。

　　皇帝发话，众人一一告辞，鱼贯而出。

　　唐思然告别刘贵妃，跟着孟王爷坐到了马车上。

　　单从皇帝不爱理人，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病了，而且一个眼神太监就动了，证明他掌控力还是很强。

　　等一下，方才那太监是不是孟王爷的人来着？

　　“父皇怕是得了肠痈。”孟王爷忽然道，“右下腹肚痛，又有发热，触之有肿块，腹胀恶心。”

　　肠痈？这是阑尾炎啊，不开刀能治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20:03:20~2020-08-18 20:1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絮扬 50瓶；略略略 20瓶；qzuser 15瓶；苏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