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然没动, 盯着地上跪着的王氏。

　　今儿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天气已经很热了，她一路走过来, 站在前院没有遮挡, 又被太阳直射烤着的石板路上，觉得脚都烫。

　　王氏跪在地上，全身的重量都在两个膝盖上, 竟然还能一动不动的。

　　“娘娘？”王氏又抬头看她, 有些焦急，眼神里还有隐隐约约的无措和紧张, “王爷回来了。”

　　唐思然能直接处置王氏，不过这样明显是帮着王氏找借口，她不能伺候王爷是王妃的问题。

　　是王妃拦着她上进。

　　当然王氏怎么想跟她没关系, 她也没有任何伤心又或者生气的情绪。

　　毕竟她从来不在这些人身上多花什么心思，平常赏她们的东西再好, 也都是自己用不上的。

　　不过既然还有更能叫自己舒坦的法子——唐思然转头，跟身边丫鬟道：“去把府里所有姨娘都叫来, 说王爷要去庄子上修养, 王姨娘想去伺候他。”

　　“我给你一个机会。”唐思然轻声道, 说完也不等王氏回应, 抬脚就往前头去了。

　　王氏跪在地上, 兴奋地不能自已, 这是不是祖父说的借力打力？她短暂地借势压过了王妃？

　　平日里王爷虽然对她们不闻不问，看着好像不关心她们, 可这就没法解释王妃为什么整日赏她们东西了。

　　哪个正妻会给妾室好脸色？就是她们陇右王氏一族也不行，王妃对她们这么好，只能是因为王爷。

　　她需要做一个大度的嫡妻。

　　不过王妃方才说的话, 先叫人那些人都来，又说给她一个机会……王妃这是在警告她，想叫她放弃。

　　可她已经得罪娘娘，如果真的放弃，怕是就从此失宠再也没法翻身了。

　　她就这一次机会！大风险带来的是大机遇！

　　王氏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跟着王妃，又往前走了两步。

　　王妃坐着，她则站在娘娘身边，显得无比的恭顺，不过她的手则捏了捏腰间挂着的玉佩。

　　——是宫里贵妃娘娘赏赐的，是那一套二十四枚的同款玉佩——王妃想必也是看见这个，才决定只是警告她的。

　　王妃……看着风光，可头上有王爷还有娘娘，这日子想必也不太舒心。

　　妾有妾的难处，妻也有妻的难处。

　　孟王爷已经被人抬进来了，他身后垫了两个垫子，可这并不足以支持他抬起上半身，也没法叫他看见王妃。

　　他又费力的用手支撑起身体，眼神不住的往前看，透过那薄薄的屏风——一切都好！

　　孟王爷放心地又躺了下来，这一躺下来，便又注意到前院正烧的开水，这心里就更安定了。

　　屏风并不厚，孟王爷能看见唐思然，唐思然也能看见孟王爷。

　　孟王爷的脸给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这眼睛比以前大了，可想他瘦了多少。

　　再看他身上，已经是盛夏了，他身上却还压着毯子，还是稍稍有点分量的毯子。

　　这毯子削弱了他身体的线条，原本轮廓分明的躯干仿佛跟毯子合为一体，越发显得瘦弱了。

　　王爷已经从一个冰山美人，变成了一个冰山病美人。虽然他的眼神里还透着坚毅，不过却叫人感受到了脆弱和无力。

　　唐思然有点心虚，因为他这个样子越发的好看了。

　　她猛地咳嗽了两声，道：“王爷，保重身体。”

　　孟王爷听见她说话，奋力又把身子撑了起来，“你——”

　　孟王爷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肚子，她的腰身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孩子呢？

　　孟王爷只觉得热血上涌，几乎要叫他失去了冷静。

　　不过转眼他就找回了理智，孩子肯定是还在的，李忠顺不敢瞒他这个，那就只能是——

　　……王妃今日游湖……

　　孟王爷冷笑了一声。

　　“我很好。”唐思然接了上来，“我跟孩子都挺好，母妃身子也好好的，九公主那儿也没什么问题，王爷莫要担心，养好身子。剩下的事情都有我。”

　　孟王爷又躺了下去，他原本回来就是只想看一眼的，如今这一眼看完了，他想……要么再歇一歇吧？

　　不然哪儿有力气上马车。

　　唐思然看着孟王爷那边又没动静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只当他是睡着了。

　　“李忠顺。”唐思然吩咐道：“时候不早了，送王爷去庄子上吧，一路小心，莫要走夜路，也别颠簸了王爷。”

　　“是。”

　　王氏的心陡然间不知道叫什么抓了一把，蜷缩在了一起。

　　王妃没打算给她机会！王妃都没等内院那些人过来！王妃这就要送王爷走了！

　　王爷这一走，她非但没了机会，反而要落在王妃手上被蹉跎了！

　　王氏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完全没收力，反而是放任自己跌了下去，所以这一声还是挺响。

　　唐思然听见就觉得疼。

　　“王爷，妾身得过时疫，妾身想伺候王爷！”王氏一边说，一边又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唐思然听出来她把话语里替娘娘三个字删去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王氏本身就不是问题。

　　孟王爷连动都没动一下。

　　王氏的额头很快就红了，好在这时候后院的人到了，剩下十九个人一起到齐了。

　　暂时性把她从磕头没人理的窘境里救了出来。

　　“王爷，娘娘。”

　　杨轻轻走在最前头，一双明目里满是怨恨，死死盯着王氏。

　　不仅仅是她，剩下人看她也一点都没遮掩，眼睛恨不得化成刀子，把地上这想要拔尖的异类挫骨扬灰了。

　　传话的丫鬟说得很透彻了，听不明白的都是傻子。

　　“去把府里所有姨娘都叫来”——这是说王妃一开始没打算叫她们，是因为王氏的举动，这才叫了她们都来。

　　这个时候老老实实做个小透明不好吗？你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自己生事儿也就罢了，还要牵连旁人？

　　“说王爷要去庄子上修养”——这是说王爷没打算留在王府，连娘娘都要在府中安胎，近不得身的，这时候出风头是想要命吗？

　　“王姨娘想去伺候他”——王姨娘心大了，王姨娘要越过王妃去伺候王爷了！

　　剩下这些人纵然还是有几个会想一想继后的位置的，可也都没打算这个时候生事儿。

　　谁家没个堂姐堂妹住一起？都想要讨老祖宗欢心的？

　　谁的母亲不是妯娌之间明争暗斗的？

　　谁的父亲不是好几个妾好几个庶子庶女阳奉阴违想着要出众的？

　　讨娘娘欢心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怎么讨娘娘欢心，而是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如今是五年了，别惹娘娘不高兴。

　　暂时没法叫娘娘喜欢不要紧，不能叫娘娘讨厌。

　　可王氏就偏偏踩了下去，还牵连了这么多人。

　　后来的这十九人行礼便安安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王氏却感受到了深深地压迫感，尤其是她还跪着。

　　王氏一咬牙，又开始磕头了，“王爷，妾身原先得过时疫，也知道得时疫是个什么感觉，妾想去伺候王爷，妾会——”

　　一句话没说完，那边传来孟王爷轻轻一声咳，王氏立即住嘴了。

　　唐思然依旧好好坐在那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杨轻轻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叶灵恨不得上去踢王氏了。

　　容氏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头看见了一样的情绪：她这么蠢，咱们以前是怎么被她唬住的？

　　“你们都想伺候本王？”孟王爷的声音不大，不过说出来就叫人胆战心惊了。

　　王氏显然也听出来这话不是问她的，当下抿着嘴没出声，可心里不免升起了几分不安。

　　王爷这意思似乎是责备……难道他不想有人伺候他？

　　王爷问话自然是不能不答的，杨轻轻先是看了王妃一眼，这才道：“妾笨手笨脚，就不给王爷添乱了。”

　　有了她这个开头，剩下人的应答似乎都差不多。

　　叶灵说得更是直接，“王爷是去养病的，妾这身份去伺候不合适。”

　　就差没明晃晃地说王氏：王爷卧病在床，你不顾王爷病体，不顾王妃有孕，想的是跟人滚床单，你居心叵测！

　　这倒真是冤枉王氏，她还真没想过跟王爷滚床单，她想的是跟王爷搞好关系，在王爷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尤其是要在王爷面前多夸赞王妃，显示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妾。

　　等容氏姐妹以一句“妾会好好留在府里侍奉娘娘”结束，前院又安静了下来。

　　其实不是很安静，还有水烧开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十几壶水一起烧开，就算是空旷的前院，声音还是挺大的。

　　就像王氏现在的心情，也快沸腾了。

　　成败在此一举，她飞快地想，可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倒不是不能说别的，但是就那一句“妾得过时疫，妾想去伺候王爷”就够了，再多说倒显得她心机深。

　　半晌，孟王爷缓缓开口，“你跟本王去庄子——”

　　王氏的心一瞬间仿佛被蒸汽冲开的塞子，直冲云霄，她成功了！

　　她兴奋到耳朵咚咚咚传来的都是心跳的声音，一瞬间血液冲到天灵盖，连眼睛都是红的，以至于后半句是什么都没听清楚。

　　不过唐思然听清楚了，剩下的人也都听清楚了。

　　“——李忠顺，收拾她的东西，送去庄子。”

　　声音听着仿佛有点遗憾，好像是在惋惜怎么就抓了这一个。

　　唐思然又看了一眼王氏，不出意外，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王氏了。

　　唐思然站起身来，道：“备车，我进宫一趟。”

　　孟王爷抬手，食指轻轻一转，侍卫抬着他转身，“王妃。”孟王爷忽然很是正经的叫了一声。

　　唐思然停下了脚步。

　　“我很快就回来。”

　　“嗯，我等着王爷。”

　　孟王爷一直到睡着，嘴角都是勾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孟王爷：我病马上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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