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借个道。”樱桃林里，传出一道少年独有的沙哑嗓音。

　　随即，林子里头往外掷来一团东西，来势汹汹，刚好落在青玉脚下。

　　此物用银红锦丝胡乱包裹，表面坑坑洼洼不平整，瞧着是个实在货。

　　老言到青玉身边时，刚好瞧见这一幕。

　　子兰捡起来，解开锦丝，里头是一堆子被剪得奇形怪状的碎银子。

　　惦着包裹蛮有份量，最大的一块，看上去不过三两。

　　彼时，半个小土坡的人，停止了手上采摘樱桃的活计。

　　他们下了树枝，手里拿着干活用的长把子镰刀木棍竹篮子等物。纷纷往坡下走，聚集在青玉身边的庄头身后。

　　大家都有点紧张。郡主常年难得亲自来一趟庄子上，万一磨蹭到皮或出点什么意外，他们难以向长公主交代。

　　严重一点，说不定大家都没命活下去。

　　庄头往自家婆娘那打量一眼，得到让放心的眼神，随即恭恭敬敬开口问道。

　　“郡主，您有没有事？”

　　青玉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望着大家反口相问：“你们呢？刚刚突然出现的那人手上拿着的，应该是利器。你们在林子里，有没有撞上被伤到？”

　　在场人有点激动，齐齐摇头。

　　樱桃林栽种的比较稀，她特意往外倒退走了好几步，站在坡下空地的边缘。

　　再多走半步，就要踩空跌落下方的水田洗脚了。

　　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差不多可以看到窜进樱桃林里的人，正在林子里往坡顶上跑。

　　沿那红衣人跑过的路线从下到上，好几颗并排的樱桃树在摇摆浮动。树上不少的红点子，在那道红影经过后，刷的一下没了。

　　本来今年樱桃结的果实就少，京都附近栽种的樱桃，都没她这个庄子上品种甜。这些樱桃树，是她阿娘在各地去选来的。

　　贼人这个举动，等于让她本来就不算富裕的美食，雪上加霜。

　　咔嚓～

　　她，仿佛听到了心底传来破碎的声音。最好吃的樱桃，就这么被恶人给糟蹋裹挟走了。

　　日头渐渐升高，她不由眯起双眼道：“子兰，你方才看清楚，跑进樱桃林里的贼人，手上拿着的是匕首还是长剑？”

　　今儿让你就这么跑了，她心里这道坎子翻不过去。

　　给钱了又如何，她有同意卖给他了吗？不问自取便是贼。

　　“没，没有。”子兰回答地有点迟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郡主现在的表情，跟镇南将军府上的猫见到老鼠差不多。

　　恨不得，飞到林子里的小偷跟前去，拳打脚踢出气。她的郡主最乖巧温慧，这一切，肯定都是她早饭没有吃饱的错觉。

　　“婢子看见他，好像是，从另一边的坡脚沿着樱桃林赶过来的。身前有搂着一个大篮子，手上的利器还没有看清，他就又钻进樱桃林了。”

　　“郡主别急，他一个人，我们庄子上上下下有上百个壮士。他一路往坡顶跑，看来是要翻到对面去。咱们将小山坡包圆实了，定能抓到他绑来交给郡主。”庄头诚恳道。

　　转过头又询问身后的人：“大家说是不是？”

　　“郡主放心，必定能抓到这个小贼。”在场庄子上的所有人，一齐道。

　　“好，言叔，你去将跟着我们一起来的府上侍卫，也调过来，我也跟你们一起。”

　　在场人阻拦，劝青玉去庄子上歇脚，坐着等他们的好消息便可。

　　但她不愿意，定要当面捉到这个红衣人不可。青玉毕竟是主子，不愿意众人只能无奈妥协。

　　大家分工明确，沿着坡脚包抄。

　　这座山坡，三面朝着的方向，都有羊肠小道般的水田坎，可以通往不远处的官道上。

　　坡脚的地，凹凸不平不太好走，有些地方，挨着水田没有落脚地，甚至要钻樱桃林才可以穿过去。

　　她垫脚打量后，决定回马车，驾车赶往山坡背面。

　　共六名侍卫，老言留了一个跟在身边，和子兰一起四人随青玉去马车上。

　　老言和侍卫在马车外沿驾车，青玉和子兰在马车内。

　　驾驶速度不慢，转过山头，便见到前头停着两辆马车，另外还有七匹马套着缰绳，栓在路边碗口粗的树干上。

　　眼看要挨近了，他操控马车慢慢停下，刚好停在这两辆马车一则的前头。

　　马车前，挂着老言熟悉的图腾―是一只桀骜不驯展翅飞翔的猎鹰。

　　镇南军的旗帜图案，他们是顾府的人？

　　马车一停，青玉立即掀开帘子，探头伸出身子。不待子兰搬来下马车用的木凳子，小手在马车外沿上衬了一下，灵活跳跃下马车。

　　她也看出来了，这一前一后两辆马车，都是镇南将军府上的马车。

　　所以，之前她怀疑是顾西里，不是眼花。

　　这两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这方向挨着樱桃林。

　　下方坡脚用棘刺结成的九尺高栏栅，长长地拦着樱桃林可通往官道的三面。

　　棘刺浑身绿油油，又无处不带着尖锐的针尖。

　　正对她前方的棘刺林上，赫然破了一个刚好可以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口附近洒落着不少棘刺，切口干脆整齐。

　　在马车后面，她大老远看见，路边站着三个女子和六个男子。这些人听见她马车驶来的动静，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都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她的樱桃林。

　　很好嘛，她大步朝这群人跨过去。

　　身后的侍卫，十指攥紧了身侧的重剑。微微向前屈身，似乎随时准备冲锋陷阵。

　　“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出现？顾五哥他，他不会是被人给抓住了吧？”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柔柔弱弱道。

　　听他们背对着自己聊天，青玉停了脚步，打算听一阵墙角看看是什么情况。

　　跟着她一起的一干人等，也停下脚步观望。

　　这些人，其中三个女子，两人穿着相近的红衣，一人穿浅湖色，聚在一起在一起。

　　另外六男一女，稀稀落落站一处。两边旗帜分明，不像是一起的。

　　有褐衣男子撇嘴接话：“呵，谁知道，也许他想在里头吃饱了再给我们带一点杂碎出来，是有可能的。”

　　白衣女子气白了脸，弱柳扶风的身子颤颤巍巍，仿佛随时可以迎风飞走。

　　她疾言厉色道：“这怎么可能，五哥，五哥才不会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一句话说完，忍不住急促大大吸了好几口气，胸口起伏不定。

　　“顾五哥，肯……肯定……是，是还在挑选果子呢。”

　　另外一个身穿月白色，微胖的男子大概是看不过去，站出来替这个白衣女子说话。

　　“小四，你别气璇珠，她身子不好，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这两个男子侧着身子站的，青玉看着他们的脸，说不上来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们不要吵架，都是璇珠不好。”被称为璇珠的白衣女子娇滴滴地道。半个身子，强行往两个说话男子中间恰进去。

　　“一切怪璇珠。要不是我指了一下窗外，说有樱桃林，翩翩姐也就不会想吃樱桃，让顾五哥劈开棘刺，上山去给她摘。按理这么大片樱桃林，应该采摘的差不多够翩翩姐吃，可顾五哥还没音讯不见人影，好担心真不知道他现状到底怎么样了。”

　　道完，她低下头，拿出衣袖里的手绢慢慢擦拭眼角。

　　两个男子见状，有点慌了。责怪的看了顾翩翩一眼，就连忙转头安慰起她，道不吵了，谁也不怪。

　　一个红衣女子当即拂袖转过身来，竟然是顾翩翩，她今天不是在自家府里过生日吗？

　　她涨红了脸，可见气得不轻。

　　当场撸起衣袖，要解腰间藏着的软鞭打一架。如果，不是身边两个女子当场架住她的话，这一架，妥妥的。

　　拦住她的两个女子，红衣服的青玉认识是鹿娅，另一个她很少见过不认识。

　　白衣女子这一通操作，饶是青玉这个看过许多玛丽苏小说，曾经‘身经百战’的人也受不住。

　　这白衣女子，味道可以啊。她不知道前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三言两句，没有点道行的，都要指责起顾翩翩。

　　不知道顾西里，他是何时跑下坡来的，突然出现在棘刺林破了的那个洞口，脚步轻盈，往这边赶过来。

　　只见他脸上有好几道浅红的线条，额前一侧的龙须刘海短了一节，衣裳上也有可疑的破口和暗色污迹。

　　一只手倒拿着一把没有鞘壳的重剑，另一只手搂着不知打哪来的新鲜大竹篮子，她可爱的小樱桃，都将其填满了。

　　正好她庄子上的人，两面围追出现。

　　他们看清楚了偷樱桃的贼人，边追边喊：“小贼，休要跑。”

　　庄子上的人都这么卖力了，她怎么可以继续在一旁呆着。

　　歇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背着手大步向前，凑到顾翩翩跟前，笑得可温和了。

　　“翩翩，你们这是干嘛呢？”

　　继而将在场认识的人，招呼个遍：“鹿娅，表哥和谢太傅也在呀，真巧。”

　　“许……许久不见表妹，是挺巧的。”秦王磕磕跘跘道。

　　他一张漂亮的脸蛋，先前还温润地笑着，骤然失了颜色。

　　眼珠子悄然转动起来，接着道：“看本王什么记性，陛下交代的要事都给忘记回复。你们先在此处继续玩，孤得要赶忙回京都一趟，失陪，失陪。”

　　身边自然有人拦他，“王爷，好不容易出来走一遭，吃过我五弟亲手折的樱桃再走也不迟，不然不就等于空手走一遭？”

　　白衣女子似乎急了，纤纤透着青筋的手上前抓住秦王的衣袖。

　　她盯着秦王道：“殿下，这就要走，是璇珠哪里做得不好吗？不走好不好。”

　　秦王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想起每次遇见青玉后，会发生的那些不可预测的事情。

　　小时候的就不提了，去岁在相国寺跌落放生池，长公主府被人开瓢。

　　更重要是在临近年关时，在飘香园那一出。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但只要一去细想，就会头疼。

　　从后脑勺起，一点点密密麻麻地，脑子里似乎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渐渐范围扩大，整颗头都疼痛不堪忍受。

　　这个表妹，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我看见你来了就害怕。

　　但美人垂泪，如此挽留法，他一时迟疑起该不该走。他最是见不得的，就是女子落泪。

　　见了心里沉甸甸地，又很茫然，好像忘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东西。

　　顾翩翩这厢，被突然出现的青玉惊到了，微微缩了下身子。

　　“青玉，你可吓到我了。来得正好，我五哥刚去摘了新鲜樱桃，你有口福了。等会看看是这个樱桃好吃，还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樱桃好吃。”

　　青玉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道：“这，不太好吧。表哥，你说呢？”

　　“这关殿下什么事？”顾翩翩疑惑道。

　　被青玉这般问法，秦王也是稀里糊涂得很。但随着顾西里赶过来，撵在他身后的一干庄户上的人赶到，他豁然开朗。

　　摆着手道：“欸，顾五郎，亏你还是大家出身，偷偷摸摸偷窃东西，自然不好，不好。”

　　庄头细细打量了秦王几眼，随即看向青玉。

　　青玉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准许，庄头大手一挥，让庄子上的人，将在场人全给团团围住。

　　他们人手一个冷武器，或拿着长靶镰刀，或两只手才能握住的长木棒。

　　“他们都是偷樱桃的贼人，一个都不要放走啦。”

　　顾翩翩将青玉拉到身后，道了句‘小心，’复挺直腰杆，朝庄子上的人凶巴巴道。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别乱来，我们是何人你们敢知道吗？”

　　青玉想出去，奈何鹿娅也配合起顾翩翩，顾西里拿着重剑也靠过来。

　　三人呈三角形状，将她护在里头，遮掩地实实在在。

　　这倒教庄头畏首畏脚起来。

　　他劝起顾翩翩等九人：“你们有话好好说，别慌，不要乱来。”

　　他们九人听闻此言，互相张望，纷纷迷茫急了。

　　但一点也不妨碍，有的人在此刻光芒万丈。

　　先前的褐衣男子，心疼地看着璇珠，劝道：“阿珠，你别急，这些人再多一倍也不够我打的。”

　　“阿珠，四弟向来不如我，有我在，你放心，这些贱民伤不到你。”

　　“顾小三，你故意的是不啊？想打架不成？”

　　“来啊，怕你啊。”

　　话罢，两人各自抽出袖中短剑，大有见到仇人的架势打起来。

　　剑身划过地面，能扬起阵阵沙尘。

　　众人见他们真打，特地往旁边挪走好远。

　　青玉和顾翩翩相视一笑。两人各自回到自个马车上，翻出瓜子和矮杌发给大家坐着观看。

　　瓜子一人一把是够的，矮杌就不行了。庄子上的人大大咧咧不在意，只要了瓜子，随地就近一坐。

　　别说，他们好久没有空去戏班子看戏了，这下倒好，也算过了把干瘾。

　　看戏的人，自然是不包括璇珠的。她站在原地，试图阻拦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

　　她哭得梨花带雨：“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可惜了，能因为她哭，就慌张的人，已经互相打红了眼，没功夫欣赏。

　　顾翩翩嫌弃场面不够热闹，往中间干柴上添油。

　　“啧啧，三哥，你最近功夫倒退了啊。没有先前那么厉害，眼下只能被四哥压着打，怪不得璇珠更喜欢理四哥。”

　　“呵，休要胡说，看我今天，如何将你四哥打得不能自理。”

　　说着，他挥舞短剑下手愈发狠毒，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没有先前那么轻松，面露凝重。

　　“三哥，你休要逼我。”他道。

　　“来呀，又没有教你让我。真要让，你就该离璇珠远一些。”

　　两人一阵嘶吼的交流后，又打得难舍难分起来。

　　“别打了，翩翩姐，他们是你哥哥呀，你为何要这么说？”白衣女子站在原地哭诉，话头一转，矛头直指顾翩翩。

　　顾翩翩当场翻了个白眼。

　　“人家亲兄弟交流武艺，怎么到璇珠你嘴里，就生生变了味了呢？”

　　当即将璇珠堵的哑口无言，张开嘴，手儿指着顾翩翩半响，后哭着跑上马车。

　　“切。”顾翩翩道。

　　转而低头，跟青玉说起悄悄话。

　　“青玉，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不怪我为难她。”

　　一旁的鹿娅跟小鸡啄米似的，附和着连连点头。

　　谢太傅等几人，眼中也有了然的笑意，他宠溺地看着顾翩翩。

　　庄子上的人，却是十分有默契的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动静引起顾翩翩的好奇心。方才，这群人好像还围着他们，颇有喊打喊杀的阵势。

　　青玉微微一笑，轻声道：“好奇他们为何，突然就后退了？”

　　“嗯嗯嗯。”顾翩翩道。

　　在她身后，也传来了好几道跟她一样，好奇的目光。

　　青玉道：“因为，你们方才摘的樱桃，是我的。他们，都是我庄子上的人。怎么赔，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