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我真是疯了，彻底疯了。欧文想道，爱上一个AI生命？我不对劲，我有病吧？

　　脑子里闪现出的第二个想法是，时寒一定知道。他有数不清各种的传感器，随时检测着环境，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的心跳？时寒是怎么看的呢？会觉得他很可笑吗？

　　不，更可能是“你们这些人类”式的包容吧？就像时寒在做神经检查时把他弄出反应，还一脸淡然地问他要不要帮忙。早晨不可避免的状况时寒也没当回事，更不要说什么坦诚相见的羞涩，根本不存在好吗？

　　说到底AI生命没有这方面需求……亲情爱情友情对于时寒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他和秦星远、爱纱对于时寒而言有什么区别？等等，他对人类有感情吗？不会是装出来的吧？冷静！冷静！

　　欧文越想越丧，越想越慌。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对自己的唾弃：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

　　不能这样下去了，要和时寒保持距离。

　　他恍惚带着一头水汽回到卧室，时寒伸手过来，撩了一下他的头发。

　　“怎么还是湿的？”时寒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过来我帮你擦。”

　　欧文脑子里想着要保持距离，身体非常诚实地靠过去。

　　一个念头说：要保持距离！

　　另一个念头说：算了就这样吧，时寒不介意他对他有想法就行。

　　第二个念头迅速打败了第一个，欧文不仅没保持距离，还往后一躺，靠在时寒身上。

　　真舒服。

　　时寒有点儿心不在焉。现在静下来，他又想到了原初，总觉得像个□□，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过了一会儿，欧文似乎发现了什么，问他：“你怎么了？”

　　时寒斟酌片刻，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并不是记忆中的自己，也许受到了影响……”

　　“别‘如果有一天’了，你说的就是你吧？”欧文无情拆穿。“你怎么不说你有个朋友。”

　　时寒动作一顿，把毛巾甩开，冲欧文头发一顿乱揉。

　　“喂你干什么！”欧文在机械产生的巨力下挣扎不能。

　　“教育你人艰不拆。”时寒板着脸。“所以答案呢？”

　　欧文不再打闹，认真地问：“你怎么觉得自己受影响了？”他说完，突然就想到了什么。“那次‘做梦’？我最后把你打醒的那次？”

　　时寒点头。真是够敏锐……

　　“那是记忆吗？”

　　敏锐得过分了。

　　“是。”

　　“你怎么确定那不是你本人的记忆呢？”

　　“他死了。”

　　欧文又问道：“可能影响你多久了？”

　　“可能，从我有记忆开始。”

　　“那不就完了。”欧文说：“那从出生起就是你的一部分了，不管是什么影响，它就是你，你就是它。你要否认自己吗？”

　　时寒想了想，似乎有点儿道理。

　　“休息吧。”他关了灯。

　　黑暗中，欧文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是你了，我一定会发现的。所以你可以安心了，你肯定还是你。”

　　这句话莫名让时寒安心下来。

　　……

　　十八星区另一边的30-20星系，可居住星球白云星。

　　一个青年在装潢简洁典雅的会议室里焦急地来回踱步。青年身量挺拔，五官清秀，有着浅棕色的柔软长发，在脑后松散地束成一股，浅蓝色的眼睛盯着屏幕。

　　终于，屏幕上的图像出现了变化，显出云竹雪的账户。

　　这个青年是维克多·伊万诺夫，他立刻接起了云竹雪的通讯。

　　事件发生时，他还来不及为革新党的演讲感到惊讶，随后十八星区发生的闪电式袭击让他慌张不已。为自己慌张，但更多的是担心老师受袭。

　　他的父亲在一次贵族之间的政治争斗中死去，他那时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未成年，是老师将他力保下来的。成年前，他还在云竹雪府上住过一段时间，说老师是他的亲人也不为过。

　　看见云竹雪的三维投影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时，维克多终于松了口气。

　　“老师，您投降前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他委屈道。

　　云竹雪慈爱地看着他。

　　“事发突然，时间紧张。而且，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决定。”

　　维克多顶嘴：“那您现在还不是来见我了？”

　　“你想好了吗？”

　　“基本上，是的。您身处共和区，我总不能反过来打您吧？如果我不和共和区开战，我治下的位置岂不是给你们免费当门神？李鸿哲可能会打我的主意，罗恒那只老狐狸更难对付。”维克多直指问题核心：“还不如投了呢，趁早跑路。”

　　“你可跑不了路。”

　　维克多一惊。“难不成他们要把我抓起来？我没犯法啊。”

　　“抓起来干活。”云竹雪笑道：“你的产业还在你名下，但是战时需要做调整，我就撤回了古玩奢侈品一类的投资，改建医疗类产业。你也跑不掉，这工作量可大着呢，你不管谁管？”

　　维克多：“嗷？”

　　“如果你想好了，尽快交接吧。我估计秦星远会过来。”

　　维克多瞪大眼睛：“他不是死了吗？”

　　“他变化很大。以为我认不出他来，但我当年可是个能记住每一个学生脸孔的教授啊。”云竹雪眼角笑出了细纹。“我甚至怀疑秦星月也在他们那里，你最近可以留意一下行人的伪装。”

　　“他们好好的皇室去搞什么革命，脑子有毛病吧？”维克多迷了。

　　云竹雪摇摇头。“人各有际遇。”

　　此时，30-09星系碧海星，维克多口中脑子有毛病的前·长公主殿下正在一个小旅馆啃方便食品。

　　就像云竹雪是贵族中的异类，秦星月真是皇室的一朵奇葩。她来到碧海星之后，熟练地钻进鱼龙混杂的外空间中转站，蹲在小旅馆，不仅半点儿不觉得物质上不适应，啃方便食品还啃得很香。

　　她吃完了，拿纸巾胡乱擦了下手，抱起光脑进入星网，核对今天的行程。

　　她要去见一个人，在暗网上认识的人。

　　在行动之前，秦星月仔细评估过危险程度。那个人的来历很神秘，擅长伪装、前行，被称为“千面人”。他或者她，与当地贵族有过节，被那位贵族通缉过，除此之外，无犯罪记录，危险程度不高。

　　再说，如果有危险，她随时可以召唤时寒。

　　她和千面人在暗网上是结盟关系，互相帮助过几次。她这次不顾危险想在现实中见千面人，是为了拜师学艺。

　　学习伪装技巧。

　　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秦星月从旅馆出发，谨慎地绕了几圈，确定身后没有跟踪的人，便进入一家叫“无人区”的酒吧。

　　酒吧里喧嚣热闹，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她甚至还看见几个非人种族。音乐响得和夜店有得一拼，折磨着她的耳膜，催促她赶紧向里走去。

　　掀开藏在酒架后的暗门，输入密码，一道通往酒吧后的门打开。她心怀忐忑地走了进去，眼前空间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又一排金属柜子，面朝她的那些大多有透明的小窗，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内容物的模样。

　　这是一座巨大的武器库。

　　秦星月强行按耐住内心的慌乱。

　　她没能听到脚步声。当她意识到有人时，那人已经来到她面前了。

　　一个玫瑰般艳丽的女人。

　　来人身着一袭黑色抹胸短裙，暗红色绑带高跟鞋，五官精致美艳，一双电眼勾魂摄魄，烈焰红唇对比白皙的皮肤更显张扬。她勾出一个微笑，葱白的细长手指暧昧地玩弄着酒红色的长发，捻起末梢晃动，像小刷子般勾人。

　　秦星月自认是直的，这会儿也看傻了。

　　“暗网最大交易平台的创始人，织月人。”女人轻笑一声，音色低沉惑人。“就这德行？”

　　“我我我是来拜师的。”秦星月努力捋直舌头。

　　“学什么？”女人慵懒地靠在一个柜子上。

　　“伪装。”秦星月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去瞟柜子里的武器。

　　女人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笑道：“真只学伪装？”

　　“我也想有自保之力。”秦星月承认。“如果你能教我——”

　　“我不教自保。”

　　女人的面容突然严肃起来，她走近一些，直直看入秦星月的眼睛。

　　“我教杀人，你学吗？”

　　秦星月沉默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母亲死亡时不可置信的神情、父亲只剩半个头的尸体、祖父被扭断脖子的瞬间。

　　她不再是公主，没有权力也没有财富，这是她选的道路，也是自由的代价。

　　半晌，她说：“学。”

　　女人接下来的话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真是出人意料啊，长公主殿下。”

　　秦星月：！

　　“我们先从伪装讲起，你现在的技巧跟狗没什么区别。”

　　秦星月虚心接受批评，虽然她觉得狗狗无辜躺枪。被全方位指出错误痛骂一顿之后，她不好意思地挠头，问：“我还没请教您真名呢？”

　　“冬川，冬川哲也。”

　　秦星月迷惑不解：“这是个男名啊？”

　　冬川指着自己，美艳一笑：“这才叫伪装。”

　　秦星月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好半天，她伸出手，啪地一下手动把嘴合拢了。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牛逼！”

　　两周之后，那个有美艳老板娘的“无人区”酒吧多了一个黑发酒保小哥，似乎是老板娘的徒弟。酒保小哥英俊幽默、气质出众，毫不做作，引了不少女性甚至雌性回头客，使营业额迅速上升。

　　秦星月表示，历史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公主经历过比她更离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