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头的姑娘其乐融融, 教室后门口不远处站着的大人脸上也挂着笑。

　　郝俊杰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感慨的模样：“都担心搞竞赛的小孩情商太低，不能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我看这个宋楠楠倒是情商高的吓人, 精明的不像个小孩。”

　　方教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语气也淡淡的：“你要她怎么办？她家的环境就这样。”

　　郝俊杰有些犹豫：“那宋晴？”

　　“不认识我，对我毫无印象。我说请她帮忙做衣服，她倒是挺高兴的。说实在的，要论起聪明, 她真不输给我见过的任何人。她现在都这样了, 服装设计弹奏乐器，桩桩都是顶尖的。我不懂艺术, 可我真觉得好。”

　　郝俊杰心道，你可真谦虚了。你不懂，可你见多识广呀。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

　　他的表情显出了复杂, 沉默了半晌才叹气：“她也真是, 可惜了。”

　　任凭谁知道她的遭遇，也都只能说这两个字，可惜。

　　方教授直接打断了他：“好了, 不说这个。宋楠楠怎么样？她最近表现如何？”

　　即便戴着老友长辈的滤镜，郝俊杰碰上专业问题还是要实事求是的：“没觉得她天赋异禀，挺平常的一个学生，在这个班上表现也只能说平平。不过有点好, 她心态挺稳的, 考虑问题也比较全面。也是接触竞赛的时间短，说不定后半程发力, 是长跑型的选手。”

　　方教授点点头：“那你就多费点心吧。这姑娘其实挺不容易的。宋晴的情况你也知道，家里头没能力培养她。她挺聪明的, 给她机会她就能把握住。”

　　郝俊杰笑了：“这是自然，我好不容易才劝动她过来上课。真要是好苗子，错过了，我也可惜。”

　　宋楠楠没有留意到教室外头还站着两位业内高人，她更加不可能知道他们谈论的中心是自己。

　　比起忐忑不安，担心给孩子选错了道路的长辈，宋楠楠简直淡定的不像话。

　　她发现自己好像还真是挺奇怪，自打强行收了高小英这个学生之后，她的竞赛学习道路似乎渐渐走上了正轨，每个礼拜都要进行的小测验，分数也在稳步上升。虽然每次进步的幅度不大，但一条上升的线总是让人欢欣鼓舞的。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朵奇葩。难不成上辈子她学错了专业，应该选师范的？还是疫情期间，她被神兽侄女儿折磨上瘾了，以至于成了受虐狂，居然想不开，还要一头扎进深渊。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忍不住浑身打寒战。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何淑妍听说了高小英还在参加竞赛辅导的事，挺奇怪的：“她不是说放弃了吗？怎么还往三中跑啊？”

　　宋楠楠在纸上出题目，连头都顾不上抬：“她说见了棺材就落泪了，这回来把狠的，好让自己死心。”

　　周伟听了一耳朵，相当诧异：“你们那个竞赛辅导谁想去都能去吗？那大家都跑过去见识一把怎么办？”

　　许晨阳立刻鼓励他：“好兄弟有勇气，下次我们宋楠楠去上课的时候把你也拎上吧，绝对能够增长你的人生阅历。”

　　周伟浑身一个哆嗦，感觉每个毛孔都在颤抖，两只手拼命地摆：“不要不要，礼拜天也是好好学习的时间，我干嘛这么想不开？”

　　宋楠楠笑了：“你以为谁想去都能去啊，老师那儿有名单的。我估计她家找人打了招呼吧，嗐，这种事情我也不好问。”

　　是没问的必要。

　　林安刷完了一套题，抬起头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马上快期中考试了。”

　　宋楠楠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还行吧，我现在倒是觉得挺有意思。做不出题目的时候很崩溃，但解出来了又感觉特别爽。”

　　这种爽就像是吃重庆火锅，吃辣一时爽，菊花火葬场。可是下回再经过，还是会身不由己地走进去，再来一锅。

　　人啊，真是有受虐的倾向。

　　舒方圆听了她的比方，十分理解不能：“那你干嘛不吃菌菇锅呀？那个也香也好吃的。蘸上麻酱，配上香油，绝了。”

　　许晨阳被她说的口水都要出来了，立刻提议：“要不今晚我们吃火锅吧。”

　　周伟立刻附和：“放点鱼片，烫点虾丸，再来点肥牛跟豆皮。哎，绝了。林安，把手机给我，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吧。应该还有鱼虾。”

　　何淑妍也不犹豫，立刻摸出了小灵通：“我跟我妈说一声吧。她今天应该是准备炖鸡汤的，刚好加了菌菇可以做火锅。”

　　宋楠楠看着两个娃立刻拨电话，顿时目瞪口呆。喂喂，孩子们，大家刚才好像在讨论学习的问题，怎么眨眼的功夫就说上夜宵了。

　　好吧，她也举起手来，积极要求：“有大白菜吗？这个烫火锅鲜甜。”

　　许晨阳立刻点头：“没事，我家有。”

　　他家一直有泡酸白菜的习惯，所以他妈碰上菜场包圆的时候，就直接将那些白菜全拎回了家。可惜家里头腌菜的小缸不够大，还剩了一些。他本来指望宋楠楠什么时候有空做白菜卷的。

　　林安也积极响应：“豆腐有吗？冻豆腐跟豆腐泡最好，那个吸汤汁，特别鲜。”

　　这个何淑妍跟许晨阳都不肯定，不过没关系，直接将豆腐放进冰箱里头冻起来呀。等他们吃火锅的时候，差不多也能变成冻豆腐了吧。

　　一群人正说的热闹，顾晶晶跑过来找宋楠楠咬耳朵：“哎，你知道吗？咱们班长要评市优秀学生干部了。”

　　她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没压住，旁边的舒方圆也听了个正着，立刻“啊？!”

　　不会吧？优秀学生干部这种事不是向来在那些重点中学里头评选吗？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热电厂中学了？

　　“今年不一样，听说是按照学校的学生规模来给名额的。”顾晶晶脸上的表情相当微妙，“我估计辞职的那几个人要气疯了。”

　　虽然学生干部的标准是包括所有的班干部，但就实际情况来看，大家默认的标准还是班长。毕竟初中学生会什么的，眼下普通中学里头还不流行。

　　升初三啦，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这基本是所有家长的共识。所以分班之后，好多班级的班长都趁机辞职，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当中去。

　　这种事学校当然不好勉强，老师只能痛快批准了他们的辞职。结果，全线划拉下来，初中三年都担任班干部而且是主要职责的，居然只有他们2班的班长。

　　班长日常表现不差，初中三年学习成绩都没掉出过年级前15名。学校挑选一圈，实在没理由不推荐他。

　　教育局再一审核，感觉就算是为了推广素质教育，也不应该将优秀学生干部当成重点中学的专利，于是大笔一挥，直接同意了推荐。

　　就这么近乎于稀里糊涂的，原本跟他们热电厂中学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市优秀学生干部，就这样花落初三2班，直接砸到了他们班长头上。

　　好大一块饼啊，真是香喷喷热乎乎。

　　一时间，学校里头炸开了锅，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羡慕的必不可少，市优秀学生干部跟市三好学生一样，那都跟保送高中直接挂钩的，典型的香饽饽。

　　班长又不是学校的顶尖学霸，居然成为他们当中头一个上岸的人，大家不羡慕才怪。

　　嫉妒说怪话的，同样也不计其数。心里能不起波澜吗？本来大家都在苦海中挣扎，挤破脑袋去争那几个重点高中的名额。结果这人好，初三上学期才上了一半呢，他居然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重点高中的门。

　　啊不，是两只脚都跨进去了。就凭他的成绩，到时候过重点高中投档线根本不成问题。

　　他们的解放是1949年，人家直接抗日战争结束就奔向了光明大道。

　　下午活动课，初三的学生被赶出教室锻炼身体，何淑妍过来找他们时谈到这件事，唉声叹气：“好羡慕呀，我要是有他的好运气就好了。”

　　她现在每天压力大的不行，这回期中考试她是杀回了年级前10，但刚好是吊车尾。

　　他们班主任都找她谈话了，核心思想是要继续努力。按照学校的现状，她必须得稳定在年级前5，上重点高中的把握才比较大。不然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滑掉了。

　　班主任还告诉了她一个对她而言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的最新讯息。从他们这届开始，市区的高中也招收农村生源了。

　　这意味着在热电厂中学借读的何淑妍也能堂堂正正地跟小伙伴竞争。但与此同时，她的竞争对手也增加了。这两年农村人一直往城里头流动，学生也一样。能考城里的中学，就意味着头部学生很可能会放弃县中，直接报考市区的重点高中。

　　何淑妍一时欢喜一时愁，感觉最近自己的头发都掉的厉害。

　　宋楠楠一只耳朵听她抱怨，手上动作不停，注意力还集中在刷题上。

　　舒方圆好奇地问她：“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顾晶晶都失眠了，你看她眼睛跟熊猫一样。”

　　“那是因为她也是班干部。”宋楠楠一条思路走不下去，又换了条路考虑，还直接手划着加了道辅助线，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我又没当班干部，压根就不在选择的范围内嘛。”

　　何淑妍都羡慕了：“你心态可真好，我就后悔，我为什么不当班干部。就算有1/10000的希望，也比现在好。”

　　不过宋楠楠心态好，好像也不奇怪。谁让人家每个礼拜天都去上数学竞赛辅导，回来也手上没停过刷题，结果期中考试还是年级第一呢。

　　宋楠楠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掐断了她的最后幻想：“你学籍又不在我们学校，你就是班长也不会考虑推荐你的。还有你关注一下重点，我看你这个单词背了已经有20分钟了，这页纸还没撕掉。哪有这么难背呀？救护车， ambulance，俺不能死。你都上了救护车了，肯定想好好活着，是不是？你这么一想，不就能对照上来了吗？”

　　何淑妍愣住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周伟去小卖部买了面包回来加餐，分给几个女生，听了她们的对话，他乐得不行：“何淑妍，你真是想太多了。宋楠楠，那话怎么说来着？叫忧愁了个寂寞。你还不如好好背单词呢，说不定你这回英语再提高几分的话，就能够直接飞升。”

　　何淑妍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撕开了面包袋子。

　　几人正在啃面包了，顾晶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看到宋楠楠就抓住人的胳膊：“快，班长说他不当这个优秀干部了。”

　　啊？大家都有些懵，这怎么回事？

　　宋楠楠没能开口提问，就叫顾晶晶拖着胳膊直接拽到雪松树边上去了。别说，学习委员同学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的，关键时刻力气还挺大。

　　大家伙儿也不觉得奇怪，虽然班长有事，好像跟宋楠楠没什么关系。但是大家似乎已经被锻炼出来了，不管班上有什么事，那当然得宋楠楠先出场，解决问题呀。要是她处理不了，那再喊老师呗。

　　当然迄今为止，好像也没用到下一步。她总有办法解决各种问题，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

　　她们转过弯，直接对上了一圈男生。人群中央的班长面红耳赤，看上去简直气急败坏：“我不当这个干部行了吧？我不当了你痛快了吧？”

　　站在他对面的男生嬉皮笑脸：“哎哎哎，别这样啊。搞得好像我祸害你一样，你不当谁当啊？谁让你是班长？”

　　宋楠楠皱起了眉毛，直接开口问：“怎么回事？”

　　看到她过来，围着的男生们下意识的就让出了一条路，待遇堪比教导主任亲临现场。

　　班长又急又气，重复着强调了一遍：“我不当了，我马上辞职，我不干这个班长行了吗？什么叫我早就知道学校要选我当优秀学生干部，所以我才不辞职的。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我不是为了这个荣誉才当班长的。”

　　宋楠楠听他声嘶力竭的辩解，大概明白了里头的意思。

　　流言蜚语呗，为什么班长不辞职？因为他早就得到消息，知道有这么个机会，所以他要坚持成为全校唯一一个初中三年都是班长的人。

　　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嘿，你们忘了吗？他大姑就是教育局的呀。这没门路，一般的人哪里晓得这里头的门门道道。

　　班长个子本来就不太高，因为白白净净的，所以看上去还带着孩子气。这会儿因为气愤委屈，他眼里头都泛出了水光，简直要哭的模样。

　　宋楠楠都想伸出手，揉揉这孩子的脑袋。哪里能这么欺负人呢？

　　她转头看站在班长对面，脸上还挂着无奈笑容的男生：“你有证据吗？你从哪儿知道班长得到荣誉是内部交易啊。有证据就拿出来说话，没证据的话那就是莫须有。历史虽然不是中考科目，但初二历史总上过课吧。当初秦桧说岳飞的罪名是莫须有，你们现在也要做同样的事吗？”

　　班长被惹急了，旁边几个男生都有些讪讪的。这会儿宋楠楠再怼过来，好几个人都低下头或者转过脑袋，反正不看她的眼睛。

　　主要是她凶名在外，秉着好男不跟女斗，好吧，主要是怕斗不过丢脸的心态，大家都避免跟她正面对上。

　　只站在班长对面的男生叫她盯着没办法，只好脸上又挤出笑：“嗐，大家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兄弟嘛，你有好事大家都恭喜你呀。”

　　旁边人立刻附和：“就是就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呢。哎呀，别搞得好像开不起玩笑一样。”

　　说话的时候，还有人伸手过来拍班长的肩膀。

　　班长脸上的愠色丝毫没有消除的意思，宋楠楠的语气也不温和，反而步步紧逼：“玩笑？让双方都感到愉快的才叫玩笑。否则这就是在单方面的让人难堪，故意挤兑人。”

　　男生脸挂不住了，硬着头皮回道：“唉，别说成这样啊。大家都没恶意的，最多是我不会说话，不小心让我们班长不高兴了。好了我道歉，行了吧？对不起，班长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行了吗？”

　　班长火气冲天：“别喊我班长，我不当了，行了吧？你们满意了。”

　　宋楠楠眼睛盯着班长：“好了，都不要说赌气的话。你能得到荣誉，是因为你够优秀够努力。你为班级做的贡献，你对同学的付出，理解老师的帮助，大家都看在眼里。上天终将会奖赏那些勤奋努力而充满善意的人，你配得上这样的荣誉。该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行了，你们，该道歉的道歉，该回去的回去。初三了，别把自己当成小孩子，还一天到晚瞎糟蹋时间。”

　　杜老师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大家各自散去的场景。她的班长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已经平静下来。旁边几个男生面容有些悻悻，可也没有找事的意思。

　　宋楠楠看到班主任，朝她点点头，主动打招呼：“老师好。”

　　然后一圈学生跟着问好，立刻散去。

　　同杜老师一块儿过来的年级主任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嘴巴都咧开了：“行啦，你担心什么？你们班有个宋楠楠，肯定能把事情搞得妥妥当当。她就不是个普通学生。你看看，同学们都知道，一发生事情就先把她拉过来救场。”

　　杜老师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要是他们都能学着点宋楠楠，我头发都能少白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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