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人，变成连本体都随之改变的另外一个人，光是想想都觉得那不容易，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可是沉重。

　　添星告诉曲越溪他是如何做到的时候，曲越溪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极其明显，根本掩饰不住。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添星是对墨长空忠心，还是愚昧。那个过程丝毫不亚于剥皮削骨、重塑肉身带来的痛苦和煎熬。为了留在魔族当墨长空的内应，添星心甘情愿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怪他把自己包裹成这样一副样子，不是因为他害怕光，而是根本不能见光。

　　长久待在阳光下，会灼伤他的身体，烫伤他的皮肤。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感受过身体不被遮掩的走在阳光下了，那种温暖的感觉离他十分遥远。

　　曲越溪坐在药池边缘，忍不住笑了一声。

　　添星跪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姿态端正，身上的衣物将他包裹严实，除了那双面具下的眼睛，再看不到其它的部分。

　　他问：“曲仙师在笑什么？”

　　曲越溪摇了摇头，而后反问他：“你有想过，要是墨长空永远都没有解开封印回来这里，你的未来该如何吗？”

　　“老祖一日不回来，作为下属，我自当要一日守在这里。”添星的语气极其平淡，听不出他有什么别的情绪。

　　看见曲越溪那满是诧异的眼神时，他又说：“虽然换身体后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可这具身体也有好处，只要我保养得好，活千年不是问题。总有一日，他会回来。”

　　“千年……”

　　曲越溪不由感慨起来，真是有些可怕的时间计量单位。

　　他不由回想起，那时候楼景阳和墨长空在穹云峰同归于尽后，自己可是连一个月都没有等到就跑去自尽了。和添星相比，曲越溪忽然觉得自己跳下嗜血深渊其实也没什么。

　　和死亡相比，更可怕、更绝望的反而是那漫长的见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复一日的等待。

　　曲越溪说：“还真是佩服你。”

　　“曲仙师言重了，”添星说：“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还请曲仙师记住之前说的，将老祖带回此处。”

　　“事情还没结束呢，”曲越溪笑着看他：“我说的可是请你帮忙完成一件事情，可不仅仅只是让你和我说一段往事。”

　　“……”

　　“我要对付东方曦，但他如今在魔族的根基深厚，无法轻易撼动，稍微有些不注意的，就有可能伤害到楼景阳。为了不让东方曦有借口和时机伤害到他，所以我决定，要暗中除掉东方曦。”

　　添星皱了下眉，眼神有些犹豫。

　　就像曲越溪方才所说，东方曦在魔族根基深厚，不是随便就能对付的简单角色。一旦没搞好，别说是曲越溪，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这个忙，确实是有些麻烦。

　　可若是不帮曲越溪，老祖就无法回来……

　　帮，还是不帮？

　　添星沉思了一会儿，重新看向曲越溪：“曲仙师想要我如何帮你？”

　　曲越溪笑了下，抬起胳膊搭在药池边缘，伸出手拿起一块糕点丢进嘴里，满口的香甜。

　　东方曦这个人对他和楼景阳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但他这个身份却十分有用。他想要除掉的，也仅仅是东方曦这个人，而不是东方曦的身份。

　　如果能找到代替他的人，或许，以后楼景阳在魔族会更加如鱼得水。

　　所以……

　　“我想要你带我去找那个为你改头换面的人。”

　　添星一愣，眨眼间，他的眼里便满是震惊。

　　他搞不懂曲越溪想要做什么，但去见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个东西，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当初他是运气好，正巧碰上了那个东西需要一具身体作为缓和的媒介，可现在再去找，怕是有很大的可能有来无回。

　　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这么危险的事，是否需要问问君上的意思？”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

　　“……”

　　楼景阳忙着铲除魔族内的异己，顺带着把前段时间外出不曾归来的白茉莉和丧奎找回来。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忙他的事情的同时，除掉东方曦。

　　如果添星说的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厉害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悄无声息的将东方曦换成另外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不过……

　　曲越溪笑了笑：“不过我还得在药池待几天，不知道右护法能不能帮忙去替我找个人回来？”

　　“什么人？”

　　“他如今在石垣大漠，曼甘城内有一家凤来客栈，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他。他叫黑曜，是一条红黑相间的蛇妖。”

　　“蛇妖？”添星下意识蹙眉：“为何找他？”

　　“我需要一个能够代替东方曦接任东方曦位置的人，而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添星不明白曲越溪的意思，一个蛇妖来代替东方曦？还是一个沙漠里的蛇妖……这要如何代替？！

　　他对于东方曦的一切根本就一无所知，即便真的运气好改变成为了东方曦的样貌和身体，他很快就会被东方曦那些手下给发现，到时候，肯定难逃一死！

　　曲越溪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笑意：“右护法不必担忧，只管去就是了，我心里有数。”

　　“……若是带来一些意料之外、你却无法应付的后果呢？”

　　“我会提前做好准备的。”

　　“……”

　　添星很想拒绝。

　　可如果拒绝，墨长空就回不来。虽然这个曲越溪看起来十分奇怪，但暂时还是得听他的，反正到时候带来怎么样的后果都是他自己承担，与自己无关。

　　他起身：“我会派人把那个蛇妖带回来。”

　　“他叫黑曜。”

　　“知道了。”

　　添星很快离开药池。

　　曲越溪坐在里面，悠闲的吃着糕点，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东方曦啊东方曦，你越是想要夺走楼景阳的东西，我就越是想要把你手里如今拥有的，悉数奉献给楼景阳。

　　就连你的身份，都不给你留下！

　　曲越溪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慢慢滑下药池，最后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住。

　　月亮笔直悬挂在头顶正上方的时候，楼景阳来了。

　　曲越溪还将他整个人泡在药池里，身体悬浮在药池内，闭眼休息的同时身体也在进行恢复。

　　水面上有黑影驻足。

　　他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后，游上了水面。

　　楼景阳负手站在药池边缘，见曲越溪上来了，本带着些许冷意的面孔上才有些许柔和意味出现。

　　曲越溪一愣，继而笑道：“怎么了？不高兴？”

　　楼景阳顺势在药池边缘坐下，伸手摸了下曲越溪的脸，曲越溪笑着凑过去，趴在了他大腿上。

　　“是不是东方曦又在背地里搞什么事情了？”

　　“也不完全是他，”楼景阳叹了口气：“是以他为首的那些对我接任魔君之位不满的人，人数不少，且大多是魔族长老，是我没有正当理由就无法轻易擅动的人。”

　　曲越溪愣了愣。

　　然后他想去，先前那个时间线里，这时候他好像已经死了，被月胧明放在孤霜洞里，那几年时间，楼景阳是如何应付这些难对付的魔族长老的，他好像从来都没问过。

　　他只记得他们在石垣大漠重逢后，楼景阳就已经是那个无人敢违逆的高高在上的魔君了。

　　原来，过程一点儿也不像小说里说的那么简单，几句话就带过去了。楼景阳也是会因为那些事情而头疼苦恼，也是会觉得疲惫的。

　　也因此，曲越溪想要找黑曜代替东方曦的念头更为坚定。既然是以东方曦为首，那么只要“东方曦”这个人心甘情愿臣服于楼景阳，别的那些什么魔族长老，心里即便有意见，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现在压制住了他们，以后想对付他们便容易许多了。

　　这一回，他绝不允许再有任何人伤害楼景阳，不管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即便被人唾骂，他也要让楼景阳好好活着！

　　曲越溪抬起头来，笑着伸手覆盖住他的手：“好了，到我这里了就不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那些家伙一把老骨头了，肯定嚣张不了多久的。”

　　楼景阳笑着点头：“也是。”

　　“话说，你就没有想过要把你父亲找回来吗？”曲越溪握着他的手：“你父亲要是在这里，那些老东西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提到墨长渊，楼景阳也有几分无奈。

　　若是可以，他也很想把他父亲找回来控制住局面，毕竟他现在压根不想当什么魔君了，他只想带着他师兄找个地方过他们自己的生活。可他找不到。

　　父亲将魔君之位交给他不到半个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派出去寻找的人不在少数，可就是没人找到半点痕迹。他父亲摆明了是躲着他，且不愿意再回来这里。

　　哪有把重担交给儿子，自己却跑了不见人的父亲啊！

　　楼景阳在心里还有些想骂他来着。

　　曲越溪看楼景阳表情，也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拍了拍楼景阳的手，安抚道：“算了算了，你父亲不在也没事，我会在的。等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帮你了。”

　　楼景阳抿了下唇：“师兄，这种事情你不该被牵扯到其中来。”

　　曲越溪挑了挑眉：“我已置身在此，现在才说不被牵扯的事是不是太晚了点？”

　　“……”

　　“一起面对吧，”曲越溪紧握着他的手：“无论好坏。好吗？”

　　楼景阳低头望着曲越溪，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声音轻且坚定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