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之①

　　傅远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

　　眼前一片薄雾朦胧, 隐约之中可以看到穿着西装的男人俯身在他的脸上探寻，视线恼人。

　　他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

　　思绪一晃，再次跌入黑暗之中。

　　“小叔——！”

　　傅恒在一瞬间变得形似癫狂。

　　他几乎是抖着食指横放傅远的鼻端，感受到轻而急促的呼吸后, 心才放下一截。

　　“看看怎么回事儿？！”

　　医生立刻探身上前检查。

　　傅恒被医生安排到外面, 鼓噪的心跳盖过他急促的呼吸声, 直到背脊靠在冰凉的墙面上, 思绪才稍微清明一些。

　　捏着手机的指骨用力到泛白。

　　他发完信息后, 垂着头无力地透过透明玻璃看着瞬间被医生和器械淹没的病床, 抬臂捂住通红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皮鞋扣击地面的“哒哒”声。

　　随后伴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傅恒的肩膀上, 冉邢带着些许哑意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你小叔醒了这不是大喜的事儿么，哭什么？”

　　冉邢的到来让傅恒心中的恐慌消下去不少。

　　他低声应和道：“你来了。”

　　冉邢扬眉，稍稍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胛骨, “这话说的, 你都在群里发了, 天大的事儿也得过来。”

　　提到群,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群，已经三年没有人在里面发过一句话了。

　　直到今天。

　　傅恒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直起身走到吸烟区, 抖着手点燃烟头, 猩红的火光从前端迸发。

　　“三年了，我小叔在ICU躺了三年, 他也三年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人联系。”

　　傅恒口中的他是谁，冉邢也心知肚明。

　　他也拿出一根烟也衔在口中，侧头借火点燃，香烟燃起的雾气盖住他的表情, 顿了半晌，才道：“三年，是挺快的，转眼间被我们护在身后的小朋友已经成长到无法接近的存在了。”

　　“嗤。”傅恒从嗓间发出一声短促的讥讽。

　　他将冒着猩红的烟头从口中拿下，语气带着些许寒凉，“无法接近？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没来，就当我傅恒瞎了眼，从此之后一别两宽。”

　　冉邢垂首，不长的烟头几息之间燃到尽头，才低声回了句，“嗯。”

　　傅恒话说的决绝，但是眼底晕开的期待还是透出他的内心。

　　ICU门外的空气静寂了一瞬。

　　傅恒看着里面忙的混乱而有序的医生，过于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心慌，一如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2020年1月10日。”

　　“两个重要的人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离开我。”

　　冉邢知道傅恒现在需要的仅仅是倾听。

　　他没有插话，安静地学着傅恒的样子，靠墙，任由门齿含着早已熄灭的烟蒂。

　　耳边是傅恒倾泻而出的憋了三年的心声。

　　“我一直以为我们四个能一直走到最后，成为最优雅却一辈子带着冲劲的老头子。”

　　“但当我刚接到小叔在东环高架出车祸，生死未知的消息后，发消息给你们，在黎烨哪儿我收到了什么？”

　　“我收到了要断绝朋友关系的短信，”傅恒捂着心脏，轻声道：“最狠的人是黎烨。”

　　长久未提到黎烨的名字，提起来，冉邢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冉邢动了动身子，低叹一口气，索性摊开说，“这事儿是他做的不地道，可是你也没少帮他吧。”

　　“嗯，我自己没欺负呢，容不得别人下手。”

　　傅恒敛目遮住眼底的寒意。

　　“我就知道两年前他被黑到热搜连上三天是你出手摆平的。”

　　“嗯，但是我没有原谅他。”

　　傅恒的话音一转，挑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年前他刚进娱乐圈的时候，你可是背地里给他的很多黑粉发法院传票了吧，甚至还晒在了微博上，以儆效尤，嗯？你也不差啊。”

　　冉邢没有任何的反驳了，“嗯，除了我们，项涛也在暗地里也帮了黎烨不少。”

　　“嗤，我就知道。”

　　都是看破不说破，毕竟是被他们保护了那么久的小朋友，容不得别人在眼皮子底下欺负。

　　傅恒探身在19楼的栏杆之上看着底下密集的人群，思绪放空半许，就着这个姿势，道：他顿了顿，继续道：“话说，都姓黎……”

　　他只是开了头，冉邢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果然就听他继续道：“黎家的这事闹的够大的，黎骅能被保出来都算你手段不错了……”

　　“你手里的案子有点邪性，别牵扯太多。”

　　傅恒的话音未落，冉邢就打断他道：“慎言。”

　　“啧。”

　　“都姓黎，都是一样的狠心。”

　　看着冉邢警告的眼神，傅恒耸肩告饶，“行了，不说他了。”

　　“嗯。”

　　冉邢知道他是想说些别的来逃避脑子里现在混乱的思绪，也没有计较什么。

　　他按住傅恒的手掌微微用力，将视线从眉眼低垂的傅恒身上收回来，看着被透明玻璃隔断的ICU病房，道：“别瞎想。”

　　“你小叔这次一定会醒的，别担心了。”

　　“借你吉言吧，要是小叔醒了，看到傅家这三年不进反退，怕是我少不了来一顿。”

　　傅恒虽这样说，但是眼底却是期盼。

　　“你说，我小叔会动用家法吗？”

　　冉邢看着跃跃欲试想被打的傅恒，反射性地抬手就是一个暴栗，“我看你是少的。”

　　傅恒揉了揉砸痛的脑勺，“胆子很大，信不信让你的工作室天凉王破？”

　　回答的是再来一下的脑嘣……

　　“你说他会来吗？”

　　傅恒的话音落下，没有半分回应。

　　*

　　“好！卡！”

　　长镜头的拍摄是最累人的，一身华服的黎烨在向剧组的成员道谢后才转身回保姆车上休息。

　　闭眼还没有多久，前座的男人就拿着一个计划本，读到：“黎哥，在晚上7点有一个酒会——”

　　“推了。”

　　“黎哥，林哥安排的，说这个必须得去。”

　　黎烨听闻，闭目的双眸猛地睁开，眼底一片疲惫的血丝，“那就去。”

　　“手机呢？”

　　助理能够感受到黎烨的心情不是很好，不敢耽误，把手机放到黎烨的手中。

　　每次拍完戏或者参见完活动后，黎哥都会抱着手机，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才能融化一点点，但是看着手机的黎哥确实，冒着满身的寂寥。

　　黎烨不知道助理内心的想法，他滑屏习惯性的打开四人小群的历史记录。

　　这是他唯一能寻求慰藉和温暖的地方了。

　　# 东邪西毒 #

　　2020年1月10日  下午 7:39

　　【恒星】：我小叔出事了，来个人陪我，腿软了。[位置]

　　2023年3月27日  下午 4:57

　　【恒星】：我小叔醒了，来个人陪我，腿软了。[位置]

　　相似的句子，让黎烨眨了眨眼睛，退出再重进，那条最新的消息还是安稳的躺在哪里。

　　三年了。

　　黎烨的唇角无声地细细颤抖着。

　　在旁边装壁画的助理看到了黎烨的不正常，他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句，“黎哥，你，你没事儿吧？”

　　“没事，我身份证是不是在你那儿收着？”

　　“是啊，黎哥你要吗？”

　　“嗯。”

　　助理也没有多想，把身份证转手交到黎烨的手心中。

　　没忍住叮嘱道：“哥，你别弄丢了，我们都补办两张了。”

　　“嗯。”

　　黎烨接过身份证后，就点了付款。

　　叮的音效从手机传来，“黎哥，你买了什么？”

　　黎烨没回答，继续低头一直捣鼓着什么。

　　助理大着胆子瞅了一眼，就看到目的地是B市，眼珠子都要吓掉了，颤声问道：“黎哥，你定去B市的票干嘛？”

　　黎烨理所当然中还带着几丝兴奋的回答道：“回去啊。”

　　回答完他切到订车页面，耳边划过助理的叨叨声，“黎哥，明天还有戏呢，晚上7点还得——”

　　“那，不去了。”

　　助理刚松一口气，就发现黎烨在话音落下后直接下车了。

　　他连忙也开门跟着下去，边追边说：“黎哥！不是说不去了吗？咱别闹了，回来林哥知道肯定得削我。”

　　黎烨没有接话。

　　助理一路小跑也没追上黎烨的大长腿，棋差一步，干看着黎烨上了一辆出租车。

　　黎烨坐在车里，挥手看着几步远的助理，道：“我说的是：不去酒会了。你知道的，'那'是个代词。”

　　助理：？？！

　　他急的在原地跺脚，结果是被迫吞了一屁股的尾气。

　　但是他不敢瞒着林初。

　　他快速找到林初的电话，“嘀”的一声，林初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怎么？”

　　“林哥，黎，黎烨跑了。”

　　说完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就听到话筒传来咆哮声，“人你看在眼前，还能跑？没有给他提我吗？”

　　“提，提了。”那边似乎是噎了一下，喘口气继续问道：“去哪儿的？”

　　“B市。”

　　这次林初的声音带着几丝笃定，“向粉丝透底他去B市这个消息，你也跟过去，把他给我拦住。”

　　助理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听着林初刚刚的吩咐。

　　“真，真的吗？”

　　“嗯。”

　　说完，耳畔就传来被挂断的“嘟嘟”声。

　　助理打开微信，给几个粉头发了信息，紧接着购买了去B市的机票。

　　到机场之前，黎烨已经伪装完毕了。

　　他姿态自然的混进队伍中，直到坐上飞机后才安静窝在经济舱中，看着窗外连绵一片的白团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脏早就就鼓噪的不成样子。

　　在仅仅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中，以前所有的画面就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迸现。

　　他能获得原谅吗？

　　不知道。

　　但是他冥冥中有种感觉，如果他错过这个机会，他会后悔一辈子。

　　在出站口，密密麻麻的蹲守着许多的粉丝。

　　他们高举着黎烨的名字，翘首以盼的等着他的出现。

　　黎烨将要出去的脚步顿了一下。

　　若按照他之前的性子，他一定会停下和喜欢他的粉丝打招呼，但是今天不行。

　　是谁把他的行踪暴露了。

　　助理第一个排除。

　　没这个胆子。

　　只有林初了。

　　黎烨低眉站定一瞬，他的耐心真的要告罄了。

　　借的钱他攒够了，该还的情，这三年的不眠不休的工作也能还完了。

　　违约金也差不多了，找个时间解约吧。

　　黎烨无声地说了句抱歉，佝偻着身子，从另一侧出去。

　　抬手拦车，“师傅，去第一人民医院。”

　　说完，黎烨就坐在后座，静默地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霓虹。

　　距离目的地越近，浑身的血液就像是沸腾了。

　　“到了。”

　　“谢谢师傅。”

　　黎烨站在医院门前，愣愣地看着‘第一人民医院’几个字。

　　好像不知道病房是几号……

　　他不知道的是，距他几步之远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就顿住了脚步。

　　他看了牌子多久，男人就盯了多久。

　　黎烨抿唇，抬步往服务台走。

　　男人也迈动脚步，细微的交谈声传到他的耳廓。

　　“请问，植物人一般在哪栋住院楼？”

　　男人嘴角掀起一个笑容，这个问得也是没谁了。

　　服务台的护士听到声音后，愣了一下，抬头就看到自己喜欢的本命出现在眼前。

　　“叶，叶子？”

　　“嘘。”

　　“哦哦。”

　　“你知道吗？”

　　“在C栋。”

　　黎烨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找着C栋。

　　项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攥住黎烨的左手腕。

　　黎烨反射性地甩开，动作却在半空中猛地滞住。

　　“二哥？”

　　项涛松开手。

　　也没有说什么。

　　转身就走。

　　走了半天，就看到黎烨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跟上。”

　　听到后面错乱而无规律的脚步声。

　　项涛的步子又慢了一点。

　　在电梯上刷了卡，猛然出现19层的按钮。

　　黎烨敛目看着项涛的操作，心头难受了一瞬。

　　项涛似乎知道黎烨的想法似的。

　　他看着不断上跳的数字，道：“该的。”

　　黎烨听到这话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嗯。”

　　项涛听着他带着哭腔的短促回答，想再说什么，电梯门已经开了。

　　“哒哒”的脚步声在空阔的19楼像是开了扩音器一般。

　　更何况还是两人的脚步声，还带着混乱的不协调，引得傅恒和冉邢停止谈话，直接看过去。

　　看到项涛身后的黎烨，两人又同时收回视线。

　　虽然看到人是惊喜的，但是不能随便原谅，势必要给黎烨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不能随便逞强，给他们做决定。

　　黎烨看着他们冷漠的表情，脚步定在原地。

　　上下嘴唇碰了数次，“对，对不起。”

　　项涛离他那么近才堪堪听清楚，他抬步走向傅恒和冉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