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本就氛围凝重的景家更添几分死寂。暂无性命之忧的景觅风仍昏迷不醒，遭人刺杀的景月槐虽无大恙，却也仅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景穆深夜难眠，思虑万千，人也苍老了几分。

　　颜霁泽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口气。确认景月槐已熟睡，他这才离去，悄悄带上了门。他望着被黑云微挡的明月，按景月兰所说，悄声前往了藏有暗室的房间。

　　他瞧着层层书架后很是突兀的剑，微一挑眉，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暗室之中，断了一条腿的杀手被紧绑在铁椅上。见是他来，那杀手竟不自觉的战栗起来，目瞪欲裂。

　　景月兰紧蹙着眉，虽见惯了这般情形，却仍厌烦的紧。见颜霁泽来，他忙一舒气，转身便踏上了离去的台阶。

　　颜霁泽不紧不慢地走至杀手面前，默不作声，只低头凝视着杀手。他眼中闪着寒光，语气低沉的可怕：“看来你清楚我是何人，也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我来见你，不是要予你一线生机，而是要你自己选择如何去死。”

　　他扯出堵嘴布，在低矮的板凳上坐下。虽坐在低处，但身遭的王者之息却掩藏不住。

　　“皇，皇上饶命！”

　　“嘘。有时间求饶，不如仔细考虑一番我说过的话。”

　　暗室阴冷，但他的眼神更冷。不过短短片刻，杀手便屈服地低了下头。

　　“皇上想从我这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你不过是林诗柳临时起了杀心所雇来的草包罢了。我说了，让你自己选择死法。”

　　似是仍不肯就此认命，杀手与颜霁泽相视许久。

　　最后，一声痛苦的哀嚎从暗室中传出。杀手的眼中染上一层绝望，认命般瘫在了椅子上。

　　“两条路。一是刺杀朕未遂，压入天牢一个斩刑，死个痛快。二是囚在这暗室当中，不见天日，一刀一刀地剜去血肉，饥鼠钻心致死。”

　　说白了，就是死个痛快，或是生不如死。

　　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只可惜眼前的人却选了最蠢的一条路。于是乎，颜霁泽惋惜般地摁住了杀手的头，带着一抹嘲弄的笑，转身离去了。

　　只不过，就算此人冥顽不灵，不肯两条路选择其一，他的计划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在外等候的景月兰倚靠着墙，月光落在他身，俊秀的脸庞仿若女子。颜霁泽踏入月光，就这样望着他，竟一时恍了神。

　　“皇上出来了？”景月兰转身，却见得颜霁泽眼神飞快的一转变。他故作媚态一笑，一举一动宛若女子，更让人看不明。

　　“朕需在早朝前回宫，时间紧迫，抓紧时间吧。”

　　“皇上在说什么，抓紧什么时间？”

　　景月兰明知故问，故意惹颜霁泽不快。他腰间别着一把短而利的匕首，只浅浅的笑，就是不肯动手。

　　“快些动手伤我，我好简单处理伤口再回宫。”颜霁泽一甩袖子，只伸出左臂对向景月兰，“下手别太轻，不然容易叫人看出来。”

　　一点血腥气染在匕首之上，滚烫的鲜血瞬间浸湿了墨衣。颜霁泽咬牙，竟是一声未吭。他将滴落土中的血踢净，随后捂着伤口离去了。

　　长发扬起，后又落下。他在景月槐的屋前停步，却也只是驻足。趁夜色尚浓，他□□出府，去忙旁的事了。

　　·

　　被当成小孩般看护的景月槐回不去宫中，身旁也没有可供消遣的事情。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去瞧一瞧有所好转的景觅风后，便会随着景月兰去商行。说是替他打理些琐事，实际上不过是换个热闹的地方继续发呆而已。除却一些跑腿送东西的小事，她再帮不上其它忙。

　　颜霁泽忙着处理国事，偶尔会离宫来瞧一瞧他。虽未听他亲口所言，但景月槐还是旁敲侧击的问出了些事情。

　　也不知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来杀她的杀手罪名竟变成了刺杀皇帝未遂，畏罪潜逃。而她这个受害者，则变成了勇敢护主，拼死保住了皇帝性命的大功臣。

　　一时间，她在朝中的口碑竟也好了不少。

　　只是，自从此事传遍京城后，子人便再未从她面前出现过。仿若人间蒸发一般，就连与他交好的景月兰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一只鹦鹉从门外飞来，落在她的肩头，歪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姐姐，这本账簿你且送去张叔那里。”

　　“哦，好。”

　　景月槐接过账簿，殷勤的出了门。

　　系统邀功般地挺起胸膛，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她听清：“事情办妥了。许舟已搜到了足够多的线索，今日上奏弹劾了林誉和贵妃。皇帝很生气，却并未多言什么。不过，你心中应该明白。”

　　如此一来，就等她回宫摆上贵妃一道，让狗皇帝有正当理由处理贵妃了。

　　只是，她也曾揪住颜霁泽不放，问过他究竟何时才能回宫。但他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告诉她一个具体时间，生怕她发觉什么似的。

　　他有心隐瞒，她便索性缄口不言，安心在宫外当一只半熟的咸鱼。

　　宫外清静自在，她却总感觉有些不习惯。平日里巴不得窝在宫中不见颜霁泽，待真的一连十几日见不到他后，又总是下意识的去听与他有关的消息。

　　人总是这么奇怪，集各种纠结于一体。

　　天气转暖，三月桃花开。她在宫外待了足足快一个月，才终于见到了属于皇家的马车。颜霁泽带着满怀温柔，倚靠在府外，静静地等着她。一别数日，他眉目间竟柔和了几分，再无当初那般阴鸷。

　　瞧她出了府，他直起身子，笑盈盈地迎上了前：“槐儿，同我回宫吧？”

　　和煦春风拂面过，白衣锦袍着身，宛若翩翩少年。

　　景月槐心突然快跳了几下。她避开他的视线，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变化的实在是大，令她不由得去猜想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可是左思右想，也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平日里勾下嘴角都嫌累的他仿佛变了个人。

　　许是怕她回宫路上无趣，颜霁泽竟将歆嫔也一并带了来。

　　于是乎，两位美娇人互挽胳膊亲昵的依偎在一起，低声耳语着。

　　声音虽不大，却悉数落入了颜霁泽耳中。他低头翻看着书，视线时不时地往一旁瞟。他看着那紧紧相扣的手，心头忽然就有些堵。令人难以置信的，他竟有些吃歆嫔的醋。

　　“姐姐，嫔妾要悄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歆嫔这样说着，直接趴去了景月槐肩上，粉唇几乎要亲吻到那伤疤刚褪的耳朵。

　　“皇上将秋实宫上上下下皆翻整了一遍，还打通了几条宫巷。现在伏龙殿与秋实宫间，不过半刻的路程了。”

　　景月槐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颜霁泽，却不期而遇的与他对上了眼。

　　她诧异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翻新宫殿，他在意的是心中涌出的源源不断的醋意。

　　“还有还有，皇上他——”

　　“歆嫔，可以了。”

　　颜霁泽本不想如此，但见歆嫔仍无放开景月槐的意思，便忍不住小小提醒了一下。

　　他都不曾如此亲昵的靠在她身上，与她指尖相触，掌心相扣。如今竟被歆嫔捷足先登，虽是女子，可他仍控制不住的翻了心中醋坛。

　　歆嫔抿了抿嘴，乖乖坐在位子上不说话了。

　　景月槐瞧着突然开始生闷气的颜霁泽，本就一头雾水的她更添几分茫然。

　　这还没到四月呢，狗皇帝就变脸变的这么快了？

　　直到回宫，颜霁泽也再未抬起头，也再未说过什么话。

　　一早便收到了消息的兰秋站在宫外，不断张望着，连午饭也曾不吃。她只默默地等待着，生怕错过了那辆载着景月槐的马车。

　　远处，马车缓缓驶来。兰秋望着，眼中光芒渐亮。她激动又高兴的迎上前去，见到了那日思夜想的人。

　　“娘娘！”

　　“兰秋？”

　　正要下车的景月槐一喜，竟是直接跳下了车，扑在了兰秋怀中。兰秋搂着景月槐的腰，稳稳地将她抱住。

　　颜霁泽注视着这一切，心头果不其然有闷堵了几分。本想下车的他一顿，直接撂下了车帘，转向去往了伏龙殿。

　　自那日的探望后，景月槐便再未与兰秋相见。她满心欢喜地迈过门槛，却又被眼前焕然一新的宫殿惊的愣住了。

　　空旷的院中起了一座楼台，题着“近水”二字。本长着杂草枯树的地上一片整洁，还落了座秋千在此。会掉墙皮的宫墙此刻朱砂般鲜红，落着灰尘、毫无光泽的牌匾重新上了漆，“秋实宫”三个大字格外亮眼。

　　一个月不让她回宫，就是在忙活这个？

　　景月槐如逛公园一样被兰秋带着往各处走去，一会在厨房摸摸那精致的不成样子的灶台，一会又去后院诧异的在那练剑台上跳跳。

　　可是，那边的颜霁泽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他看着不请自来的西洋使臣，强装镇定的看完了那封求亲的书信。

　　使臣一躬身，道：“陛下，此信由我灵达国国王亲笔所写。其中诚意，陛下应能明白。”

　　难怪近一月都未曾见到子人的身影，原来是寄信回西洋，忙着挖他的墙角去了。

　　“此事兹大，朕一时也无法决断。子人殿下现在何处，朕也得问一问殿下心中所想才是。”

　　“我家王子现在京中置办东西。待陛下降下恩旨后，殿下便直接在京中娶武妃娘娘。”

　　颜霁泽咬紧了牙关，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着笑里藏刀的使臣，此刻恨不能飞出宫去将子人捉回。

　　他压下心中的火，虚情假意的勾了勾嘴角：“若殿下不回宫，朕又如何与他商议此事？使臣若有法子寻殿下回来，便叫他来伏龙殿找朕吧。”

　　使臣行礼离去，偌大的宫殿只留下颜霁泽一人。

　　诺维·乔斯达……

　　那个独特的西洋名字在颜霁泽手中化作碎片。他向后仰去，乏力的仰躺在了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