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一次来到了那一天。

　　斯妍娜发现师兄今天似乎有些走神，当然也只有她能发现这一点。可还没等她开口，师兄就被教授叫走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她离开实验室时，仍看见教授的办公室里亮着光，两个人影折射在玻璃上。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有一瞬间她甚至瞥见了刀上的反光，可仔细看时又什么也没有。

　　端泽并没有听对面的教授在讲什么，也没有报复的打算。

　　他只是耐心机械地复刻着自己每一个该有的反应，力图不引起任何的蝴蝶效应，最后他终于在这漫长的重复中，等到了回到S179基地的时刻。

　　房间内很安静，培养舱里的培胎已经成长为青年，他合着眼，细小的气泡停驻在他的睫毛上。

　　而这件艺术品的颈侧，是一个明显而新鲜的注射孔。

　　端泽没有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他坐了下来，打开了他在室内安置的摄像头。这个注射孔应当是教授的手笔，因为没有人知道S179分部基地的地址，也没有人知道他针剂的效用，但他心里总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怀疑。

　　录像开始倒放，怀疑得到了验证。录像里培养舱里的i71从青年返回了胚胎，可出现在这间实验室里的人，自始自终只有端泽一人而已。

　　那个注射孔宛如凭空出现，将端泽精心培育的实验体推向再无可逆的深渊。

　　窗外传来了警笛的呼啸，教授自杀案已在今晚发生。苟明义很快就会找上门，闯进这间屋子将端泽逮捕，开始长达半个月的审问拉锯。故事将再一次开始，没有例外。

　　惨白的灯光照在端泽身上，在他眼底投下了深深的阴影。

　　“看来是比level 9还要高级的存在出手了，而且是在一切开始前。”

　　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level 10及以上的存在了，如果这个事实被透露出去，整个世界都会陷入彻底的绝望。

　　“我很失望，level 9 ，我的愿望没有成真。”

　　改变过去，挽救遗憾，甚至是救下某个人。这些都不是端泽想要的。他只想知道，究竟是谁给i71，他珍贵的实验体注射了T病毒而已。

　　就是这样一个极为简单的愿望，也失败了。端泽的嘴角勾出了一个笑，却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难过。

　　相反，他终于放下了某种郁结。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追逐某样一直指引着他的生命，指引着他走到如今的事情。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刻，这个世界碎裂了。

　　“呜——”鲸鱼的哀鸣传遍了整个海面，方志刚惊愕地看着那头鲸鱼在海面之下挣扎，像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太小了，所以并不能看见这庞然大物的潜在海下的身躯硬生生地削减了一成。这是能力的反噬，对于level 9这个级别的T病毒感染体而言，这样的反噬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也是难以置信的。

　　雨下得磅礴，张一帆接通了广播。他要告诉i71他绝不能回来。只要他不回来，就不被会引入陷阱，张一帆也无需关闭电网，溪山基地就不会在丧尸潮中沦陷。

　　他只刚开了个口，广播就被掐断了。抬头是师傅愤怒的脸。“我就一直在盯着你呢，你果然想背叛我们。”

　　张一帆心里一凉，不待他思考自己已经扑了上去，他仍想去够那一条广播线。可是却被其他人架起，他们人太多了，像地狱里伸出的无数只手，让张一帆无法逃脱。

　　张一帆挣扎着，“不——你必须让我告诉七哥！我必须告诉七哥！不——”

　　那辆军用卡车仍旧进了大门。常在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他不知道张一帆这里发生的一切，只履行着基地给他的任务——引君入瓮。

　　师傅是个谨慎的人，他又检查了一遍控制台，发现了张一帆的小小算计。只是时间已不容他声讨这个叛徒，他直接开启了电闸，这一次i71的车将必然无疑地从那片通着高压电的水洼中驶过。

　　七哥会死的。他死了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人跟自责得要死的自己说，“我给你救一百个了。”

　　“不——我不满意！我不愿意！我的愿望根本没有实现！”时间倒流的后果，是走向了更糟糕的，没有i71的结局，张一帆无法接受。

　　又一个世界碎裂了。

　　茶香馥郁，温柔接受了她的亲吻，“我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我会从之前的世界里消失吗？”

　　她看着温柔，眼里充满了笑意，“是的，你的过去都会被清空，而且你再也不能获得未来。”

　　温柔放下茶杯，抚上她的脸。“我很抱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对我不满意吗？”

　　“我很满意，所以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温柔笑了。

　　她也笑了，像是根本不意外温柔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你知道怎么把我带出去了吗？”是了，她也本该如此，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和全部。

　　“知道。”温柔叹道，语气中有一丝命中注定的无奈，和心甘情愿。“我离开是为了不让这个世界出现偏差，等这个职责履行完后，我便会彻底地为自己而活。”

　　“毕竟，这算我欠七哥的。”

　　又一个世界碎裂了。

　　“真是的。”苟明义抽着烟，对那些战友的方向挥了挥手。

　　他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回头，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要是我没有i71帮我觉醒能力，我可能还真就折在这里了。”

　　“我走了！有一天我们会在黄泉之下再见的！到时我再和你们叙旧。”

　　又一个世界碎裂了。

　　邱邺看着手里对准了战友的枪，把它放下了。在曾经的战友咬上来的那一刻，道。“我知道这里是假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

　　哪怕这些决定让他这般痛苦。

　　“对不起。”他轻声对这些他所亏欠的人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做完了，我会来赎罪。”

　　又一个世界碎裂了。

　　美梦无法成真，能力成了反噬。

　　这像是被开启的某种连锁反应。一个一个由现实世界分衍的平行世界碎裂了。鲸鱼的哀鸣声更大了，它的身形又削减了不少。

　　它开始发狂，一下一下奋力地顶着这片海面。方志刚眼前一晃，便见到它终于破海而出，朝天空振翅飞去。

　　而方志刚自己也在这冲击下被撞飞了出去，只是一道水流揽住了他，和那一艘海面上的小船。

　　我要逃走，我要到天上去。庞大的身躯发了狠地朝天上游着，因为是在天空中，于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它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小。

　　那双翅膀也变得越来越小。终于再无力支撑起这幅身躯，它从数千米的高空中坠落。

　　区域时间停滞的静止还在持续，这本该激起千层浪花的坠落并没有引起该有的恐慌。像神话生物一般庞大的鲸如案板上的鱼一般摔落在平整的海面上。

　　“快！i71！抓住它！”方志刚尚未站稳，便吼道。

　　level 9的能力已经在方才散去，天选者纷纷清醒。吸血的虱子大快朵颐，而跳蚤则如影随形。

　　不过这一次，拦在这些饕餮者面前的，是他们所不屑的东方人。

　　来自基地总部的实验体和高等丧尸拦在了他们面前，他们的等级着实不够看，可这些天选者却不得不停下了分食的打算，因为忌惮他们背后的那个level 8之上。

　　海面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架白色的钢琴。浪从凝固的状态开始涌动起来，钢琴像是停驻在海滩中一般。

　　“i……71？”

　　i71落座于钢琴上，方志刚这才发现他带着手套的指尖仍旧是透明的，他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i71不会弹钢琴，他生涩地把手放在钢琴上。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至今为止，他展示的能力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没人知道自己刚才是如何从那场幻境中逃脱的。

　　i71按下了第一个键。

　　这是一首写给安息的曲子，写给那些惊惧中死去的人们，是白以声在末日降临时海上的游轮所作。彼时鲜血浸透了整架钢琴。

　　“呜——”鲸的身形还在衰减，它哀鸣着，声音之哀切竟叫现场的人类都不禁鼻头一酸。那是一种被剥夺了一切希望，和梦想的哀鸣。

　　它无法安息，它不能安息，它不甘心。它作为一头野兽，能走到level 9，凭着的就是那一股执拗，没有人比它更向往，更向往天空，它数十年如一日地追逐着它，为何今天就要止步于此。

　　可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昏沉席卷了上来，就如它深夜仰望着天空时沉沉入睡一般。那是一种不知由何而起的满足，好像再也不用担心明天，也可以得到今夜这份安眠。

　　恍惚中，鲸看见了一团温暖的光，它如心脏般跳动着，召唤着，“来吧，我的同伴，你会在我的世界里得到你的一切。”

　　“它来接我了。”这是它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巨大的，被穿透的瞳孔已然涣散，而鲸吻却是微笑的弧度。

　　海水开始流动，庞大的身躯开始下沉，如沉默的岛屿。

　　i71停下了弹奏。他们这才发现他自始自终都带着那副黑色的口罩。这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所有人都离开。”

　　这句话一出，那些西方的天选者脸色一暗，却也识趣地后退。毕竟i71展现的已经够多了，他们还没有不识相到这个地步。

　　而基地总部派出的特别行动队，那些实验体和高等丧尸眼里全是欣喜若狂，他们敢肯定自己能分得一杯羹。

　　方志刚那份不详的预感愈来愈重。果然，i71下一句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是我的食物。”i71道。

　　独属于i71的食物。

　　不能进食人类的i71已经饿得足够久了，这是唯一一份可以满足端泽要求的食物。

　　进食前，为猎物弹上一曲，是对它的尊敬。

　　——白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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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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