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古言 > 《朱颜记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2章 十二·端倪14
刚喊完师父松了口气,陆双行早发现他从进门便盯紧自己的嘴。琴琴没挂刀,这是生怕认错。
说来也巧,分骨顶里就他认双生子姐妹认得最准,也不知为什么。琴琴要起身,谢爵摆手道:“你坐,瑟瑟怎么没来?”
“瑟瑟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了。”琴琴本来盘腿坐着,当即改为正坐,拉了两个软垫过来给师徒俩。陆双行顺口又道:“怎么把灯又熄了。”
“也没别人,点着浪费。”琴琴把灯盏推到中间,她这人已经节俭到骨子里去了,就算不是自家灯油也心疼。陆双行不置可否,把灯盏又往她那边推推,“照着你,师父又听不见了。”
琴琴点头,谢爵倒不说话,只等她开口。然而琴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我与瑟瑟这次到愈州杀那逃亡的十二名画骨还算顺利,原本该是前天就能赶回来述职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腰间佩戴的玄刀都砍断了,显然并不轻松。谢爵点头,琴琴深吸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我们可能……追查到了喻王旧部,与、与仁懿皇后有关。”说罢,她悄悄打量着谢爵。陆双行微讶,难怪她一直支支吾吾,这事可大了。当年仁懿皇猝然离世,整个皇室讳莫如深。仁懿皇后身子向来不好,只对外宣称是病逝,后来他才从谢爵只言片语中得知仁懿皇后在死前已被画骨钻壳替换。陆双行不由看向师父,谢爵略微蹙眉,过片刻才说:“喻王……怎么会与我母后有关?那年在陆家村,喻王旧部应该已被全数诛灭,哪里又冒出来一个。”
琴琴又是绷紧嘴唇斟酌半晌,叹气道:“说来话长。我与瑟瑟在愈州查到十二名画骨藏身之处,本以为能一网打尽,没成想还是给逃了一个。那画骨狡猾至极,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愈州境外追上诛灭。当时他于一处茅屋中藏身,正要收拾细软金银逃亡,我们留了个心眼儿事后检查屋内,意外发现了此物。”琴琴说着,小心翼翼取出个拿锦布仔细包好的物什,递给谢爵。陆双行不好光明正大凑过去,只是转头,锦布解开,里面包着的是枚精巧贵气的蔷薇宝石花簪,在流光下闪闪发亮。谢爵一怔,随即微微牵起嘴角,低声道:“原来是这个啊,我还以为当年丢了呢。”
这花簪来历不难猜测,自然是仁懿皇后旧物。琴琴又道:“花簪藏于地板下面,一并发现的还有喻王信物和一张没递出去的书信。信上只写要递去凌花洞水月乡百先生处,但信是空信,一字未写。现下书信与信物都在司郎那儿,司郎已着手去查凌花洞水月乡所在。花簪本也要交给司郎,他认出这是仁懿皇后生前爱物,要我还给小皇叔……”
谢爵点头,轻声道:“嗯,花簪确是我母亲生前最爱,谢谢你们把它带回来给我。”
琴琴立刻满脸惶恐,然而谢爵摇头,慢慢道:“我母亲被画骨杀害之事,在分骨顶三品以上骨差间不是秘密。她离世……并无内幕。”琴琴一顿,脱口而出道:“琴琴不该妄自揣测——”
谢爵摇头打断她道:“花簪是怎么流出去的,我会着意留心。我母亲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他说着看向陆双行,“下山路滑,双行去送送,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双行点头,师徒俩正要起身,琴琴倏地撑起膝盖大声道:“琴琴还有一事相求!”
她这嗓子把陆双行吓了一跳,灯盏内那火苗都跳了跳,就连谢爵也发觉了,正回身子,只拿眼睛询问她。琴琴坐回脚踝上,抿嘴抿了半天,下定决心道:“喻王信物一事,若司郎再分配回我与瑟瑟身上,请容琴琴拒绝,我不愿接,也不愿瑟瑟接。”
陆双行暗自挑眉,谢爵出了口气道:“我当什么事呢,吓我一跳。”
琴琴慌忙解释说:“前些年我曾与司郎商议过,待到我与瑟瑟二十六岁,便辞去骨差一职寻个清净之处另谋生路。明年我俩便年满二十六,信物一查只怕短时内结束不了。案子查不完瑟瑟定不愿走,她不走我又怎会自行离去。”
“你且放心,”谢爵认真道,“我会同司郎说的。”
送走琴琴,陆双行没回常悔斋。那蔷薇宝石簪一出,今夜对师父来说注定不眠。他熄了灯躺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句仁懿皇后之死并无内幕。
月明当空,皎白月光顺着象眼窗格漏进地砖上,陆双行干脆把被子蒙过头,突然回忆起了别的。
仍是在安厚四十二年,分骨顶建得很快,刚落成那几日谢爵天天牵着他的手去看。有些卷宗要运来偏殿,几个月陆双行就已能识得不少字,趁着师父睡午觉偷偷摸摸跑去翻看。他是无意间翻到那些记载的,甚至还不识得薨逝的薨字,只因为瞥见过师父那画轴上仁懿皇后几个字和卷宗上的一模一样,才接着往下看。慈显仁懿皇后,薨逝于……安照二十七年。
小小孩童直觉哪里不对,盯着那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安照……安照年间,不是安厚!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仁懿皇后竟是在安照年间离世的,怎么会这么早?陆双行捏着纸页连连摇头,内心里自言自语:不对,不对!当今皇帝登基时沿用先帝安厚年号,是他算错了,没那么长时间!
陆双行扳着指头开始算,安厚十五年,皇帝继位、登基那年正满十九岁。师父曾说过他比皇帝还要年长一岁,今年是安厚四十二年……
陆双行手脚冰凉,卷宗啪啦掉落在地。今年是安厚四十二年,师父怎么算怎么该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怎么可能是这幅十七八岁的模样!他的脑海里登时冒出个可怕的答案来。
——画骨,师父是画骨!
陆双行手足无措,匆忙把卷宗塞回架子上,全然没想到师父若真是不会老去的画骨,旁人早也识破了,哪里用得着他这样的小孩子发现。
主殿内还未来得及挪进器物,空空荡荡间飘扬着几枚细小尘埃。陆双行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与睡醒觉前来寻他的师父撞个满怀。谢爵见他面色惨白一脸慌张,还以为是孩子闯了什么祸,蹲下来柔声问说:“怎么了?”
陆双行瞪大眼睛盯着他半天,最后还是屈从本能扑进了师父怀里,把脸埋在他衣襟上拼命嗅着。原来师父是画骨,难怪。难怪他身上总有股好闻的香甜味,那么自己对他的依恋也是因为这股香毒吗,画骨散出的黑色香雾不正是蛊惑人心用的。
孩子哼哼唧唧半天没哼唧出个所以然来,谢爵紧张了,把他转了一圈检查,再问说:“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爽?磕碰了,也不像啊……”
他把孩子背起来,要先送回饮冰再找太医来瞧瞧。陆双行趴在他背上两手勾着师父的脖子,脑子里乱糟糟一大团,手忍不住去摸师父的侧脸。顺着脸颊、师父的皮肤像是那白瓷盏一样;鼻梁,又高又挺,最好看不过。
不对。陆双行猛地摇摇头,画骨卑劣,盗人骨肉为生。他摸到的这些皮囊与白骨却一定是生来便属于眼前之人、属于谢爵的。皮是他的皮,骨是他的骨,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因为师父是天人才不会老去,肯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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