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去将悠悠扶到身后，向男子慌张道：“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大人，我家妹妹不懂事，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男子正要发怒，视线停在青青脸上，又不着痕迹的向下转了一圈，顿时怒云消散，眉开眼笑：“原想讨口水喝，却没想到吓着你家妹妹，也是在下唐突了。”

　　青青一看他身上衣服，便知身份不凡，只得顺着他说：“真的对不住，大人的衣服我来洗吧。”

　　男子脱下外袍，双手递了过去：“那就辛苦姑娘了，在下是潞州柴家的门客，欢迎到府上来。”

　　“应该的。”青青小心接下来，又去屋中拿了个干净碗，接了碗温水出来。

　　男子喝下后便要离开，布衣少年正要趴下去当脚垫，被男子不动声色的拂开。上车后，还不忘掀开窗帘向青青微笑：“那在下静候姑娘来。”

　　马车遥遥远去，青青查看外袍上那片污迹，好在只是洗衣水，并不算难清理，只是不知这样名贵的料子是否也能像普通衣服那般清洗，叹了几叹，拿手点了点悠悠额头。

　　“你怎的要拿水泼人家。”

　　悠悠靠近几步，钻进她怀中，搂紧了：“我瞧着他，面不善，感觉...是坏人。”

　　青青摸了摸胸前那颗脑袋，无奈道：“怎的以貌取人，再说，他瞧着算是仪表堂堂，你为何说是坏人？”

　　这只是她的直觉，自然说不出什么。悠悠将人搂紧了，恨不得钻进她身子里去，青青被勒的有些疼，拍拍她的背，笑道：“好啦，走，咱们去村西头王奶奶那里问问这衣服要怎么洗。”

　　王奶奶年轻时给有钱人家做衣服，对这些了解甚多，瞧见青青奉来的袍子，将洁洗方法说了，又问起这衣袍来源。

　　青青看了眼抱着自己胳膊不愿撒手的悠悠，揉着眉头将来龙去脉说起，王奶奶一听，顿时笑的眯起眼。

　　“这许是一桩好姻缘啊。”

　　青青一怔，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奶奶说笑了。”

　　王奶奶盘腿坐在竹席上，端起茶碗抿了口：“可不是在说笑，你到如今这年纪了，难不成还没看过几个话本故事？那一段段好姻缘，可不就是这样开始的。”

　　听她说起话本，青青有些黯然，本来她之前也有去学堂学习的机会，能够读书写字的，如果不是后来双亲都发生了意外...

　　悠悠敏锐察觉到身边人心情变差，不由得也难过起来，可旁边并没有自己那些朋友在，是什么让青青不开心了？

　　好像是“姻缘”这两个字。

　　悠悠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帮青青赶走姻缘。

　　“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况且悠悠现在还小，如果自己出嫁了，谁来照顾悠悠呢？把她就这么留下来，当初还是自己的意思呢。不过这话青青没有说出来。

　　王奶奶将青青打量一遍，道：“长的越发出挑了，被看上也不奇怪。你现在也差不多到年纪了，你舅舅难道不着急给你安排？”

　　自然是有安排，但都被青青搪塞过去了。但仔细想想，还是没说实话：“舅舅说随我，也不是那么着急。”

　　王奶奶摇摇头：“女孩子年纪大了就不值钱了，还是须得早些嫁出去好。”

　　青青不认同这话，怎么没听说男孩值不值钱，却要去衡量女孩的价值，但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顺从道：“要是有合适的机会，舅舅会给我留意的。”

　　王奶奶这才多出些笑意，又叮嘱道：“去城里还衣服时，须得打听那公子为人，有些贵人喜欢玩闹，但咱们这种人，是万万玩不起的......”

　　从王奶奶那回去，青青按照奶奶说的方法小心清洗了衣服，晾在院子里。抬头可见弯月悬在天边，她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摸出些钱财，钻进被窝里：“悠悠，姐姐明天带你去城里买好吃的，然后去看舅妈演戏，好不好。”

　　悠悠八爪鱼一般将人缠住，用力点头。

　　包好衣服往西京去，下山走到城门需要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要出发。青青掀开锅，分别包了五个细面饼，这才拉着悠悠往山下走。

　　经过村头李爷爷家，他如往常般在院子里吸烟袋，两腿伸直按着膝盖，整个人黑瘦，藏在黑暗里，只有一点火星忽明忽灭。

　　“李爷爷，我要和小妹进城，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青青站在门槛外往里喊。

　　李爷爷腿脚不便，舅舅每次进城之前都会顺带问一下他，需不需要他帮忙带什么东西回来，现在正好她也要去，便习惯性也问了句。

　　李爷爷咂了口烟，高声道：“不用喽，不用喽，好孩子，谢谢你，回来来爷爷家吃腌萝卜。”

　　“我家也腌啦，那我就先不说了，下山喽！”

　　“好喔，注意安全啊。”

　　进了城后，先去舅舅干活的人家。大门前停了辆板车，一个黝黑汉子正在那里装货。青青定睛一看，正是自己舅舅，赶忙迎了上去：“舅舅！”

　　边叫边将装了细面饼的包递过去，青青道：“我带了面饼给你。”

　　舅舅没想到她突然过来，拿脖上毛巾摸了把脸，笑出了皱纹：“青青咋来了。”

　　“来城里玩，正好给你和舅妈送饼吃。”

　　青青想帮忙装货，刚伸手就被舅舅拎到一边：“小女娃不要干这粗活，你要玩就去玩吧，我再给你点钱，买点好吃的。”

　　“不用，我带了。”青青晃晃钱袋，铜币在袋内哗啦作响。门内又走出几位长工，青青知道他要忙了，就拉起悠悠打了个招呼离开。

　　舅舅瞧着她们背影消失，才撑了下坐上车边，车夫凑个头过来问：“这就是你哥哥家那孩子？”

　　舅舅吸了口气，将面饼掰开分给几人，点头道：“是，哥哥家的，叫戚青青。”

　　车夫接过面饼，咬了一口，香的鼻子抽动：“有个孩子养也好，正好你和你老婆也要不了孩子。”

　　舅舅吃了口饼，没有吭声。

　　那车夫又摇头道：“可惜，可惜啊，太可惜了，多好的孩子，怎么家里就出了事故呢，唉。”

　　从舅舅这里出去，又去见了舅妈，正好一场影戏结束，青青拉着悠悠去了后台，见识那架子上一串串精美的皮影戏角色。

　　舅妈接过面饼，笑着介绍起来，每个角色，角色背景，制作过程，戏剧唱段，碰到舅妈的朋友，给她们抓了把花生吃。

　　直到下一场影戏开场，她们才从后台出来，怀里满满都是零食。

　　聚在台下看戏的百姓都笼着袖子，伸头探脑，聚精会神，青青找了个角落和悠悠坐下，把零食一股脑摊开在桌上，边瞧影戏边吃。

　　屋内只有朦胧光晕，台上戏声咿呀，唱的是一个失去丈夫，正撕心裂肺大哭的女人的故事。青青被情绪感染，两眼泪汪汪的，嘴里包着花生米半天没嚼。

　　悠悠对戏剧内容没什么兴趣，正忙着剥花生堆到青青手边，恰好一位带着瓜皮帽，浑身臭烘烘的男孩靠过来。

　　他脸颊带伤，面无表情，对着两人抖了抖手里的铁盆。

　　青青被挡住视线，才发现有人走过来，赶紧把嘴里的花生咽下去，差点噎住。

　　悠悠递给她一杯水，正准备将人赶走，青青赶紧拦住她，放下水杯，把桌上零食抓了一大把放进他的铁盆，他也没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悠悠不满道：“青青，为什么把我们的东西给他？”

　　青青目送他背影离去，道：“我认得他，我舅妈跟我说过，他是逃难来的，一直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哥哥出了事，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之后他就没说过话，在这附近乞讨，一直都是这样，大家看到他，一般都会给他点吃的。”

　　悠悠还是不懂，但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再说什么，便只是道：“怪不得看起来不太清醒，原来是疯掉了。”

　　青青重新看向影戏，那女子依然在大哭，头发披散，歇斯底里。

　　过了会，青青叹息道：“当一个人突然失去重要之人，大概就会疯掉的。要么是吵吵闹闹的疯，要么是安安静静的疯。”

　　和舅妈打过招呼后出去了，恰好碰到有人成亲，这热闹是必须要凑的。

　　青青拉着悠悠停在一家糕点摊旁，要了几块绿豆糕，店家把糕点包好时，一身大红喜炮的新郎正骑马从面前过去。

　　人山人海，青青踮脚往里面看。花瓣被抛高，又化成雨洒下来，落的人满头满脸。

　　悠悠正在和绿豆糕作斗争，一口咬下去，竟恰好吃下枚花瓣，她呸了几口，身子向青青身上靠：“吃到花了。”

　　青青正努力看到那新郎官面容，然而红的耀眼，倒是让人凝聚不了视线，只听得阵阵嘈杂喧闹，吹奏弹打。

　　有一个乐器的声音格外入耳，让人忽视不得。悠悠终于抬起头，脸颊贴在青青肩头，皱眉道：“那是什么，好吵。”

　　“那个是唢呐，那个是笛子，那个是....”青青一一介绍过去，悠悠兴致缺缺，又吃了绿豆糕：“他们在做什么哇，青青。”

　　青青随着众人一同起哄，主人家便撒了喜糖过来，引起一阵哄抢笑闹。

　　青青接住两个，这才回应：“是成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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