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胖达与叶云满初次见面那一天,礼节性地保持了沉默。

　　它没想到，妹妹居然长得那么丑。

　　当然，他是一只英伦血统的狗狗,有祖传的绅士风度，绝不会对女士的外貌随意品头论足。所以它愣了片刻,还是摇着尾巴给予了她最热烈的欢迎。

　　唉，但不是不遗憾的啊。

　　可怜的宝宝,完全没有继承小羊的美貌,皱巴巴红兮兮的,像一颗泡在酒里的梅子。

　　没有尾巴的宝宝,完全无法正确表达情绪，饿了只知道嘤嘤,实在饿急了，就张开没牙的小嘴，啊啊地乱哭乱叫。

　　胖达立在摇篮旁边,歪头看了妹妹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它知道她长得像谁了。

　　它用毛爪子轻拍妹妹的胸口,给了她来自兄长的温暖安慰：乖妹妹，不哭了,你是一个无辜的好宝宝，长得不漂亮不怪你,都是爸爸的错。

　　（爸爸：？）

　　过了两周,胖达悲伤地发现,妹妹不但不漂亮，而且不聪明。

　　如果没有记错,它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走路,可是妹妹居然连翻身都要别人帮忙。

　　每次她洗完澡，趴在垫子上抹婴儿油，全家人就会围坐一圈，观摩她如何用小肉胳膊撑起身体。

　　哎，可太难了，只能稍微支棱个几秒钟，就会biaji一下脸贴地，惹得所有人捧腹大笑。

　　看到她被嘲笑，胖达着急坏了，翻来覆去在婴儿床下表演各种前爪撑地动作：看着，妹妹！应该这样！看哥哥给你示范！

　　但她始终get不到，也不知道是视力堪忧，还是智商堪忧。

　　应该还是智力的问题……而且还是遗传性问题……

　　胖达与叶延舟并肩蹲在摇篮旁边，时不时侧目，嫌弃地看着他脸上明显智慧含量不高的笑容。

　　“兄弟，我女儿长得好看不？”

　　别乱给人家涨辈分，我不是你兄弟。

　　“你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是呢，真的很丑，斜飞的两条，好像时钟指向“八点二十”。

　　“但鼻子又很像目目。”

　　谢天谢地，总算拉回来一点平均分。

　　“她吸气的时候，小肚子会鼓起来哎！”

　　那叫腹式呼吸谢谢。

　　“天哪她有十个手指头，十个脚指头，真的很神奇……”

　　……嘿！没有才神奇呢！

　　胖达实在听不下去，努力挣脱了叶延舟的手，飞快地躲去了摇篮的另一边。

　　请不要和我表现得太亲密！我担心弱智传染！还担心别人会以为我是你亲生的！

　　……

　　过了好几个月，在胖达的不懈努力之下，叶云满总算艰难地学会了爬行。

　　那一天它喜出望外，比过生日还要开心，领着妹妹一直爬进了自己的小窝，叼给她所有的玩具作为奖励。

　　好了，我的妹妹，伟大的征程开始了！

　　接下来哥哥将教给你最重要的生存技能：上下楼梯、匍匐前进、进厨房开零食柜！

　　胖达将叶云满扶着坐好，举了举前爪，示意她仔细观察，然后一个冲刺，跳过了半米高的婴儿围栏。

　　好了，我的妹妹，现在轮到你了！

　　它站在围栏另一边，鼓励地冲她摇晃尾巴。

　　叶云满一个冲刺，一头撞在围栏上，然后咯咯咯咯笑着打了个滚。

　　……真的笨得伤心。

　　胖达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跑去小声骂了叶延舟一句：汪！

　　都是爸爸的错，妹妹真的不怎么聪明！

　　（爸爸：？？）

　　奶爸

　　叶延舟明显觉察，沈瞳有轻微的产后抑郁。

　　大起大落的激素变化、突然紊乱的日常作息，以及新手妈妈的磕磕绊绊，让她的情绪脆弱得像大风中的破纸灯笼。

　　原本这个大宝贝就爱哭，如今更是一言不合就默默含泪，叶延舟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和喻之远商量休一个月的产假。

　　“你还有这功能？”喻之远大惊，“娃是你生的？”

　　“师兄，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人士，请你学法、懂法、守法。男性也有产假，称为陪产假，本市规定是26天，带薪。”

　　喻之远大笔一挥同意了，但资本家总是压榨成性的，他还是附加了一个小条件：重要会议请叶总视频列席。

　　但这位锱铢必较的资本家，很快就后悔贪了这个小便宜。

　　叶总的脸皮之厚令人惊叹，硬是把云图的高管会议，开成了撒狗粮真人秀。

　　一会儿“抱歉女儿在哭”，一会儿“抱歉老婆在哭”，虽然每次都皱着眉头匆忙跑开，但所有人都闻到了一丝凡尔赛的味道。

　　果然，隔了几天，此人忍不住炫耀到了明面上——在暂时离开又返回后，他左手捧着一个眼泪汪汪的奶娃，右手拎了一堆瓶瓶罐罐，花团锦簇回到了书房，然后一边开会，一边娴熟地表演了一套冲奶喂娃一条龙，气得喻之远眼前一黑。

　　那娃长得……眼尾飞飞，鼻头翘翘，好似一只布偶猫成的精，可爱得实在有些非人。搞得团队里好几个万年光棍，都忍不住起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会议主题也难以避免地往“好想偷小孩”“骗我生小孩”的方向跑偏。

　　何等动摇军心！

　　他不信叶总请不起育儿嫂，需要自己上手冲奶粉，他就是故意的！

　　叶延舟还真不是故意的。

　　至少有一半不是故意的，抱娃出镜确实属于新晋奶爸按捺不住的晒娃心，但冲奶粉这项工作，确实是非他不可。

　　别人冲的沈瞳全都不放心。

　　一开始她都是自己起床亲手冲，从量温度到数刻度，生怕有一毫厘的差池——每个人的产后焦虑表现不太一样，她的症状主要是是处女座癖好大爆发，龟毛程度无人能敌。

　　但这个产褥期的小可怜，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还三天两头的堵奶，经常乳腺炎高烧不退。

　　叶延舟不知怎么心疼才好，每次见她难得睡得香沉，都舍不得将她叫醒，娃一哭立刻让月嫂抱走，当然等醒来少不得要听她一顿号啕。

　　“不能亲喂就算了，连配方奶都不记得按时冲，我是什么破妈妈呜呜呜……”

　　“我冲的呀，是爸爸给宝宝冲的，”他将她抱在怀里拍拍，“目目不放心别人，难道还不放心我？水先煮开，晾到50摄氏度，90毫升水，3勺奶粉，先倒水后放奶粉，在喂进宝宝嘴里之前，倒在自己手背上先试个温度，没错吧？”

　　“呜……这是妈妈的工作……”

　　“谁说的，你看自然界，也有很多其他生物是爸爸管宝宝的呀，还记得帝企鹅日记吗？还有海马和鸸鹋……”

　　“呜……我妈说，不吃母乳的宝宝容易生病……”

　　“怎么会呢，过两天等你烧退了，就可以喂小家伙吃奶了。好了乖目目，不能再哭了，眼睛会哭坏掉的。”

　　叶延舟虽然不怎么相信“月子里不能这不能那”的民间传说，但真放到自己老婆身上，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

　　“我妈还说，剖腹产的宝宝不会聪明……”

　　“乱讲，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聪明，别听咱妈瞎说。”

　　叶延舟听得额头直抽，好容易将沈瞳抱拍着哄睡着，去阳台给岳母打了个电话。

　　“妈，有一张米兰时装周的邀请函，您和朋友一起去吧……月嫂、育儿嫂和家庭医生都在，您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必要守着……好，我会好好照顾目目，您放心。”

　　蹲在门口听壁脚的胖达，满意地动了动耳朵。

　　嗯，总算爸爸聪明了一回。

　　挫折教育

　　撇开相貌不谈，叶满云不算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优秀小孩。

　　和智商无关，她有点懒，有点散漫，脑子里总是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奇思异想。

　　对于所有花钱去上的兴趣班，她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反倒是车库里的螺丝起子和电路板，让她觉得很好玩。

　　她经常蹲在花园里，看很久的蚂蚁。或者躺在飘窗上，对着蓝天发呆。或者抱着胖达，给他讲各种自己乱编的故事。

　　沈瞳曾经听过一耳朵，她很认真在给狗子讲：

　　“从前，有一个能卷住整个太阳系的地毯。我把这个毯子盖在你身上，把土星的环戴在你头顶，你就变成了一座山。你变成山之后，会有人爬到你的身上，在山坡上种田。田里长出金黄的稻谷，煮成米饭喂给山吃，山就会长得更高，越来越高，一直顶到宇宙里。从此，你的名字不叫胖达，叫宇宙山。”

　　沈瞳听得呆了，思来想去，打电话停掉了娃的数学辅导班。

　　什么“凑十法、破十法、平十法”，一个都配不上叶云满的“宇宙山”。

　　这事让瞳妈知道，老太太跳起来了。

　　“沈瞳你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你知道那老谁家的小谁，才六岁就会背乘法口诀表了。”

　　“那个宝宝英语好的哦，要说呢，他妈妈真的很有毅力，从孩子出生到现在，没讲过一句中文，连邻居都以为她是个美籍华人。”

　　“钢琴弹得也好，又会游泳、又会冰球，每天上好多课，会背两百首古诗……那才真叫牛娃呢，哪像满满，成天都在瞎玩。”

　　“外婆，我没有瞎玩，我认真玩呢。”

　　沈瞳原本一幅休眠状态，也不发言，像个无比通畅的导体，任凭她妈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发现叶云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一激灵就醒了。

　　“妈，数学学习是培养思维方式，满满和外公玩逻辑游戏，比会背口诀重要多了。至于第一语言，我们还是决定选择中文。英语能看动画片就够了，钢琴我们弹得也不差……”

　　“得了吧，”瞳妈听不下去了，“人家那娃，刚在肖邦国际少年儿童比赛拿了奖！你们这学了一年，才学会一个拉德斯基进行曲，还是个简易版。”

　　“我们学得不是钢琴！”沈瞳大声反驳。

　　“学得是寂寞？”瞳妈翻了个白眼。

　　“不，学得是一种勇攀高峰的精神。”叶云满严肃地接上，“我妈说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想想，我小时候第一次练琴的经历。”

　　她一个六岁小孩，说起四岁的事，一本正经称之为“小时候”。

　　“那首曲子我怎么也不会，气得直发脾气，又哭又闹。我妈等我哭完，让我练了十遍，跟我保证，十遍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天走的时候，我在那个琴房里拍了张照片。只要看到那张照片，我就能想起当时气得大哭的感觉，和练完十遍之后的差别。这就是攀登的快乐，高山不会因为我哭闹就变矮，但我辛苦地爬上去之后，就可以一览众山小了。”

　　叶云满的第一语言掌握得过于优秀，说得瞳妈一愣一愣的。

　　沈瞳立刻跳出来给娃鼓掌：“你看，她也会背古诗，还活学活用！”

　　“啧，沈瞳你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不听，这是我娃，怎么教育听我的！”

　　……

　　晚上叶延舟听说了这一回合的捉对厮杀，好奇地问沈瞳：“你被咱妈挫折教育了一辈子，始终逆来顺受，不事反抗，怎么突然就崛起了？”

　　沈瞳想了想：“女子甭管强弱，反正为母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