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听说了他们这一次戏剧性的认识, 突然变得很焦虑，就好像他还没准备好一样。

　　这让哲奈有点莫名其妙。

　　他需要准备什么呢？

　　“你不懂。”他很难得皱着眉毛，心情不太愉快, 气势就更威严了，余光往边上一扫, 那些路过停留在走廊里、偷看他的女生立刻都被吓跑了。

　　哲奈：“……”

　　她说, 黛前辈挺不错的。

　　“看书的品位吗？”赤司很有洞察力地朝她看来。

　　“是啊。”哲奈很高兴地说，“我们聊得很愉快。”

　　赤司：“……”

　　就是因为这样, 他才没办法高兴。

　　他只想让黛千寻快点成为他理想中的选手, 为此需要接触哲奈也是不可避免的。她毕竟是第一个学会misdirection的, 呃，吃螃蟹的人。

　　但并不代表着他希望他们私交也很好。

　　“很难得遇到这么投缘的人。”哲奈继续说。

　　赤司态度很不明确，慢慢道：“某方面来说, 你们是挺像的……”

　　让人很有危机感。

　　“是吧。”她兴致勃勃地说，“我也很惊奇呢，以后我就有一起讨论绝招的同伴了。”

　　赤司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这样想是很好, 但是，你确定是同伴吗？”

　　哲奈微微诧异, 想了一会儿：“我们之前又没有竞争关系, 就算不是队友，也不可能是对手吧？”

　　看出来了, 他们不在同一个聊天频道上。

　　过了几天，黛千寻被赤司领到了一队, 磨合着开始一起训练。

　　她去看了几场练习赛, 不确定是否达到了赤司理想的标准，但她看着感觉还不错。要说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气氛太微妙了。

　　比赛还没结束, 哲奈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握紧了，扭头一看，和她一起观赛的黄濑脸上早已没了往常的笑容，眉毛微微皱起，显得很阴沉。

　　他什么话都没说，拉起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黄濑君？”

　　他听到了，低低地应了一声。

　　黄濑走得并不快，虽然已经可以去掉拐杖，但为了照顾脚踝的恢复情况，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哲奈走到体育馆门口，就停下了。

　　“怎么这样一副神情……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她问。

　　黄濑怔了一会儿，摇摇头，慢慢道：“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哲奈理解出了点偏差，十分关心地问：“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

　　“不是说这个啦，”黄濑揉了揉额头，语气松懈下来，“我腿没事，我是说……小黑子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她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和其他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到底是心大呢，还是单纯过头了？

　　黄濑勉强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那家伙明明就是在模仿你啊。”

　　“喔，你是指这个啊。”

　　哲奈明白了，很快回道：“misdirection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其他人想学，当然也是可以的。”

　　说着，她还微微地笑了一下，看上去毫无芥蒂，看得黄濑一哽，不知道该说什么，咽下了本来准备好的说辞。

　　如果当事人都不在意……

　　“可我就是觉得很不爽啊。”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也不知道小赤司从哪里找来的家伙，明明那么普通，居然还——”

　　还想要抢夺属于你的，这么特殊的技能。

　　确实，技能没有专利，但是

　　“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哲奈心平气和地说，“就算黛前辈在存在感上和我有些相似，也能通过误导的手段为队伍效力，可是，说到底我们还是很不一样的。”

　　她转开头，看向馆内的篮球场方向，露出一个隐约失落的表情。

　　“就算不用视觉误导，黛前辈依然是一个合格的篮球运动员，可以进攻，可以防守，可以投篮……但我不行。”

　　黄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安慰她：“不是这样的——”

　　哲奈回头，双目对上。

　　他突然舒了口气，声音平静下来，说：“没错，他和你不一样。”

　　“就算是小赤司的选择，我也要说，”黄濑很严肃地，“这一次他错了。”

　　“……啊？”

　　话题突然一拐，往令她意外的方向发展。

　　哲奈不太懂，迟疑着说：“可能黛前辈是不太适合替补队长——”

　　与此同时，黄濑也愤慨地说了下去：“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当替身呢？！小黑子明明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

　　哲奈确定了，她和这帮男的真的不在一个频道上。

　　以防黄濑太激动，去找赤司对峙，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提醒道：“那个……黄濑君，你要知道，黛前辈是男的。”

　　“那不就更恐怖了吗！”黄濑声音上扬，表情更加凝重。

　　“……”

　　这么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愣了一会儿，托住下巴沉思道：“如果赤司君对男人感兴趣了，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黄濑：“……”

　　他也愣住了。

　　*

　　事实证明，赤司的性取向并没有转移。他看中黛千寻的能力，完全只是为球队的未来发展考虑——真的很纯粹。

　　第二天从篮球部回来，黄濑就失望地叹了口气。

　　哲奈：“……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才没有！”

　　但黄濑的表情明显心口不一。

　　她欲言又止：“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队友，你们还是要和黛前辈好好相处的。”

　　黄濑蔫蔫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不过，那些都等我伤好了以后再说吧。”

　　哲奈还是有点不相信，又一次在图书馆和黛遇到时，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

　　“最近还好。”黛神情淡然，似乎对队友们隐隐的敌意并不放在心上，思索着说，“不过，我还是觉得‘队长’对我来说太勉强了，他们也在劝赤司放弃这个打算。”

　　“嗯……”

　　“你还没发现吗？”他看向她，“我在球队里起到的作用，和你并不完全一致。如果硬要模仿的话，只会让自己变得不伦不类——况且，我也没打算这么做。”

　　哲奈还在消化他说的话，黛撇开眼神，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快速补充道：“别误会，我并不是在挑衅。只是……”

　　他这次停顿地有点久。

　　“说出来还是有些不甘心啊，”黛叹了口气，“但我还是得承认，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你一样的。”

　　“像我一样？”

　　“把自己完完全全融入地到队伍里，成为别人的影子。”黛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下去，“我确实做不到这种程度。”

　　哲奈明白了，微微一笑。

　　“那是因为黛前辈能力比我强，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也能为队伍带来作用。”

　　“哼，”他撇了撇嘴，“你其实挺得意的吧？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就这一点来说，足够说出去炫耀的了。”

　　“可是，打篮球并不是为了炫耀呀。”她答道。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黛伸出的手在书架前停下来，指尖点着一本书的书脊，好一会儿才决定将它取下。

　　“这是你上次看的那本的续篇吧？”他径直将书递到她面前，却并不看着她。

　　哲奈接过来，低头看向封面：“是的，谢谢前辈。”

　　在她抬起头之前，又听到对方很模糊的，像是一声轻笑。

　　“不过，我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都对你，这么的……”

　　尽管后面的话逐渐微弱，几乎完全消失在书架之间，哲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声音：“什么？”

　　黛终于转过头，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同样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他的眼睛显得很冷漠，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他看着哲奈，却知道她的眼神是专注而真诚的。

　　每当说起喜欢的篮球，就会闪闪发光。

　　光是这一点，他就输了。

　　“没什么。”黛千寻低声说，微微弯起唇角，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尽管声音还是很冷，“说起来，一开始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庸俗。”

　　哲奈有些无奈：“我们今天的聊天一直很困难呢，黛前辈没发现吗？要是想说什么的话，不用这么弯弯绕绕的吧。”

　　“那我说得再清楚一些，”他顿了顿，说，“我现在——挺喜欢你的。”

　　那双闪亮的眼睛微微睁圆了，好像受到了一点点惊吓。

　　黛看着她后退一步，迟疑着站定。

　　他神情不变，目光也依旧追寻着她的脸。

　　“不过，我和他们也不一样，我可没那么温柔。”黛清晰地表明态度，上前一步，将她几乎完全堵在了书架与墙角之前。

　　和哲奈一比，他真的很高。

　　男性的爆发力藏在手臂的肌肉之中，好像很随意地抬起来，拦在她面前，哲奈就没有退路了。

　　“要不要试一下？”黛千寻问。

　　哲奈目光游离地转了一圈，停在他胸口，回避着他的眼神。

　　“我觉得有点突然。”她谨慎地答道。

　　“确实有一点。”黛突然叹气，收回了手臂，又让背后的光线露出来，零星地落在那一排排书脊上。

　　他觉得，这种过于霸道的举动并不适合自己，大概是前阵子和赤司接触的时间太多了，被感染了吧。他忍不住摇摇头，好像在自嘲：“小说里写的东西一点都不真实。”

　　哲奈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也不一定，可能只是不适合我们。”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黛又说：“不过，我也没在开玩笑。月底的文化祭舞会，你要不要……来当我的舞伴？”

　　哲奈不禁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才觉得失利，赶紧说：“我还没学会跳舞。”

　　他挑起眉毛：“不会吧？你连跳舞都还没学会？”

　　“很惭愧。”

　　黛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你就更应该跟我一起了。”

　　“诶？”哲奈眨眨眼睛，“ 为什么？”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随时开溜，也不会被人发现。”他淡定地说，向她抛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怎么样？考虑一下我吧。”

　　哲奈没有回答。

　　她一时顾不上思考“答应与否”的问题，而是越过黛的肩膀，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后。

　　黛也意识到了背后一道灼人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转过身，绿间正站在过道之间，推了推眼镜，冷冷地看着他们。

　　“打扰你们了，真是抱歉。黑子，我找你有事。”

　　黛没说什么，表情再次冷淡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让开一步，哲奈便从书架内侧钻了出来，抱紧了那本书，向他告别，然后快步走到绿间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图书馆，哲奈感觉到绿间紧绷的肩膀这才逐渐放松。

　　他也停下了脚步。

　　“我都听到了。”

　　“唔，我也猜到了。”哲奈点点头。

　　绿间说：“他说错了，就算你们很像，但也一点都不适合。”

　　“这种事情，我可以自己判断。”她礼貌地答道，“绿间君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可到底什么是’适合‘呢？”

　　绿间一时哑然，无言。

　　镜片后，一双探究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久。

　　虽然他也很想任性一回，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当然是我。

　　但绿间对自己的原则也很执着，并不想轻易打破。

　　沉默片刻，绿间说：“看来，你已经打算做出选择了。”

　　“不……黛前辈的邀请，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她赶紧摇头。

　　“是吗？”绿间淡淡道，“我倒不觉得意外。从在一队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很不爽……然后，这种感觉果然被验证了。”

　　“不是所有人都信星座学的。”哲奈说。

　　“我并不是在聊星座。”绿间冷冷地瞪她一眼，有些不悦，“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拐跑了。”

　　“绿间君还觉得我是小孩子吗？”

　　“……不是。”绿间眯起眼睛，“那你就拒绝他。”

　　这一刻，哲奈突然觉得他的气息也变得很可怕。

　　她镇定下来：“好吧，如果这会让你们安心的话。”

　　她早就已经放弃学会跳舞了，如果能够选择不去，倒是能让她松一口气。

　　绿间没说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地用手心圈起来。

　　“你在害怕。”

　　“应该……没有。”哲奈扬起下巴，望着他略显晦暗的脸。

　　但有一件事，就算系统不再催促她，她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尽快做出一个选择。

　　哲奈的目光转向虚空中，半透明的系统面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一个很小的按钮。这一回她不打算半途而废，所以“选择”更迫在眉睫。

　　如何确定自己的心意呢？

　　她苦恼地想了很久，突然听到绿间说：“你可以自己去挑一个舞伴。”

　　“诶？”

　　哲奈被打断了思路，茫然地抬起头。

　　“要确定自己的心意的话，首先要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动心，会因为谁而动心吧？”绿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说得很艰难，声音也十分干涩。

　　他已经很清楚，那个人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