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骋压根没有将柯少嗔的威胁听进去。

　　眼看太阳落山, 他将检验后确定不具备毒性的花瓣, 抱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吃了下去, 然后第一时间联系人脉，开始查世和的底细, 准备第二天就去找柯少嗔算账。

　　怎料第二天清晨，他甚至都没来得好好一觉睡到天亮，就被管仲带人给从床上抓起来了。

　　顿时又惊又怒，大声咆哮道：“管仲！你好大的胆子！”

　　管仲是个一板正经的严肃男人, 年纪比萧骋要大上许多。头发黑白相间, 眼下还留着两道青黑，整个人看上去劳累过度, 显得十分沧桑。

　　他身后带着足足两只稽查大队的人，手上提着厚厚两叠文件袋，里面装着的全是萧骋这些年恶贯满盈的累累罪证。

　　即便面对自己最大的政敌, 管仲依旧一副秉公执法的模样, 丝毫没有畅快得意的神色, 有的只是不满与厌恶。

　　听着萧骋不满的呵斥大叫, 管仲冷笑一声，面带厉色：“还想着有人来救你？萧骋, 你和你的那些朋党，等会到稽查厅里再慢慢叙旧吧！”

　　萧骋这才知道, 原来管仲不止是对他一个人下手, 一时间不明白管仲这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敢发这种疯。刚破口大骂, 威胁了几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大不敢置信颤声道：“……是柯少嗔？”

　　管仲听到这个名字，猛地一怔，伸出手死死抓住萧骋的手臂，大声道：“你说谁？！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萧骋气到头顶冒烟，面色涨红，愤怒咆哮：“果然是他！”

　　管仲目光闪烁不定：“难道这些东西都是他拿过来的？是他……原来是他！”

　　他就奇怪昨晚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忽然送这么一堆来历不明的东西到他手上，附言说是要举报萧骋。将信将疑地打开一看后，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每一份档案都详细记录了萧骋等人的罪证，且每起案子从过程到参与人员都写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详细真实到管仲都不敢置信！

　　他这些年跟在萧骋后面，一路追查他的犯罪证据，挖空心思努力了那么久，也只是摸索到了一点的蛛丝马迹。即便确定这人百分百有问题，可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扳倒对方。最多只是除掉萧骋手里的几条小鱼小虾，造成的影响压根就不痛不痒，没办法打击到对方的根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谁知道这扳倒萧骋的致命证据，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不要钱似得大堆大堆送到他的手上，跟天上掉馅饼似得，砸得他人都快懵了。

　　但证据就是证据，不管是谁送的，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萧骋抓起来再说。

　　萧骋双目赤红，冲管仲大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管仲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萧骋，冷冷说道：“我只知道国际上有这么一伙人，神通广大，在暗地里操控着一切。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打击恶势力，左右一个国家的政治体系。看样子，你是被他盯上了。”

　　萧骋压根听不进去管仲的“胡言乱语”，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狼狈地在两旁的稽查员扣押中奋力挣扎：“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说话间，他目光不断朝别墅周围看去，想着那被他安插在家周围的妖怪怎么还不出来救他。直到人快被送上车子里了，才心中猛地一寒，后知后觉，如遭梦魇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周围的安保，早就被人给解决了。

　　不然管仲怎么会直到闯入他家里，把他从床上拉下来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谁做的，是谁把那么多的妖怪和防御设备给解决掉了？

　　只有那个姓柯的家伙……一定是他！

　　萧骋被压在审讯室里接受审问的时候，管仲站在审讯室单向玻璃的外面，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档案。旁边有个说话做事十分干练的人抱着一份文件对他说道：“这资料里面的内容缺了一块，少了个重要参与人。”

　　管仲看了一晚上的文档，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嗯。”

　　“直接问萧骋，还是去派人查？”

　　管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还是别不识抬举了。”

　　那人瞪了瞪眼睛，没听明白：“您说什么？”

　　管仲手指敲了敲文档，说：“提供这些资料的人，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当然清楚那人是谁。清楚，却还是故意去掉了那家伙的痕迹，明摆着就是告诉我们，不要对他下手。”

　　“可是——！”难道就这么放过萧骋那边的人吗？他也是参与犯罪的一员啊！

　　管仲摇了摇头：“就算把他抓住了又怎样，对方肯定还有办法再把他给救出来。”

　　稽查官目光坚毅，沉声保证：“请不要小看我们，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个国家的稽查官，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管仲目光深邃：“我没有看轻你们的意思。但是，你觉得，能弄出这些东西的人，会在意你的意志吗？”

　　稽查官被堵得说不出话。

　　“我们连萧骋都对付不了。”管仲道：“听萧骋的意思，他应该是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些资料也是……如果不是那人想要解决萧骋，他也不会出手让我们去抓他。”

　　稽查官不可思议地争辩说：“怎么可能呢？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萧骋这样的存在，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管仲又长叹了一口气，说：“年轻人，世界远比你想得要大得多。”

　　稽查官看着管仲，忍不住道：“您似乎知道那伙人？”

　　管仲目光深远，看着面前的虚空，陷入了回忆。半晌后摇了摇头，说：“我也只是听说过一次他的名字而已，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一幅并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

　　稽查官只好住口，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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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萧舜很快就得知了萧骋被抓的消息，第一时间找到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柯少嗔，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男人，情绪复杂，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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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吗？”

　　柯少嗔抬头看了萧舜一眼，随口“唔”了一声。

　　萧舜不敢置信傻愣愣瞪着柯少嗔那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摇了摇头，简直是震惊到失语。

　　“这么容易大惊小怪的话，我可没办法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去做。”柯少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余生，你可得好好的给我卖命才行。”

　　萧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可是，我是萧骋的人，他被捕之后，肯定会把我供出去。”

　　他亲自参与的案子那么多，无论如何都脱离不了干系。

　　柯少嗔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没有人会来找你麻烦的。”

　　萧舜说：“管仲不是那种愿意姑息妥协的人，他不会放过——”

　　柯少嗔笑道：“放不放过可不是他说的算。”

　　萧舜：“？？？”

　　柯少嗔：“还有，萧骋手里的那些妖怪，我还得找个人把它们全都接收了。你对那边的事比较熟悉，就由你来出面处理。”

　　萧舜瞪了瞪眼：“等、等一下啊！”

　　柯少嗔的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他根本跟不上节奏。

　　柯少嗔说：“怎么，你难道不想对那些被你们迫害过的妖怪们赎罪？我还以为你会很乐意的接受呢。”

　　萧舜说：“我当然愿意，可是那些地方管仲肯定第一时间把它们封锁起来了，我们怎么——”

　　说到这里，萧舜忽然想起昨天中午柯少嗔大摇大摆走进萧骋办公室的事情，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柯少嗔笑了笑，说：“没关系，那边的事情管仲暂时还不知道，只要你动作够快就行。”

　　萧舜点点头：“我明白了，只要把它们接到这里来就行了吧？”

　　柯少嗔：“对。”

　　然后通过后面休息室的门，直接送到妖界，接着再送到地球另一端的医院里去接受治疗。

　　“不过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去做这种事也不太安全。”那些被萧舜迫害过的妖怪，得到自由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都不能保证。想了想给卜岛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和萧舜一起过去。

　　结果一个电话叫来了两个人。

　　看着那戴着眼镜，打扮异常低调的东方翊哼着小曲儿从门外走来，萧舜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喊出了声：“全教少主？！”

　　东方翊抬头疑惑看了萧舜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柯少嗔的方向，说：“哟，我是不是来错时候了？你可没说他也在啊。”

　　柯少嗔给萧舜介绍：“我们公司的会计。”

　　萧舜：“…………”

　　这世界真是太玄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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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萧骋被捕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所有和他有过牵扯的官员一个都逃不了关系，拔萝卜带出泥的接二连三倒下大大小小不少“老虎”。新闻媒体纷纷报道此事，闹得动静之大，连国外都尽人皆知。风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管仲终于将萧骋送进了大牢，一起大案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管仲身后一派自然是欣喜若狂，纷纷祝贺管仲终于斗倒大敌，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却不知管仲内心的深深担忧，只觉得眼下状况比萧骋还在的时候还要棘手。

　　毕竟，和他争斗多年的萧骋至少目的明确，心里在想些什么管仲都能大致猜到。

　　但柯少嗔却不是。

　　这个人高深莫测，根本弄不清楚底细。看不着也摸不到，却又仿佛无处不在，无所不知，那种滋味无法形容，烦扰得管仲寝食难安，整天忧心忡忡的，踏实不下来。

　　有心想要从萧骋那里得到有关柯少嗔的线索，可除了那次抓捕行动中，听到萧骋口中说出柯少嗔三个字以外，之后不管管仲再怎么询问，萧骋就像记忆被人清除了一样，根本就不知道柯少嗔是谁，更无从说起有关柯少嗔的任何事情。

　　这种伸出手去探寻，眼看就要抓住线索了，却又一把捞空的滋味，真是让人又懊恼又不安。

　　“萧骋已经被捕，事情尘埃落定，您也该好好休息了。”秘书手中拿着文件夹，轻轻放在管仲的办公桌上。食指推动滑落下来的眼镜框，对管仲道：“大家还等着您来整理萧骋留下的麻烦，正因为如此，您才更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管仲揉了揉疲惫的山根，只觉得脖子和身体各个关节，都在发出咯吱咯吱，难以忍受的声音。说话时的尾音无意识拖长，沉重道：“至少在我还能干得动的时候，我不会允许这个国家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问题。”

　　“那您更应该对自己多珍惜一些！”秘书语气焦急，上前一步，手掌拍在桌面上，对管仲道：“您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再这样下去您会倒下的！医生明明已经叮嘱了那么多次要您——”

　　“没事的，小管。”管仲抬起头，对秘书笑道：“人类还没那么容易死掉。”

　　秘书气愤地咬了咬嘴唇，手掌收了回来，低着头，显然是正在生气。

　　管仲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长吁了一口气，扛着沉重的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窗前，看着远处的风景，目光远眺，一脸追忆，管仲对身后的秘书道：“‘小管’，每次叫你名字的时候，总觉得很亲切。不仅仅是和我姓氏相同的原因，三年前，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我好像见过你’、‘这个人和我有缘’，心里总是有这么一个声音，在这么和我诉说。”

　　秘书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能在您手下做事，我很荣幸。”

　　管仲转过身笑道：“要不是我深爱着我的妻子，确定自己不是那种会犯错误的人，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儿子了。”

　　秘书无奈说：“您别开玩笑了，我虽然是国籍，但体内留着外国的血，您不是比谁都清楚吗。本来那些人总就因为我们姓氏的原因胡说八道，恶意攻击您，您怎么也跟着一起参合……”

　　管仲目光很温柔，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褪下身为政客、身为一个要保护整个国家国民的领袖，所必须披上的威严假面，露出一个身为普通人，所具有的暖意。这温暖或许不够震慑手下的人，但却足够令人安心。他说：“哈哈，或许我真的老了吧，这几天睡着的时候，梦里总容易出现以前人的影子……”

　　以前的人……

　　秘书眼中流露出一抹伤感。

　　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如果我儿子还活着的话，他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管仲感慨道：“我和我的妻子快到四十岁了，才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当时抱着哇哇哭着的他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的手里拥抱了一整个世界，如果是为了他的话，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他做……他的学习很好，不管什么功课都能快速掌握。以前他总是说，想要快点长大，来帮爸爸的忙……真是个傻孩子，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想要留下来，就要不断作出选择与牺牲，抗下所有的麻烦，却从来都不会有快乐的事情发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够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不管是继续玩萨克斯也好，去当个自由摄影师也罢，他有那个天分，可以尽情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不自觉冒出两抹晶莹，侧过身去用手揉了揉脸，像是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的样子，失笑说：“欸，果然人老了之后就是喜欢回忆，不知不觉就啰嗦起来了。”

　　“不，我很喜欢听。”秘书说：“因为我没有父母，所以不清楚对于一个孩子而言，父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管仲看向他，眼中神色越发温柔起来，他说：“记得你是被你那失踪了的父母生下后丢弃在医院，最后被征服寄放在福利院长大的吧。”

　　“嗯，因为眼睛和发色的原因很容易被人看出领养的身份，所以一直都没有人愿意接受我。”秘书说：“小时候性格比较顽固，总想着要去找到他们，所以没待多久就从福利院里逃出来了。”

　　管仲哈哈笑道：“现在看你，可一点都看不出小时候那大胆调皮的样子，成天板着张脸只晓得做我交给你的工作，有时候还以为你身体里面，其实藏着一只机器人。”

　　秘书道：“不管我是人还是机器，又或者别的什么身份，我只是想要为您效力罢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管仲说：“我知道，所以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

　　又或者说，是他不知不觉间，将那过世了的儿子，与眼前这人重叠在一起了的“什么人”呢。

　　“说的真好。”

　　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办公室之中，管仲和秘书纷纷变了脸色，看向那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落地花瓶旁的两个人。

　　“什么人！”

　　管仲惊怒喊道：“卫兵和我的秘书怎么会放你进来的！”

　　秘书脸色铁青，警惕的，甚至是带着点杀意的目光，看着远处这个妖气滔天，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分毫的男人，心中的战意却没有丝毫的退却。

　　“别那么杀气腾腾的，我只是过来和你说句话而已。”柯少嗔状似回答管仲，目光却是似笑非笑看着旁边那个状似斯文的秘书，牵着柯景阳的手，大大方方从门口走了过来，然后找了张沙发坐下，说：“外面的那些人，我也没有对他们动手，放心吧。”

　　管仲目光死死锁定柯景阳的脸，半晌后，自言自语念了一句“黑发、少年”，不敢置信道：“你是柯……”

　　“我才是柯少嗔。”柯少嗔耸了耸肩道：“你那都是多久以前的情报了，我也是会长大的好吗？”

　　管仲警惕道：“你是人吗？”

　　“喂喂，面对一个帮了你那么多次的恩人，不至于初见面就骂人吧。”柯少嗔笑道：“我当然是人类了。”

　　管仲却仍没有放下警惕，大声说：“你过来是想要什么？！”

　　“以‘想要什么’为前提吗？”柯少嗔坐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道：“可惜的是，你身上没有什么能让我看得上的东西。”

　　管仲紧闭着嘴，大脑快速思索运转，并不言语。

　　柯少嗔在他思考的时候，拍了拍柯景阳的头，说：“带你过来买冰淇淋，可不是说让你过来玩的，作业呢？老师说你嫌弃题目太简单，已经好几天没做作业了。”

　　柯景阳抱着被柯少嗔拍痛了的头说：“里面的题我早就会了，还要每天写一点每天写一点的，不是很浪费时间吗。爸爸你说过的，要用最少的时间做最出最大的成果，这样才叫高效，我是听你的吩咐做的呀。所以我没有浪费时间去写自己已经会的题目，而是——”

　　“油嘴滑舌。”柯少嗔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柯景阳的额头，道：“你父亲前两天还和我说你回家都不看书了，整天想着出去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

　　柯景阳委屈：“呜呜。”

　　管仲看着柯景阳身上的校服，目光锁定他胸前的校徽，道：“他是你儿子？还真是个年纪相差不多的儿子。”

　　柯少嗔笑道：“是吗？我家儿子只是发育比别人快一点罢了，毕竟是半妖嘛。”

　　管仲表情微微变了变：“半妖？”

　　柯少嗔道：“哦，说起来，和你身后那个人一样呢。”

　　管仲这回终于是无法保持镇定的神色了，愤怒喊道：“胡说八道！”

　　秘书：“……”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不对，秘书从刚才柯少嗔进来时候起，就没有动过一下，说过一句话，按理来说见到管仲如此反应，他早就应该出来护住管仲，出面调和才对。

　　想到这里，管仲瞳孔不由自主地缩小，觉得喉咙有些发紧，颤抖着手臂，侧过头去看旁边的那个人。

　　秘书一脸世界毁灭了的样子，眼角挂着一行清泪，就这样绝望地看着他。

　　管仲不受控制地深吸了一口气，脚步踉跄，往后倒了两步，不断摇着头。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