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过你机会了。”何融天表情里都是惋惜，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双手交握优雅放在膝头，“但是你没有听话。”

　　“那么就来尝试一下病毒吧……或者，赌一赌你的运气，丛郁？”

　　“像是之前的那些实验者那样，我会给你注射丧尸病毒。”

　　丛郁瞳孔放大，呼吸急促，盯着身边几个训练有素的医生。

　　他们手里拿了针管，分明这房间昏暗得很，他却觉得那针头闪着凛凛寒光。

　　“运气好的话，你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说不定还能多出来一种异能。”

　　“运气差的话……这药剂生效比丧尸传染要快多了……大概，二十分钟不到吧。”

　　“别……”

　　就算他们有疫苗……就算他们有已经稳定的药剂，注射药剂之后他也会成为普通人，怎么还有勇气在这末世之中存活下去？

　　“怕了？”何融天打了个手势，那极细的针尖就在他脖颈旁边轻轻贴着，稍一用力就能刺破血管扎进静脉。

　　“……别不出声。不过就算你这么倔强，好像也还是挺有意思的。”

　　丛郁眼眶通红，“那你会放我回去吗？”

　　“变成丧尸你就没用了。”何融天收了表情，“所以，当然。”

　　“……”

　　“没意思。”何融天叹了口气：“注射吧。”

　　药剂涌进血管带着冰凉的痛感。

　　丛郁闭上眼睛，放松了肌肉只等着注射完毕。

　　大不了就是变成普通人——他的朋友们一定不会放弃他的。就算变成普通人，他也还有头脑可以用，而非一无是处——

　　“应该是没什么感觉吧……”何融天挥了挥手让医生拿上材料出去收拾：“只是觉醒异能的话，算你好运。但如果感染病毒，经过十分钟，你应该就会陷入沉睡。”

　　“……然后，再有十分钟，再次醒来的你就能获得‘新生’了。”

　　“恭喜。”

　　“……那么，你要以这副面孔去面对你的朋友们吗？”

　　丛郁捂着因为注射而开始僵硬的脖子，看他一眼，跌跌撞撞往门外跑。

　　没关系。

　　果然如他所想，他得到了许多可用的信息。

　　比如确认了原本这个世界的结局，再比如他确信了何融天的异能和司风的相同，属于天赋的一种——想要用异能上限去和他打就是天方夜谭。

　　但他们还有希望。

　　司风的死亡也给他们带来了有用的消息：何融天的攻击和防守不能同时进行。

　　他们明明有这么多线索可以用，有这么多希望可以杀掉何融天，怎么也不该落到原著的那个结局。

　　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是沉睡……

　　他往外逃跑的这一路都没有人阻拦，何融天似乎真的放弃他了，甚至把原本留在这里防守的人也给撤离了。

　　他在脑内把所有的线索重新排列了一遍，本想等到他被队友救回来后再告诉他们，但又担心自己变成丧尸后没有意识地四处游荡。

　　那样他的朋友们找到他的可能性就太渺茫了。

　　他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便签，什么都顾不得地跪坐在地上，就着路边的石头哆哆嗦嗦地写着字。

　　“……”

　　丛郁又看一眼自己在便签上最后写下的那句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可能，只是，因为那些人、那个人对他的保护欲，而感动了吧。

　　将便签贴在树干上还算醒目的位置，他拿了手表，仔细计算着时间。

　　困意来袭。

　　终究还是没有那样的好运躲过丧尸病毒啊……他想。

　　-

　　啪地一耳光。

　　丛郁随着那力道被打偏了头，感觉到了脸颊迅速热乎乎地肿起来，却没什么表情。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肉乎乎的，小小的，是属于小孩子的手。

　　“又把衣服弄脏了！滚去洗了！”

　　面前一对高大的成年人气势汹汹地，见他没回应，抬手又是一耳光：“发什么呆呐！个败家玩意儿！”

　　……这是，他的父母。

　　丛郁从地上捡起溅上了泥点的衣服。

　　今天下雨，他刚被同学恶意地推了一把。为了让衣服别弄太脏，他还试图收了手臂去保护衣服，结果把额头磕了一小块儿伤口。

　　因为衣服脏了会挨打挨骂，这是他四五岁就懂得的道理。

　　——他是这对不育的夫妻领养的孩子。

　　他麻木地把衣服洗完，冬天的冷水刺骨，手上的疼痛让他皱眉去检查，周围的空间却忽然一阵扭曲。

　　他再次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长高了不少。

　　“丛郁，这次考试分数怎么样？”

　　……这到底是什么，走马灯吗？

　　丛郁默然，捧着手里的单词本一步一步来到饭桌前坐下。

　　他的父母正分别坐在他的对面，“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你将来只管去报考A大的金融系，未来的工作也不用担心。”

　　“爸妈都帮你安排完善了，虽然你才17岁，但是你距离步入社会只有这四年的时间了。”

　　“四年？”

　　丛郁听见自己开口去问。

　　“大四你的实习，我们已经跟你的梁伯伯商量好了。到时候你就去他的公司，能拿到不错的实习证明。”

　　“……嗯。”丛郁点头，在说话时绝不抬手碰碗筷：“我这次还是723分，年级第一。”

　　先前父母说过的，他下一次保持这个排名，就允许他选择一台属于自己的游戏机。

　　而年级第一，他已经拿了两年了。带上初中和小学，还要再多出来九年。

　　“喔，下次继续努力。你还没考上A大，那才是你短期内的目标。”

　　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拍拍手：“吃饭，六点半之前结束用餐，六点四十我要看见你在桌前开始学习。

　　今天的一百个托福单词背完了吗？一会儿吃完饭把手机交了，不然就是三心二意不好好学习。知道吗？”

　　“……”

　　丛郁摸了摸胸口。

　　那其实是失落吧，小时候的他还会努力会挣扎，长大了的他却只能听着父母的话，走上他们安排好的人生。

　　他也想听见父母的一句夸赞、一次褒奖。

　　他们对他不好，但他却固执地认为这对夫妻把他从孤儿院带了回去，给他了一个家。

　　因此挨打挨骂也没什么，被规划被利用也没什么，都是因为他自己不好，都是他的错。

　　他只有按照父母的意愿生活了，才能看见他们施舍给他的一个笑容。

　　“丛郁丛郁，这次考试让我抄抄呗？”

　　这次是在学校。

　　他同桌临考试前挤眉弄眼地想要看看他的试卷。他有些犹豫，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了。也因此，他被同学们称为怪胎。

　　但这个同桌对他还不错，给他抄一次……应该也没问题吧？

　　“谁的？”

　　考场上，监考老师精准抓到了那个同学拿着抄的小纸条。

　　丛郁耳朵一抖——没关系，这人说过不会出卖他的，也说了他们是朋友。

　　“丛郁的。”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丛郁回过头去看，只在他的“朋友”脸上看见了诡异的笑容。

　　“年级第一这次因为作弊得不了年级第一了吧？”

　　直到考试结束，他的同桌笑嘻嘻地趴在他旁边，“喂，你可是害得我也被抓了作弊啊。”

　　“嗯。”丛郁心底一抽，但还是点头：“对不起。”

　　“我草哈哈哈哈哈哈他竟然道歉了！！果然真你妈是个书呆子！”

　　哄然四起的嘲笑声一浪一浪扑向他。

　　丛郁去翻书的手一抖，那些能给他安全感的课本忽然变成了怪物。

　　画面再一转，已经到了一间安静的办公室。员工都在安静的忙碌，丛郁自然也算其中一员，正在整理手上的PPT。

　　“喂，今天下班一块儿去酒吧坐坐？”

　　丛郁回头，看向来人。

　　那是公司里向来玩世不恭的二世祖，这会儿看向他的表情也带着令人恶心的笑意。

　　丛郁轻声拒绝：“我还有事。”

　　他下了班还有一串事情要做，家里的父母也等着他回家做饭。

　　“有事儿？不能陪小爷玩玩儿？”对方继续脸上带笑：“相信我，比你在这边做这种垃圾要赚钱多了。”

　　“……”

　　四周的员工都冷漠地继续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丛郁捏了捏拳头：“我……”

　　那二世祖一伸手，把他做好的PPT直接拖进了文件粉碎软件：“不去的话，你就继续做这个吧。”

　　“……”

　　“拜、拜！”

　　……

　　是了。

　　这就是他穿越前的人生。

　　老实、软弱、无人疼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生，利用了小半辈子，却顺便也把他的性格磋磨成懦弱的样子。

　　没了那份精细到分秒的日程表，他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很感谢，自己能来到这里，能遇到那些朋友。

　　真心实意的朋友。

　　也很感谢来自他们的爱。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