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一边放下针线答应了，一边却道：“夫人昨儿才出去过，怎么今儿又要出门？”

　　“我想去朱雀大街的香粉铺子转转，买几盒扬州的香粉回来。”静姝只随口道。

　　燕秋便回说：“扬州的香粉上回国公夫人送了好些过来，奴婢都收着呢，等我去取来，夫人就省得出门了。”

　　这傻丫头，静姝一时有些无奈，只得道：“那些放着吧，我想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

　　“那行。”燕秋闻言，只点头出门吩咐。

　　一时车架都安排好了，静姝便领着燕秋往雅香斋去。

　　静姝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这雅香斋了，但还是认出了原来的掌柜的，她在店里选了几样时新的胭脂香粉，一边结账，一边向他打听道：“掌柜的，之前我在这儿遇到过一位柳树胡同的夫人，怎么最近她不常来吗？”

　　那掌柜的闻言，只抬头扫了静姝一眼，脸上却带出点笑意，缓缓道：“我看夫人您也不常来……”

　　静姝倒是被他说的有几分尴尬，好在那人又继续说下去道：“夫人您说的是那位姓柳的夫人吧，她有两年没来了，外头传她男人是之前被抄家的户部侍郎戚大人，如今倒了台了，她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呢……”掌柜的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

　　这雅香斋开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一个香粉都要买到一两银子，确实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

　　静姝心下倒是对那柳月娘同情了几分，从雅香斋出来，她便吩咐了车夫，往柳树胡同去。

　　一旁坐在她身边的燕秋仍是不解，忍不住问道：“夫人怎么又要去柳树胡同了？”她依稀猜出静姝是要去拜访那个柳月娘，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要去，说起来……那柳月娘和她们家夫人也没什么交情？

　　静姝就转过头看着她，燕秋长相普通，比起柳月娘可以说是天上地下，可她到底是个黄花大闺女，柳月娘却跟过两个男人，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陆先生虽说年纪大了，家世也凋零了，但按静姝的想法，燕秋想嫁他也是高攀了，只是这丫头自己喜欢，静姝又觉得前世欠她的，难免想为她争取一番。

　　但这半路中杀出一个柳月娘来，却又要让她怎么办呢？燕秋又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就怕到时候让她空欢喜一场。

　　“燕秋。”静姝叹了一口气，决定开诚布公的跟她谈一谈：“你喜欢陆先生是吗？”

　　燕秋原是个大大咧咧的直爽性子，听了这话却顿时脸颊红到了耳根，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我……我……”

　　她“我”了几声也没我出个啥来，最后却道：“夫人您都瞧出来了？”

　　静姝只无奈笑道：“就你这样，瞎子也能瞧出来了，陆先生喜欢喝普洱，她每次来你都沏普洱、还有他的房间，一年也睡不到一两回，你隔三差五总要去整理一回……”

　　静姝说着，只又抬头看燕秋，那人早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了下去，还有些羞涩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我要是看不出来，怎么帮你想办法呢？”静姝只蹙眉道。

　　燕秋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听静姝这么说，忙道：“夫人不必为我的事操心，我就是……”

　　她的话没说完，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柳树胡同到了。

　　静姝挽起帘子，正好瞧见陆宗从一个小四合院里头出来，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燕秋也看见了，眼神愣愣的盯着那背影半天，只听静姝道：“那儿就是柳月娘的住处，你还想不想去？”

　　“去，为什么不去呢？”

　　看都看见了，去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静姝原本是想着要打道回府的，不想燕秋竟这样回她，可她明明是见过柳月娘的人啊！她正觉得有些奇怪，却听燕秋开口道：“夫人既然来了，好歹帮陆先生试试她，看她心里有没有陆先生，总不能这样没名没份的吊着人家？”

　　“你呀……”静姝一时竟无言以对。

　　******

　　听说首辅夫人来了，柳月娘一时也疑惑了起来，陆宗虽然还在她府上给懋哥儿当教书先生，但她是知道陆宗真实身份的，他原是首辅谢昭的幕僚，如今谢夫人找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柳月娘心下有些忐忑，只先让丫鬟迎了静姝进正厅，自己则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上次见谢夫人，还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有戚平这座靠山，过着纸醉金迷、富贵荣华的日子。

　　可现在……柳月娘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比三年前老了不少。

　　韶华易逝，她本来就不年轻了，更何况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柳月娘拿起梳妆台前的一盒胭脂，用指尖扣出一些，在掌心拍开了想要往脸上抹，一时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这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胭脂，和她从前常用的扬州的胭脂有很大的区别，像谢夫人这样识货的夫人，怕只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她终究没再把胭脂抹到脸上，只用帕子把手擦干净了，匀了些口脂涂在唇上，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静姝已经在厅中喝完了一盏茶。

　　茶是好茶，陈年的普洱，大约也只有这种茶能放得起。

　　静姝轻轻的盖上了盖碗，抬眸扫了燕秋一眼，那人却好似有些沉不住气，往隔扇外探头探脑的，直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才收回了视线。

　　柳月娘已经走了进来，见了静姝便福身拜道：“不知谢夫人前来，妾身有失远迎。”

　　静姝上前虚扶了一把道：“是我冒失了，没有事先打个招呼。”

　　她一壁说，视线却不动神色的在柳月娘身上扫了一圈，比起三年前，柳月娘越发清瘦了几分，容貌上虽没有大变化，但看上去反倒让人觉得更清丽动人。

　　尤其是如今穿着素雅，打扮的略显朴素，反倒将她天然的姿色凸显了出来。

　　静姝便悄悄的扫了燕秋一眼，那人只仍旧低着头，倒像是看都没看一眼。

　　客套完了，静姝只请了柳月娘坐下，那人先还不肯，静姝拉着她坐，她这才坐下了，又问道：“谢夫人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她从前得意的时候，在静姝跟前就很放得开，如今失意了，倒也仍旧不卑不亢的。

　　静姝便回道：“早上去雅香斋逛了一圈，听那边的掌柜说，你有许久没去过了，所以来看看。”

　　柳月娘的眉眼便些微的蹙了蹙，当年她也是雅香斋的常客，如今却不比往常了，一两银子一个的香粉，她是舍不得用了。

　　“我不怎么出门，在家里也是素面朝天习惯了。”柳月娘有些不自然的扶了扶鬓，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看见静姝的茶杯空了，忙又吩咐丫鬟再去续茶来。

　　静姝便想起方才和燕秋商量好的话，只开口道：“听说陆先生还在府上做教书先生呢，以后怕是不能来了。”

　　柳月娘闻言，忍不住好奇道：“先生怎么不能来了？”这让她很是紧张，别看京城那么大个地方，想要找个称心如意的教书先生，还当真不容易，尤其是她这么一个单身的女人，也不方便请住家的先生，生怕传出些闲言碎语来，唯有陆先生，早上过来，不到晌午回去，外头人看着还算清清白白，便是有说闲话的，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我家相公给他物色了一位姑娘，等他成亲之后，只怕就不方便过来了。”静姝假装随口说起，视线却时不时飘到柳月娘的脸上，想看看她的反应。

　　柳月娘瞧上去有几分惊讶，倒也没有失态，只是脸上的笑多少有几分僵了，又开口道：“我倒是没听陆先生提起过，如此倒要恭喜先生了。”她说着，早已经低下了头，眼神中终究透出几分失落来。

　　静姝已然瞧在了眼中，却只当没在意，仍旧说道：“不过陆先生这人古怪的很，也不知道他应不应。”

　　柳月娘却早已收拾了心中的失落，脸上含笑道：“若是个好姑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也一把年纪了……”

　　讲到这里却停了下来，想是觉得以自己和陆宗的关系，还不至于关心到他的终身大事上头，只是叹息道：“他若是不来了，我又该张罗给懋哥儿请教书先生了。”

　　一旁的燕秋也只看透了，见静姝半天没言语，只开口道：“夫人，我们出来有一阵子了，也该回府了。”

　　静姝见她脸上神色平静，也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点了点头道：“是该回去了。”又转头对柳月娘道：“我也该告辞了。”她又吩咐了燕秋把早上在雅香斋买的胭脂香粉送了几个给柳月娘，主仆两人这才上车走了。

　　马车出了柳树胡同，静姝正想拉着燕秋说话，那人却自己抬起头，看着静姝道：“夫人，强扭的瓜不甜，我是喜欢陆先生不错，可我刚才也瞧出来了，那柳月娘也喜欢陆先生。”

　　静姝原是一心想要促成这桩婚事的，听燕秋这么说，不由道：“那柳月娘毕竟是嫁过人的，你跟她不同，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燕秋继续道：“柳月娘嫁过人不假，可陆先生若是喜欢她，便是她嫁过十次八次，那也是无妨的。”

　　陆宗到底喜不喜欢柳月娘，昨夜听了谢昭的话，静姝便也猜出了七八分，只是她先时拿捏不定柳月娘对陆宗的想法，怕她是为了营生，不得不寻个靠山，可今日见了这柳月娘，说的那些话，那些神情言语，到让静姝觉出几分真心来。她想帮燕秋完成心愿，怕是不能够了。

　　“那你怎么办呢？”静姝看着燕秋，心里终究是亏欠的，前世她就是一心服侍自己，把终身都耽误了，静姝不想她再这样过一辈子。

　　“夫人怎么反倒糊涂了起来，他们两个你情我愿的，我算什么呢。”燕秋说着，心下多少还是有几分伤感的，尤其是见了柳月娘之后，越发觉得她容貌出众，自己相貌平平，便就妄自菲薄了几分。

　　“他们是两厢情愿，但你也是我看重的丫鬟。”静姝只拉着她的手道。

　　她还想再多安慰她几句，却听燕秋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夫人，咱要不帮帮陆先生吧，他在柳家当先生，可柳月娘终究是个没男人的妇道人家，时间长了，外头哪有不说闲话的……”

　　闲话自然是有的，况且柳月娘又是住在这柳树胡同，一向是个是非之地，可是要怎么帮忙，静姝却还要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