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一点，新城公安局灯火通明。

　　安子归坐在问询室里，身上还穿着晚宴用的晚礼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

　　妆发精致，眉心微蹙，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老赵把手里的平板递给安子归，点了播放键。

　　这是一段监控视频，安子归正穿着现在这身晚礼服站在一个类似化妆间的地方，面对面站着另外一个女人，就是今天晚上葬身火海的女明星宓荷。

　　“这段视频发生在昨天下午一点，几个小时之后宓荷就出现在了蔷薇庄园。”老赵问得很直接，“我们需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面，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聊的肯定不是愉快的话题，监控里的宓荷在安子归走后砸掉了桌子上的水杯。

　　安子归揉了揉眉心。

　　圈子里消息传得快，晚上蔷薇庄园爆炸的事情早就传遍了，火势烧得太快人没救出来，三条人命。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么？”安子归问。

　　老赵一怔。

　　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半夜安静的问询室里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让人瘆得慌。更何况这女人问的时候还上身前倾，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

　　鲜艳的红唇扬出了魅惑的弧度。

　　老赵清清嗓子，想敲敲桌子让对方好好说话。

　　可是安子归很快就放松了下来，重新靠回到椅背上，从晚宴包里拿出了一个U盘给老赵。

　　U盘精致，银色的子弹头造型，上面镶着水钻，亮晶晶的。

　　“我有一个很能干的助理。”她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扬着，像是炫耀也像是讥讽，“蔷薇庄园出事以后，她第一时间就和甲方沟通，把我们公司和宓荷经纪公司的公关协议以及会议记录都准备好交给我了。”

　　“我下午一点去找宓荷，就是为了这份公关协议。”

　　宓荷这个人，挺传奇的。

　　童星出道，演技不错长相出挑，早年拿了不少奖，星途也一直很顺畅。二十五岁的时候被富家子弟一掷千金穷追猛打，结果在点头答应对方求婚的当天就被爆出和已婚影帝曹苏清有染，影帝老婆刘玫召开记者会宣布相信自己的老公，从此宓荷这个人的际遇就一落千丈，被经纪公司解约，广告代言违约金赔掉了她在娱乐圈多年积攒的大部分积蓄。

　　但是宓荷并没有淡出大众视线，她很能豁得出去。因为形象问题不能再演甜美女一号，她就开始接配角，从龙套客串开始，事情淡了一点之后就开始接有台词的剧，不计形象，专挑小三和坏女人，演技入木三分，硬是重新撑起了知名度。

　　几年之后，大家也就慢慢忘记了她和曹苏清之间的前尘旧事。

　　去年她演了一个背着贞节牌坊的大宅门寡妇，因为剧本过硬，她在里面形象狠戾毒辣人设特别立得住终于再次翻红，甚至接了一部大导演导的大女主电影“墒”，还重新高价签了一个经纪公司。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又被拍到和有妇之夫出入酒店的照片，有妇之夫还是那个曹苏清，而且曹苏清夫妇还刚刚拍完一档上星的综艺真人秀，讨论热度天天挂热搜的那种。

　　于是这一次迎接宓荷的，是一个死局。

　　和宓荷名字挂钩的所有广告代言已播未播的电视电影，也陷入了死局。

　　“今天有一部宓荷主演的大女主电影点映，因为宓荷的个人问题整个电影的宣传变得十分被动。”安子归说得不紧不慢，“她刚刚签的经纪公司也一样。”

　　这是委婉的说法，粗暴一点说，经纪公司疯了。

　　像宓荷这样从谷底又重新爬上来的演员，这么多年来哪怕在谷底也维持着一定的知名度，经纪公司对她的期望值很高，前期的资源投入十分可观，这已经不是几年前一句单纯的解约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所以他们公司找了我们公司帮忙，希望在’墒’这部电影宣传期间，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危机公关。

　　“我们提供的几个解决方案都在U盘里，几次会议之后，现在用的方案也就是大众看到的。”

　　让宓荷盛装出席点映式开始前的红地毯，等媒体全面报道发酵之后，再由几个相熟的媒体拍几张宓荷穿着晚礼服离席的照片，接下来的点映式和事后的记者发布会里主办方会隐晦的告诉大家宓荷出席红地毯是她的个人行为。

　　这样一来，影视方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宓荷也发挥了自己黑红的宣传属性，只要不考虑宓荷个人的感受，也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

　　“但是宓荷临时变卦了。”安子归笑了笑，“她不想离开，想要参加点映式，我进去找她就是为了这件事。”

　　***

　　后台化妆室。

　　一见面，宓荷就问她：“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为了配合电影角色宣传，宓荷穿的是紧身的丝质旗袍，妆容看起来像是旧上海的歌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绮丽凄凉。

　　“我本来是不信的。”宓荷自问自答。“就算混成现在这样，我也仍然觉得自己不会死绝。”

　　“知名度还在，就算以后再也不能做演员了。等风声过去了做个小网红带货直播也挺好的。”她把自己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反正全世界都知道，宓荷这个人特别能豁得出去。”

　　“但是谁知道呢……”宓荷笑着笑着戛然而止，对话已经变成了自言自语，“谁知道呢……”

　　“宓姐。”安子归像个没有情绪波动的机器人，“记者们都到场了。”

　　那些计划里要拍下她落寞离开现场的记者们都已经就位了。

　　“你做过亏心事么？”宓荷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安子归蹙眉。

　　“不是传统道德约束下的亏心事。”她甚至很耐心的解释，“而是那种真正让你夜不能寐的事。”

　　“那种哪怕你用工作作为幌子，哪怕你告诉自己这是甲方的要求，哪怕你很清楚这件事的责任根本不在你，但是就是过不去的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闭上眼睛就能出现在你面前的亏心事，你做过么？”宓荷歪着头问，脸上诡异的认真。

　　“没有。”安子归回答得很快，仍然面无表情。

　　宓荷笑了。

　　“你走吧。”她挥挥手，承诺，“我会消失的。”

　　“但是下面有那么多记者，总是得把妆补补。”她又拿起了粉扑，细细的填补眼尾的皱纹，“补好了，我就走了。”

　　这是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几个小时后，她出现在曹苏清的家里，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

　　***

　　安子归离开公安局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穿着高跟鞋和晚礼服，和整个公安局大厅格格不入。

　　“明星么？”大厅里负责接待的小民警没见过世面，伸着脖子感叹，“真漂亮。”

　　“漂亮的大多都有毒。”老赵拿手里的记录本拍了拍小民警的脑袋，“干活去吧！”

　　小民警缩着脖子走了。

　　老赵看着安子归的背影，外面下雪了，她衣衫单薄的站在走廊里接起了一个电话，眼睛看向远方。

　　确实漂亮。

　　一个公关公司的CEO，却长得像是香港老画报里的明星。

　　但是……

　　老赵摇摇头。

　　算计太过了，一段问话说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倒也不是觉得她隐瞒了什么。

　　而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起伏她都没有了。

　　只除了那一句，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